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班珏琳心中最为柔软的部分,也是珍藏在心底的记忆。
每当她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将那份记忆悄悄的拿出来,就会从中获得能够继续扶持她走下去的力量。
然而,此时此刻,曾经也身为她活下去的力量的那个人,就站在她的面前。
以不同的面貌、不同的身份。
班珏琳无比困惑地打量着他,又看向同在房间内的班柠,她迷茫地问道:“你都不惊讶吗?”
班柠回以沉默。
班珏琳瞬间懂了,恍然道:“你原来……早就知道了?你们一起瞒着我?”
被冤枉了的班柠刚想开口解释,班泯抢先她一步说道:“是我让她暂时不要告诉你的。”
班珏琳一怔,缓缓转过头,她盯着面前的班泯,他和记忆中的样貌的确不同了,可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同,又或者是10年的时间太过漫长,他发生的改变令她已经很难将他认出,总之,他的气质与谈吐都发生了巨变,令班珏琳仍旧怀疑地说道:“这不会是你的花招吧?”
“什么?”
“你冒充班泯来骗我们,这是你的诡计。”
仅此一句,倒是令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瞬间平和了,连班柠都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班泯直接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他心里松下一口气,感到欣慰地对班珏琳说了一句:“幸好你没有变。”
班珏琳皱起眉头,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班泯抬起头,目光落在她左眼下头的一块小小的疤痕上,只有凑近才能看得仔细的那种。
他指了指那里,低声道:“大概是你6岁左右的时候,因为贪吃而追赶我手里拿着的棒冰,结果没有看见大院门框上凸起的一颗钉子,你左脸颊不小心被钉子擦伤,当时流了不少血,你哭喊的声音连整个居委会的大爷大妈们都被惊动了。”
班珏琳的眉头却皱得越来越深,她反而是一脸不痛快地质问起了班柠,“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连这种事情都告诉他?未免信任过头了吧!”
班柠无辜地摊了摊手,表示这可与她无关。
班泯清了清嗓子,忽然又道:“那我就说一个只有你和我才知道的事情。”
班珏琳狐疑地看向他。
“你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因为打球而总是忘记去接你,但是你都会在1路车站旁等着我,倒也不是你真的害怕自己一个人走夜路回家,那会儿的治安相对安全,小门小户家的孩子也不可能会像长钢企业那样遭遇绑架,你不过是为了宰我一顿——”班泯说,“宰我给你买高中门口的绿豆冰。”
这一次,班珏琳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眼神,她心里沉甸甸的那种质疑也落了下去。
“对,绿豆冰。”她喃声说道,“班柠和爸都不知道要去买哪家,因为班柠不是很喜欢吃绿豆,就算告诉她多少次地址,她都会忘记。爸更不用说了,他忙着上班,很少会有时间买东西给咱们。”班珏琳苦涩的笑笑,“只有班泯会记得我喜欢那家的绿豆冰。”
“一次买两杯,你都会喝光。”班泯说。
班珏琳看向他,眼睛里泛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她忍不住质问一句:“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这是包含了嗔怪与欣喜的抱怨。
在班泯听来,那等同于在说“我们早就以为你已经死了,而你明明活着却一直没有联系过我们”。
所以,他也只能无奈一句:“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7.
“苦衷”这样的说法显得很俗气,毕竟10年之前的班泯,并不能深刻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
就连老班失踪的那段时间,他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他爸可是在长钢企业当司机啊,那可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工作,怎么能说是失踪呢?一定是被外派出去帮忙解决一些不能够告诉家人的机密,电影里都是那么演的。
班泯甚至还嫌弃自己的两个妹妹不成器,整天只会担心老班的安危,妇人之见。
像他就不会自寻烦恼,他充分地享受着自己的高中生活,打球,疯玩,哦,对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泡|妞。
他在周青身上花费的时间可远比考虑老班的事情要多得多了。
就譬如在体育课的时候,他会抢着去和周青一组做仰卧起坐。
周青会说:“你过来帮我按着腿,我先做。”
班泯会顺从地说好,作为压腿的那一个,他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可周青做仰卧起坐的姿势很奇怪,1分钟内根本无法完成体育老师的要求,所以班泯急得满头大汗的他开始教她“假动作”。
做了11个仰卧起坐的周青气喘吁吁的,她对班泯的提议表示拒绝:“那不是骗人吗?被老师知道怎么办?”
“你就意思意思假做几个,我等会儿和老师报数60个就行了。”
结果被班泯的狐朋狗友发现他们的困境,嬉皮笑脸地凑过来一起帮他指导周青,甚至还扯着嗓门喊口令:“预备备!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再来一个!”
于是,在吵闹的气氛中,周青终于完成了她的60个仰卧起坐。
但重点是体育课是两个班一起合上的,另外一个班的副班长拿着一瓶早就准备好的饮料走了过来,将瓶子贴了贴班泯的脸。
瓶身很凉,是冰镇过的,班泯一怔,下意识地退了一下身子,抬头打量对方,发现是认识的人之后才露出相对和善的眼神。
“啊……是你啊。”他说。
“给你买的。”女孩的校服名牌上写着“路诗文”。
“我不喝甜的。”班泯抬手推走,还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周青的表情。
那女孩可不是好说话的,她把饮料用力地塞到班泯手上:“买给你的就是给你的,除了你,谁也不许喝。”说完就像只骄傲的小孔雀一样,挽着她女伴的手跑走了。
班泯有点出神地望着她的背影,反应过来后才看向周青,她对他暧昧地笑了笑,说道:“你倒是挺受欢迎的。”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毕竟上一次体育课测试八百米,轮到班泯测试的时候,一路上给他送矿泉水的女生不下十个。
但是,最为执着的还是要属11班的班花,全校都传她是暴发户的女儿,家里有钱,人也出众,个性风风火火不拘小节,她几乎每节课下课都要跑过来找班泯。
有一次还探头喊了正在擦黑板的周青,笑容美得让人如沐春风:“嗨同学,能帮我叫下班泯吗?我找他有事。”
周青犹豫了下,最后点头说好。
班泯正趴在课桌上睡觉。她走过去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一脸困意抬头的瞬间,周青指了指门口对他说:“有人来找你。”
他揉揉头发打了个哈欠,支吾不清地随口问句:“谁啊?”然后就看到11班的班花朝他这边笑眯眯地挥着手。
班泯露出了十分明显的厌烦眼神,还埋怨似的看向周青,比划着口型说:你不会告诉她我不在啊。
可是络绎不绝的外班女生还是会接连出现在班级门口,而每一次,班泯都能托同学找到借口来拒绝那些女生送来的礼物。
班泯受欢迎这件事,并不是浪得虚名。
他笑起来是很好看的,揉着眼睛的时候,还会揉出了两层双眼皮。
长着桃花眼的男生真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
当时,作为班泯的同桌,周青的任务倒是比之前多出了不少。
譬如,要承担捎信给他的这项工作。同班的,不同班的,那些女生都开始不动声色地巴结起周青,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帮忙送信给班泯。同时也会附带一份好处给她,巧克力,水晶之恋,新款口味的薯片……
“真烦啊。”班泯每次都是同样的台词和同样的表情,甚至都懒得看信里的内容,随手丢给周青,说得不以为然:“下次直接扔了吧,这年头还写信表白可真够土的。”
他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实际上,每次都很认真地看着信里的内容,遇见个别特殊一点的人员,他也会很用心地回复。
他的本性是温柔的,尽管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他并不忍心去伤害别人,也为此而努力,哪怕是在这一点上,他也没有自觉。
就拿周青来说,他喜欢她并不是因为她的外貌,比她漂亮、比她围着他的女生有很多,可他却觉得她和那些人都是不一样的。
他就好像是黑渊中亮起的星点光源,他想将那光源占为己有,又担心它会突然熄灭,所以只好先默默地停留在原地,等着合适的机会来让那光源亲自缓缓的靠近她一点。
只是,那光到底还是熄灭了。
8.
“周青是长钢企业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这件事,我也是很久之后才得知的。”班泯同面前的班珏琳与班柠说起了往事。
“当年爸出出事之后,只凭咱们几个的力量,根本找不到背后的主谋,就算知道凶手是谁,就算去报警,也不会有人相信我们的话,在这一点上,咱们三个是非常清楚的。因为没有证据,也没有力量,即便很清楚罪魁祸首就在身边,可就是奈何不了长钢企业。”
“更何况,长钢企业的那对夫妻一直都企图除掉班家的三个孩子,他们认为爸在死前一定把秘密告诉了他们,屡次制造危险让咱们几个活得战战兢兢。”
“我想,当时不止是我,你们两个应该也都意识到了这份危机,但心中又都担心彼此,谁也不愿把自己遭受的危险说出来。而被逼到绝路时,是陈寅铤而走险为我出了一计——‘演戏’。”
没错,当时的班珏琳和班柠是被班泯从他身边逼走的,这样的做法其实是一石二鸟的,一来可以避开长钢企业的耳目,二来能够分散开来,但凡还有一个活着,班家的一切都会传下去。
班泯同意了陈寅的提议,并和他配合在班柠与班珏琳的面前因父亲的死亡赔偿金大吵,班柠以为班泯还是那个不学无术的混混,只想着父亲的赔偿金,班珏琳也对大哥失望无比,还说不想再看见大哥。
“我才是班家的长子,整个大院都是属于他的,赔偿金更是我的,不想看见我就滚!”这是班泯在当时喊出的违心话。
那时候,尚且还小的班柠和班珏琳因愤怒而上当。
尤其是班柠,她率先收拾了行礼,带着班珏琳离开。
班泯心里毕竟担心她们,就偷偷拜托陈寅去送她们。
在车站,陈寅将一块驴皮交给了班珏琳,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目送姐妹两个坐车离开,班柠和班珏琳去了乡下的姥姥家。
三兄妹就此分离,大院里只剩下班泯和陈寅。
然而,那个时候的长钢企业仍旧不想放过班泯。
班泯心里也很清楚,这样逃避下去绝对不是长久之计,必须要反击。
他想了一夜,决定改名换姓,偷偷进入长钢企业做工人,哪怕知道被那对夫妻发现会是死路一条,可他不甘心父亲就这样含冤而死。他一定要找出证据还父亲清白。
这件事,他甚至没有告诉陈寅,并且为了让仇家彻底死心,他假装投河而死,警方打捞不到尸体,但是打捞到了他所有的证件和一双鞋子,只能暂时断定他死亡。
没错,“班泯”在那一晚就死了,但是,他拥有了新的身份。
在做出这戏码之前,他通过中学同学的辍学信息来编造出了自己的信息,他叫赵虎,是个孤儿,加上那同学是外地人,没有当地户口,只有农村的奶奶。
而那位奶奶是盲人,他只需要借由同学的地址来到村子找到奶奶,并取得村长的信任,让村长相信他真的就是在外务工回来的赵虎。
想来村子里没人会在意他究竟是谁,赵虎也好,李虎也罢,和大家都没有任何关系,更何况,他给村长买了一盒烟和两瓶罐头,村长倒觉得他是个懂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