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后来,是以杏月讳莫如深的表情结束的。
毕竟是上一代的事情,还全都是她的长辈,祁婠伊没有深挖,便将此事抛出脑后了。
三日后,她才启程,往寒叶寺去。
这是禀报过了皇后定下的日子,不知道为何,皇后得知祁婠伊与太后关系缓和并没有多高兴,而且不大愿意祁婠伊再去寒叶寺的样子。
祁婠伊想着,许是自己之前被罚去了寒叶寺,皇后才如此担心。
不过太后已经吩咐了下来,皇上那边也默认了,皇后便是不大乐意,也不会阻止。
按着祁婠伊自己的想法,她自然是想要前几日便去,直接同梵珈他们一同会寒叶寺最好。
可是这不合规矩,她不能开口,便是说了出来也不会有人同意的。
不过这一次来寒叶寺的阵仗同上一次来不同,回寒叶寺时候的仪仗是皇上给的,而此次是太后给的,旁人只会传顺平长公主带着太后的手抄经文前往寒叶寺祈福,风光无限。
既是来祈福,该走的地方也须得一应走完。
到了寒叶寺后,方丈带领一种僧人出来相迎,祁婠伊只随意扫了一眼,没有梵珈的身影。也是,这种事情是不必麻烦他的。
祁婠伊跟着方丈去了浮屠塔内,身边的宫女提着两盏灯,方丈一人持着烛台在前面走着。
虽然她已经无比熟悉脚下的路,却还是跟着方丈走完这个形式。
到了七重,宫女僧人全退到了两侧,祁婠伊将那些从太后那里取来的经文全递给方丈,方丈将其放在正中间偏下方的书阁之中,这才算完。
祁婠伊虽然之前来过浮屠塔许多次,却并未仔细看过这附近的书阁,与寻常书架不同,上面多悬挂着一个木制签子,上头刻着某年某月某日某人录,后面的人名祁婠伊多看了几眼,认出了几个,大都是前朝的皇帝或是后妃一类的人。
这些签子都有些年头了,在边上中上方有一个新刻的签子,祁婠伊看了一眼,果然上头是自己的名字。
“这是殿下之前在寺中抄写的经文,前几日才整理了放在这里的。”方丈见状跟祁婠伊解释道。
祁婠伊点了点头,现在再看到这些经文的时候,祁婠伊内心还是有些惊讶的,自己当时竟然沉下了性子抄写了一整本《华严经》。
“只是整理的时候才发现,有些竹简背后被血污了。”方丈有些疑惑地看向祁婠伊。
祁婠伊记起来,这经文滴血之时所发生的事情,面上微红,记起来这后面所沾,应是梵珈的血。
这话自然不能当着方丈的面说,她只道:“刺血之时不大熟悉,一时失手才沾染上了,可有要紧?”
“无妨。”方丈回道,只要是长公主殿下自己的血便行了。
将经文在浮屠塔中放好以后,祁婠伊又跟着方丈去了了无殿,跪拜过礼之后,祁婠伊才转头问方丈:“高僧呢?”
方丈听到祁婠伊的话一愣,随即笑着道:“在禅林。”他到现在还记着梵珈一开始对长公主殿下的严苛,还有公主刚来时候一脸的不服气,却不想,已经回了宫的公主却还能记得起梵珈。
祁婠伊这没有多想,得了方丈的话便往禅林去了,她此行待不了多长时间,只能稍作停留。
禅林离了无殿不远,祁婠伊是将跟着的人全都打发走了才去寻梵珈的。
她远远看过去,便见梵珈闭目坐在禅林之中。
这些日子天寒,原本已经落了不少的枫树彻底变成了光秃秃的,地上的枫叶也早已经被僧人清扫干净。梵珈穿得单薄,寒风吹起时带动他袈裟的衣角跟着拂动,看着有几分萧索之感。
知道梵珈坐禅入了定便难以听见周遭的声音,所以祁婠伊并没有唤他,只盘腿坐在了他的对面。
原以为得要候上半晌,不想梵珈过了一会儿便睁开了双眼。
祁婠伊嘴角上扬,笑得眼中带着些狡黠,略得意道:“怎么每次高僧都能这么快得知我来了呀?”
分明是疑问的话,却被她生生说成了撒娇的语气。
“公主。”梵珈自睁眼,目光便一直放在祁婠伊脸上。
“高僧知道我要来,却不出去迎接,怎么反而在这儿候着?”祁婠伊明知故问道。
“迎接长公主仪仗的僧人众多。”梵珈解释道,众目睽睽之下,更要紧的是还有方丈在。
“可是等公主的,只有高僧你一个。”祁婠伊目光灼灼看向梵珈,又很快笑道,“再者说,高僧怕我见不得人吗?”
“当然不是。”梵珈反驳得很快。
是我见不得人,这句话是他在心里说的,只是他知道若是说出来定然惹得祁婠伊不快,所以没有说出口,那种隐秘的难受,他一个人受着便是了。
可梵珈不说,祁婠伊又怎么会不明白。
她觉得两人短暂的见面提到这个难免坏人心情,索性转移话题道:“高僧为何一直唤我公主?”
其实殿下更亲近些,又或者,让他直接唤她名字也未尝不可。
公主,听着便够生分的。
“因为殿下是大齐人的殿下,而公主,是贫僧一人的公主。”梵珈对上祁婠伊那双永远明亮透彻的双眼,似乎自己那双清冷的眼眸也能跟着沾上些明朗。
祁婠伊闻言瞪大眼睛看向了梵珈,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认真,除过耳朵有些微红以外全然看不出半点害羞退缩之意,祁婠伊莫名的心跳便跟着加快了。
胸口被一种奇怪的东西充满了,满足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头痒痒的,痒得让人想要呓语出声。
“高僧,没有想到你居然这么会说情话。”祁婠伊过了良久才反应过来,勾了勾嘴角道。
她方才听到梵珈说这话的时候竟然差点就红了脸,好在及时收敛住自己的表情,才没有在梵珈面前露拙。
梵珈闻言只是温和地笑笑,他看到她扬到一半又努力往下压的嘴角,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他也不揭穿。
因为能够让她欢喜,他便跟着欢喜了。
而祁婠伊欢喜过后,却在心中想着,若是梵珈问她,唤他高僧的原由,她该如何解说。
左右是没有他那么勾人心弦的理由的,她只是觉得,叫禅师太又距离感,叫和尚又像在时时刻刻提醒他的身份。虽然高僧一样是僧人,可没有人唤过,那便是不同的。
不过祁婠伊思考了这许多,梵珈最后却没有问她。
眼见着梵珈已然禅定不了,两人便打算在四处转转。
祁婠伊起身之时,梵珈自然地朝她伸出了手,祁婠伊将自己手放上去,借着梵珈的力站了起来。
他此时这般体贴入微,却叫祁婠伊记起刚来寒叶寺时候的事情。
那会儿才刚开始学习坐禅,跟着坐也便坐了,只是起身的时候,祁婠伊一直不愿自己起来,每次都要等着不远处的宫女上前扶自己才肯起来。
梵珈看到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目光带着些嫌弃的意思。
祁婠伊注意到他的目光便火大了,后来也不要人扶了,自己便可站起身来。一开始的时候,她起身时候还看偷偷看一眼梵珈的表情,见他根本没有朝自己这边看,她便放心了。
时间一长,便也养成了习惯。
只是此时……
祁婠伊嘴角噙着笑意,只当忘了这么一回事。
外头人多,两人只在禅林附近走了走,走着走着便靠近后山了,祁婠伊看着不远处的小路对梵珈道:“上一次我便是在这儿听到那两个僧人说话的,当时只觉得是人家自己的秘密,不好多听,后来才知道那是个渣滓!”祁婠伊咬着说出来的后半句话,她的表情还有些气愤。
梵珈闻言皱了皱眉毛,道:“后山有些地方没有围栏,平日里寺里面僧人也不常来,公主无事还是少来为好。”
祁婠伊见他一脸担心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怕她摔倒的父皇,只连声应“好”,又解释道:“后院有一梅花树,白梅开得极好。我当时看得眼馋,便去折花的。不过后来知道高僧院中有红梅,我便再未来过了。”
梵珈听完之后脸色稍稍缓和。
祁婠伊此时想起一件事情,她试探性问道:“不过我记得,这里从前是有棵红梅树的,怎么现在变成了白梅?高僧你可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梵珈回忆一番,道:“许是公主记错了,自贫僧有记忆起,这里从未有过红梅树,这棵白梅树也是几年前栽下的。”
“怎么会?”祁婠伊惊讶道,自己记得清清楚楚,也确认了梵珈就是林如鹤,怎么会不是这里的,“会不会是高僧你记错了,你不是说过,自己记不起从前的事情吗?”
“不会的。”梵珈摇头,“从前的事情模糊不清,却不会有错误的记忆,只要能记起来的,定然不会错。”
听见梵珈这般笃定的话,祁婠伊一时间也有些不确定了,她问道:“那寺中还有地方有红梅吗?”
梵珈想了想,才道:“只有方寸居的那些。”
祁婠伊摇了摇头,道:“可是当时那里并不是住处,是像这里一样的一片空地。”
梵珈见祁婠伊脸上露出少有的迷茫,便出言问道:“公主可是要寻什么?”
“没有,既然不是便算了吧。”祁婠伊摇头道,从前已经过去,在这件寻不出答案的事情上纠结显然不是祁婠伊的风格。
她将此事抛之脑后,然后才笑盈盈地对梵珈道:“今日是为送经而来,久留不得,高僧照顾好自己。”
“好。”梵珈之间微颤,见她笑得灿烂,可自己却连嘴角勾一下都有些困难。
待祁婠伊彻底离开之后,梵珈才微微敛了眸子,像往常一样留在了无殿诵经。
方丈此时也送了长公主殿下离开后回来了,见到梵珈又回到了无殿的时候有些疑惑,今早不是说过今日留在禅林的吗?
不过他并没有多想,方丈之前去西域学习了不少经文佛理回来,正欲要与梵珈说上一二。
往常他说上几句,梵珈便会给他回应,与他探讨一番。而今日,方丈说了半晌,却听不见梵珈回应一句话。他正要主动问梵珈一句可有想法,便见他有了动作。
梵珈闭上双目,了无殿是整个寒叶寺中檀香味最浓重的地方,即便如此,那抹馨香依旧在他周身萦绕,挥之不去。
好似缠绕在了他的心口,汲取他心头血为食,他越慌乱,那馨香便越嚣张。
他停下了敲木鱼的手,了无殿陷入沉寂当中。
远处有敲钟声响,回荡在山顶上的寒叶寺,悠扬绵长。再细听,还有不远处的小和尚的念经声,细碎的声音全都传进四下安静的了无殿内。
良久,才听见梵珈平静的声音:“师父,我成不了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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