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珈垂眸将祁婠伊的话在心中想了一遍。
祁婠伊见他露出思考的表情,还以为他要教育自己,觉得自己想法蛮横,却不想梵珈长久的沉默之后,居然点了点头:“公主所言有理。”
祁婠伊原本还打算在他教育自己的时候好生反驳他一番,见他这样顺着自己的话说,反倒使她没有了话说。
几人又回了方才的位置,祁婠伊却没有了再看梵珈的心思,只撑着脑袋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十三拉着十一问道:“你方才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十一冷淡问道。
“知道那个老头无礼还扔掉了药方都是有原因的。”十三盯着十一的脸,方才他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回忆起来,十一之前是拦过他的,而且十一观察力十分之强。
他们近卫之中是有排名的,不过十一能排到十名开外并不是因为能力比不上前几个,而是因为他来得晚,话还少,若真论起武功还有其他方面的本事,十一至少可以排到前三。
十一只是垂了垂眸,没有说什么。
十三见他神情便知道他这是默认了,追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我怎么没发现?”
“看衣着,看眼神,看手。”十一扯了扯嘴唇,似乎是想笑,可这个表情对他来说显然太过陌生,最终也只是生硬地扯了下嘴唇,“看历练。”
前面这些还算是正经回答,后面这一句十一立即就反应过来十一这是在挤兑自己了,他不满反击道:“不过就比我多活了几年,有什么了不得的!等再过几年,我历练时间久了,我也可以。”
“还是比我少活几年。”十一平淡地重复了一个事实。
激得十三想要与他直接打一架,可最后他也只默默偃旗息鼓。
毕竟,是真的打不过。
他其实看出来了十一今天心情不怎么好,话多的人心情不好话可能会少一点,话少的十一则相反,他今天话多了点儿,与平常不大像。
“那老头不是个好人。”十一又道。
十三心道,果然心情不怎么好,又回应他道:“看出来了。”
或许是多年当近卫手上沾了不少血腥的缘故,他们对于这种恶人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敏锐,那个老头,手上绝对是沾了血的。
只是年岁大了,混沌无光的眼瞳将原来的凶意遮盖,才会叫人看不清楚。
而过这边的两条街后,远离了前街的民宅,有孤零零的一座小木屋,宅子破破烂烂,不像是这个年代的,跟像是几十年前留下来的旧宅。
方才那个老头就坐在院子里面,手中拿着一个蒲扇扇着火,白烟徐徐上升,老头被呛得粗粝咳嗽了几声。
“干爹,今天东集市买菜的多,买的人少,剩了不少,晌午可以吃一顿好的了!”少年欢快的声音传了进来。
老头仰头看了一眼,又将目光收了回来,冷淡道:“都说了别叫我干爹了。”
“干爹您收留了我,就是我的干爹,反正我爹娘都没了,以后您教我功夫,您就是我爹。”少年像是早已经习惯了老头的冷漠,笑着往里走。
“干爹,你终于买药了!”走近之后,少年才发现老头在煎药,惊讶的声音中更多的是惊喜。
老头“嗯”了一声,咧嘴笑了一声:“今天遇见了好心人。”眉眼凛冽,语调平淡。
“真好。”少年高兴道,他熟稔地走近屋子里头,将打了水将菜挑选清洗干净,然后生了火准备两人今日的伙食。
老头记起自己今日见到的那位和尚,将煎好的药倒进一个破碗中,眯了眯眼睛道:“那好心人,和你生得挺像。”
“是么?”少年顺口道。
“嗯,眉毛之间同样有个红点儿。”老头平淡道。
少年目光忽闪了一下,良久才笑着道了一声:“那还当真是巧。”
而另一边眉间有个红点儿的和尚,结束了早上的义诊,收了东西回客栈。
祁婠伊在看到和昨日同样的素食的时候,皱了皱眉毛,出门要去跟小二说加菜。
等叫来了小二,祁婠伊又想起来什么一样,直接将那一小袋子银两全扔给了小二:“我们还要在这儿住上几日,这是这几日住宿还有吃食的银两,你多上些好的。多的算是赏你的,别再找那小和尚要银子了。再给加点肉菜,我不是修行的。”
小二将钱袋子一接,立时眉开眼笑的,忙说“是”,就连话也变得多了起来:“姑娘胃口真好,隔壁的大师今早的菜都没有用多少呢,还要加吗?”
祁婠伊一听,话端顿了顿,反而笑了。
“加,多加些素斋,现在就加,就说是送的。”祁婠伊眉眼弯下,带着笑意道。
“是,小的这就吩咐厨房准备菜去。”
小二离开没一会儿便端着菜来敲门了,祁婠伊只用了两口便没了心思,估摸着梵珈那边的菜应该早上好了,祁婠伊起身往隔壁去。
她走到梵珈房间门口,才抬起手要敲门的时候,听见里面的一句说话声:“禅师,再用些吧,早上没有用多少,这会儿已然精神不济了,下午义诊的人只会更多,禅师还有伤在身,得好好将养身子。”
梵珈点头,并非他不愿用,而是抬起筷子的时候脑海中总会浮现出一个巧笑嫣然的女子的脸,分明知道食不言,却还要在用饭的时候逗他两句。
“嗤!”静观的话才说完,便听见门口有女子的笑声。
“谁在门外?”静观闻声立即喝道。
他话音刚落,便见禅师放下了筷子,道:“去开门请公主进来。”
静观恍然,原来是公主。
他走到门口,将门打开,祁婠伊才走进门道:“我可不是故意偷听的,才走到门口便听见静观的声音了。”
“知道。”梵珈点头,没有半分怀疑她的意思。
反倒是祁婠伊走近,站在桌前笑意盈盈地对梵珈道:“高僧,浪费食物可不好哦。”
梵珈像是听不出她话中的调侃,只淡淡问道:“店小二方才端来的素菜是公主吩咐加的?”
“是又如何?”祁婠伊挑眉。
“那就请公主坐下一起用饭吧。”梵珈继续平淡道,脸上是一贯的平静,放在腿边的手却不自觉收紧。他好像在紧张,梵珈禅师有记忆以来头一次感到忐忑,似乎,是在害怕被拒绝。
这话一出,不说祁婠伊,就连在一旁站着不知所以的静观都觉得梵珈这话说得实在谦卑了些,又是请,又用了一个不确定的“吧”。
静观抬头将目光放在祁婠伊身上,见到祁婠伊眼中同样惊讶,这才放心,果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觉得这实在罕见。
祁婠伊是觉得惊讶,不过她很快便将自己的表情收敛,随意道:“罢了,本宫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你了。以前不记得便算了,以后记得就行了。”
梵珈看起来记性不大好的样子,将过去的事情忘得很快,可她又深知他在经文上的记忆力极好。这很矛盾,祁婠伊寻不出原因,她只觉得
说完便转身出门了。
反倒是留房间中的梵珈陷入了迷茫,不知道公主口中所说,以前不记得是什么意思。
他是知道自己惹了公主生气的,只是不知道原因,公主也不说,他便用这种方法来求和。
梵珈的心中没有什么佛子的架子,或是高僧的脾气,这些与他都是虚设。他只知道,她生气了,他好像也跟着不大痛快。
祁婠伊不过一会儿便回来了,身后跟着的鸢尾将她摆在隔壁桌上的荤腥之菜端了过来。
祁婠伊走在前面,弯着嘴角对梵珈道:“高僧说过,浪费食物是不好的习惯,所以我将这菜也带过来了,高僧不会嫌弃吧?”
“不会。”
静观:这就是公主所说的原谅?
祁婠伊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喜悦,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梵珈对面,还时不时夹起来一块儿肉问梵珈:“高僧要不要尝尝,这家店的肉食做得当真不错。”
静观几次都以为梵珈会被祁婠伊气得甩袖而去的时候,梵珈只是平静摇头,拒绝了祁婠伊的“好意”,甚至眼中有时候还会有笑意。
静观觉得,他可能是对禅师和公主的相处有误会。
两人和谐地用完了午饭之后,祁婠伊便回了自己房间。
梵珈还是在早上的地方义诊,果然,来排队就诊的人比早上还要多了。
祁婠伊下午并没有在梵珈身边多留,她想着左右这里也不需要自己,便想要将十一留在这里,自己带着十三去集市上转转。
却不想,被十一拒绝了:“属下的指责是保护公主,对公主寸步不离。”
祁婠伊想了想也是,她只是担心万一又有一个像早上那样的老头,或者比他更过分的患者来,梵珈吃亏。
这还是十一头一次拒绝自己,祁婠伊也明白他的职责,索性作罢,便带着他们两个去集市上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余安城中闲逛过了,出来随便走一走也算是散心。
几人在这边转了没有多久,便往城中那边去了,到底那边繁华一些,玩意儿也多。
越往城中那边去,人也就越多,祁婠伊走在路上的时候,还险些撞到了一个少年。
少年手中抱着一盒不知道是哪个姑娘落下的脂粉,就往另一个方向跑,被她拦了路之后,还转身认真地跟她道了一声歉,这才极细往另一个方向跑去,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留下还在原地的祁婠伊小声喃喃道:“我好像看到他额上有一颗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