祁婠伊此次来到寒叶寺的时候,寺外守着的士兵全都不见了,只是寺门仍是紧闭着。
祁婠伊走到了门口,想要进去,门口的两个小和尚却不放人。
祁婠伊说了她来找方丈有事情,可两个小和尚就是不放人。想来是因为前两次她硬闯寒叶寺的事情,寒叶寺现在已经不敢再放她进去了。
“既然你们不放我进去,那我就只能硬闯了,十一十三!”祁婠伊对身后喊道,两个近卫站了出来。
祁婠伊直奔方丈院去,只是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方丈。
她离开了方丈院,正要往外走的时候却见到方丈迎面走来:“国师叫我好找。”
“阿弥陀佛。”方丈平静合掌行礼。
“你为何当初瞒我?”
“回长公主殿下,老衲当时实属迫不得已。”方丈低头解释道,“当时的情况,倘若说出佛子已经不在寒叶寺之中,不仅佛子不会活命,我寒叶寺这众多弟子也都会跟着丧命。老衲是寒叶寺的住持,又怎么能放任他们不管呢。”
“方丈!”后面有一个小沙弥快速跑到方丈身旁,还看了一眼祁婠伊,在方丈耳边说着什么。
方丈听得脸色大变,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正巧殿下来了,老衲也有一些事情要与殿下说,还请殿下与我来。”
祁婠伊疑惑地跟着方丈往外走,走着走着祁婠伊便发现,这是往梵珈的方寸居去的路。
两人还未进门,便在门口见到了浑身是伤的梵珈。
祁婠伊当即便怒斥道:“混账!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公主……莫气,这是我自己来的。”梵珈脸色苍白,疼得额上全是细珠。
“高僧。”祁婠伊快速跑到他身边,代替他身边原本扶着他的小沙弥,“你怎么成了这样?”
“你非要出来什么,先叫禅医来给你看伤。”方丈也在后面着急道。
“我如今,已非寒叶寺弟子,又怎可占用寒叶寺的房间和禅医。”梵珈倔强道。
“你还未下佛梯,跪别寒叶寺,你便还是寒叶寺中人。”方丈直接道,“静语,扶他进去。”
“是。”静语说着,将梵珈往方寸居里面扶。
祁婠伊看着静语将梵珈扶进了房间里面,还想要跟过去,被方丈拦住了,祁婠伊回身看方丈,知道他有事情要和自己说,便停下了步子,跟着方丈去了旁边的另外一间房间。
方丈没有说话,而是从一边取出了一片竹简,递给祁婠伊:“殿下请看。”
这竹简就像是她之前在藏经阁看到的很多经书的样子,祁婠伊才看到的时候,还有些疑惑,她对上方丈叫她看竹简的目光的时候,才打开竹简开始读里面的文字。
“一灯燃起能照破千古幽闇,佛之心灯则能除灭众恶痴闇。我于燃灯供佛之际,敬信真如自性之心光益增清明,如是,我满怀感恩地欢喜顶礼如来!”
“这位天女前世在人间,于僧众解夏自恣日,在佛陀经行的路上,燃灯供养如来,虽被阿阇世王腰斩杀害,但由于至诚供养的善因,命终之后,得生天道,能自在返回如来身边,听经闻法,建立正信,善解明悟,证得初果。”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在看到梵珈受了伤以后祁婠伊便心烦意乱,更不要说是看这冗长的佛家经文了。
“请殿下看最后一说。”
“自此之后,佛家以奉灯为明,莲灯坠世,生世之佛子,佛子之身,神佛之血,须清六时,空五蕴,求得正正果。佛印生其额上,可助佛子善解明悟,通彻听法。”
祁婠伊看着,中间那些都是自己知道的,她又看到了最后:“佛印之血,附体而生,去除之法,须得剜骨去血。”
“剜骨去血?如何做?”祁婠伊只是看着这经文上的字眼便已经刺得她心中颤抖。
“须得回到西域,由天女取利器割开佛子骨外皮肉,将血滴进莲灯,直到那血莲灯亮起来,便算是结束。”方丈一边解释一边从另一边取另外一卷卷册,“不过这样太容易死,大多时候到了最后灯也没有亮,所以他们会换各种地方剜骨去血,待血莲灯亮,待佛印淡去,便算成功。”
“这是什么?”祁婠伊声音已经微微颤抖了。
“寒叶寺的寺规,殿下直接看第一百条。”
“因犯了佛家戒律而自请离开佛门的弟子,须得受棍刑一百,跪拜佛祖,下佛梯,最后一层,脱下袈裟,彻底脱离佛门。”
“什么狗屁规矩!”祁婠伊怒道,这就是方才梵珈受了伤的原因。
“你们佛家号称慈悲渡人,原来就是这样待自己弟子的吗?”祁婠伊声音颤抖着道,“若连佛家弟子都渡不了,那要你们这佛门有何用?”
“阿弥陀佛,殿下,这是佛家戒律,即便是老衲,也不得不遵守。”方丈的目光变得有些混沌,“在殿下来了之后,梵珈便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当初我将他从净真大师那里要来,原本也是指望着他能够弘扬佛法,光我大齐的佛家文化。”方丈叹了一声气,“却没有想过,原来在他来这里的第一天,就已经遇见了殿下。”
“你是说我第一次见到林如鹤的时候,他也是才刚来这里?”祁婠伊回想起当时的梵珈,那个时候的他身上穿着的寻常衣裳,并非袈裟,头发也还在,性格也欢脱一些,不似现在这般沉静。
“确是如此,而且他那日说什么也不愿留下,可若是不留在这里,留在西域那边,他今后面对的只回事更严格的约束。他名叫林如鹤,澄耶法师给他取名如鹤就是想要也他不似他们那般被限制,能够自由一些。”方丈回忆道,他确实悟性极佳,这么些年来都没有能有这样一个佛子。
“所以他还是选择了这里,留在了这里,对吗?”祁婠伊问道。
“没有,他当然没有那样轻易地留了下来。”方丈摇头,“他问了我给他准备的房间之后死活不住,反倒是指着后山的那棵红梅树,非得要住在那旁边,后来还是砧基道人寻人在那儿建了一处院落,他才留了下来。”
“红梅树……”
那不就是他们初遇时候的红梅树吗?
难怪她总是将后山的白梅树认错,只是因为有红梅的那一边被方寸居围住了,而她并不知道。
原来他不是忘记了她,而是想要一直记住她。
“国师曾经给我解过签文,说我命中有一劫数,可现在看来,我却不知道,到底谁是谁的劫了。”
“阿弥陀佛。”
祁婠伊将竹简放下直接往梵珈的房间去。
禅医已经给梵珈的伤处都上了药,祁婠伊走到他的床边,问禅医道:“佛子他伤处如何了?”
“已经上了药,佛子现在的身子受一百棍原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情,只是旧伤尚未痊愈,加之饮了酒,伤处严重了些,才会成了现在这样。”禅医看了一眼两人,当初最早发现他们两人之间的情动之时,禅医也没有想到有一日会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你不能喝酒不会说吗?”祁婠伊瞪着梵珈道,想要伸手锤他,又怕伤了他的伤口,只能在他手心上掐了一下,“你之前不给我看,也是因为那些旧伤是吗?我都知道了,倘若今日我没有来,你是不是还打算一直瞒下去?”
“怎么会?我这不是,就要回长公主府上了吗?”
祁婠伊只是看着他,并不怎么相信。
梵珈低声解释道:“不能再让我的公主等了。”
祁婠伊脸一红:“算你会说话!”
两人身后的方丈轻咳了两声,梵珈与祁婠伊同时转头看向他,方丈目光深沉地看着梵珈道:“今日一别,今后再见,你便不再是佛子梵珈,而是林如鹤了。”
“多谢师父这些年来的教诲,是梵珈辜负了。”梵珈道。
方丈只是长久地望着梵珈,没有说话,良久,方丈才率先转身离开。
方丈离开之后,禅师将给梵珈开好的要都给了她,也同她说了这些药膏的用法,说完之后,也离开了。
梵珈不欲再留在寒叶寺中,所以他硬撑着背上的伤,起身往外走。
往出走的路上,不少小和尚小沙弥都在驻足看向他,祁婠伊看见不远处的洗心亭中,新进寺的小沙弥全转过头来看先他们两人这边。
祁婠伊看到讲经的老和尚用力地敲了敲桌子,将那些小沙弥叫了回去,他说话的时候还痛心地摇了摇头,小沙弥们一个个的垂着脑袋,不敢再动了。
祁婠伊看着那边笑着道:“高僧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就是在这个地方,你那会儿出世得不像话,一见我就皱起了眉毛,所以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不大喜欢。”
“不是。”梵珈摇头,“我们初见是在后山的红梅树下,你见到我的第一眼就喜欢我。”
“你都想起来了?”祁婠伊惊讶道。
梵珈点头:“只是不能背我的姑娘下山了。”
他背上受了伤,等下还要一跪一拜离开这里,没法背她。
“没有什么要紧的,我堂堂大齐长公主,下个佛梯成亲,哪里需要人背了。那你呢?你在见到我的时候是什么想法?”祁婠伊拉着梵珈的胳膊问他。
梵珈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祁婠伊了然,想起来梵珈见到自己时候的,多半也是不喜欢的。
毕竟刚到寒叶寺时候的祁婠伊,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怎么可能讨人喜欢。
虽是这么想的,可祁婠伊心里还是不大高兴。
过了一会儿,梵珈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我皱眉,不是因为不满,而是因为头疼。而我头疼的原因,是因为看到了你,我这么说,公主明白了吗?”
祁婠伊听得心中一动,还是有些不肯相信:“怎、怎么会?”
他头疼的原因是佛印造成的,那么他看到她的时候就头疼,也就是说,他在没有了过去记忆之后,看到祁婠伊的第一眼,就沦陷了。
“好你个高僧!我原以为你是个正经和尚,不想原来是这样的,那你后来不会是故意为难我的吧?”祁婠伊看他。
梵珈笑着解释道:“当然不是,虽然见到公主的时候确实头疼了,可我又怎么会受不了这点疼痛,后来来教公主佛法,也是因为见公主实在不上心,才这样的。”
祁婠伊点头,倘若梵珈那个时候就对她起了心,那之后她也不会一点都发现不了。
下山的时候,祁婠伊想要扶梵珈,却被他抱了起来,祁婠伊惊讶地看着他:“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梵珈现在这个身子,能否站着下山都还是问题,又如何能再抱一个她呢。
可梵珈非但没有松手,反倒是抱得更紧了些:“背上有伤,只能如此了,我林如鹤,今日在此将自己的公主抱回去,公主就是我的妻了。”
“好。”祁婠伊应下,却还是担心地看着梵珈。
他离开寒叶寺并非只是走下去这样简单,而是每隔几步便要跪下来,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没有松开祁婠伊。
其中几次,祁婠伊都想要下来,可全被梵珈阻止了,他当年说的话,现在要一一履行。
祁婠伊看着他额上豆大的汗珠,十一月的寒天里面,他累得面颊微红。
直到最后一层佛梯,梵珈才将祁婠伊放了下来,跪下对着寒叶寺的方向磕下最后一次。
他低头下去很久,才抬起头来。
祁婠伊伸出去准备扶他的手还未碰到梵珈,便见梵珈直接晕倒了地上。
“十一!快带他回府,十三去请大夫。”
“是。”两人齐声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