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好友并无恶意,纯粹是听到流言前来求证,如今既已说明,他们断不会再胡乱瞎想。
但是,谢原总觉得事情在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明明从前只是只闻其名的关系,仅仅因为一个苗头的冒出,便像是忽然间伸出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施加力量,将他与李岁安往那个苗头上推。
实在反常。
祖父说过,长公主只有试探之意,并无强迫之心,甚至还有旁的考虑。
但若他们只是作出宽容待选的表象,实则暗中推波助澜呢?
谢原蹙起眉头。
若对方有备而来,处处伏笔,倒不如舍了含蓄试探,直球相击。
或许,他该亲自见一见李岁安。
……
转眼到了春神祭前一日,谢宝珊与岁安感情正浓,说什么都要赶着去北山给岁安鼓鼓劲。
出门前,谢原拦住她,“叨扰许久,人家不说,你就真将客气当福气?”
说着,他递出个包装精美的食盒:“今日新做的糕点,趁新鲜吃。”
谢宝珊眼神一亮:“阿兄你真好!”
在北山做客的时候,谢宝珊没少吃人家的,她有心礼尚往来,又觉得寻常东西拿不出手,便一直耽搁。
但大哥给的一定是好东西!
恰好春神祭将至,且将这糕点当做鼓劲的礼物,吃完更有力气!
谢宝珊欢欢喜喜带着食盒去见岁安,岁安果然欢喜,当即让人将糕点拆开装盘送过来。
谢宝珊说了许多鼓励之言,朔月不免对这位单纯的小娘子再生好感。
这些日子她陪着女郎一起练舞,明明那么吃力,也依然坚持下来,学得不比女郎差。
女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伴儿了。
等谢宝珊离开后,岁安本打算再练几遍以保万无一失,玉藻走了过来,递给她一个锦囊。
是在食盒中发现的。
……
两刻钟后,一辆精致的马车从山道上下来,车夫驾轻就熟一拐,马车直入山脚西边密林。
密林之中已停了一辆马车,安安静静等候着。
玉藻率先跳下马车,上前探问。
来禄恭恭敬敬向玉藻见礼:“我家郎君求见贵府李娘子,还请娘子移步车内。”
玉藻直接拒绝,有事直说,孤男寡女岂能隐秘独处?
没等来禄回应,已有人探身而出,对方单手抱两副狭长木盒,身法矫健轻跃而下:“这位娘子言之有理,只是在下所言不便外人听闻,李娘子既不方便移步车内,不知可否向旁借一步说话?”
岁安已下车,一眼认出谢原。
谢原的相貌无可挑剔,英眉星目,公子如玉,最寻常的蓝色圆领袍,只因穿在他身上,便肩是肩腰是腰,端正又挺拔,气度沉稳。
难怪惹得长安女子为他摇旗呐喊,投花掷果。
隔着一段距离,谢原转目望向岁安,微微颔首。
和那日前往谢府送礼不同,今日的岁安白裙银簪,素雅清纯,虽略掩娇艳,却更添灵动。
此等佳人,倒确是与这山川美色相合。
玉藻回来禀明情况,岁安与谢原两相对望,略略思索后,道:“玉藻,你且带人退下。”
玉藻:“可是女郎……”
岁安已走向谢原:“还请谢郎君长话短说。”
谢原迎着岁安的目光,心头微微一动。
他见过太多太多对自己有意的眼神,或直白热烈的大方,或欲语还休的含蓄,或欲擒故纵的冷淡。
而李岁安一样也不沾。
两人顺利移步到隐蔽处说话。
谢原开门见山:“近来李娘子对舍妹照拂有加,她亦对李娘子赞不绝口,但闻李娘子当选春祭福女,需登台献舞,筹备期中定然劳累,春祭之后也当好生休息,舍妹不该多打扰。”
说话时,谢原不动声色观察岁安。
她并无失望失落、亦或对他不识好歹的愤怒。
但凡她有意借谢宝珊近水楼台,都不该是这等反应。
“其实谢娘子并未打扰我,与她相识,我很开心。不过北山远离都市,的确不便谢娘子频繁往来。”少女眼神带笑,很平静的接受了事实。
谢原终于确定,李岁安与五娘交好,并非冲着他来的。
此前竟是他自大了。
谢原心中微生赧然,忍不住自嘲。
祖父说的不错,看来他真是听多了吹捧,逢人便飘飘然。
可若李岁安无意,北山为何暗示联姻之意?
靖安长公主并不在意爱女的想法?
谢原压下思绪,索性将最后一道试探摆出来——
“其实在下今日前来,还有一事叨扰。”
说着,他将两副新木盒打开,里面各自放着一幅画。
“日前,祖父幸得长公主与李娘子赠画,奈何奴人手笨,竟于存放时将两幅画混淆,祖父年事已高,在下亦不精此道,一时间竟不知孰真孰假,更不好张扬消息请旁人来辨,无奈之下,谢某只好将两幅画都带来,烦请李娘子代为辨认。”
话音落,两副木盒已递到岁安面前。
岁安的眼睛倏地瞪大,属实没想到他来这么一手。
母亲赠画一事闹了乌龙,她一番遮掩总算挽回些局面,即便谢家从赠画之举中品出什么深意,也该是面见母亲私下交涉,谢原他……是不是找错人了啊?
不,不对。
他说辨不出就辨不出?
若如玉藻所言,谢家已看出她真画当假送的伎俩,对这两幅画孰真孰假心知肚明,却诓她说混淆了,请她区分开,再反将一军揭露她当日之举,逮着她追问用意怎么办?
岁安心知父母在外行事做派,也不是没遇见过退而求其次从她下手以戳父母软肋者。
她管不了父母的事,便只能约束自己谨言慎行,扎根北山,这谢郎君,真是个找上门的麻烦。
见岁安沉默,谢原微微一笑,真诚的将手里的东西又递了递:“李娘子,请。”
少女眸光轻抬,为难的看他一眼,最后轻叹一声,像是妥协了。
她似模似样取出两幅画,仔细展开,认真端详。
岁安看画,谢原看她,两人各怀心思。
少顷,岁安眉头一拧,软软道:“怎么办呢,我也分不出。”
谢原眉梢一挑,话里带了笑音:“李娘子也分不出?”
“嗯!”岁安点头,面不改色:“临摹本就是寸寸效仿,分不清真伪有何奇怪。”
她特别真诚,又特别自信:“我画技一直不错的。”
她将画卷慢慢卷起,顺带给他出主意:“不过,父亲母亲造诣更胜于我,定能分辨出来,谢郎君若是着急,不妨上北山请教他们?”
谢原笑了。
你自己画的画,自己分不出,父亲母亲却可以?
这一脚球,踢得相当精准。
谢原开始相信祖父所言——李岁安安分乖巧,性子温和,绝非兴风作浪张扬跋扈之辈。
至于那些有关联姻的事,极有可能是靖安长公主在为柔弱懵懂的女儿寻一门可靠的亲事。
李岁安不知情,一点也不奇怪。
夹在那样强势的父母之间,怕是也只会事事听话,时时用父母挡煞。
能对李岁安略有了解,又切了李岁安与谢宝珊的私下来往以免再生流言波澜,此行倒也不虚。
正当谢原打算告辞时,忽然察觉异常,同一时间,数丈外传来玉藻惊恐的大喝声:“女郎小心——”
破风之声擦过,岁安反应不及,腰上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强劲的力道勾起,双脚离地旋身躲开。
飞箭如雨,精算到寸,玉藻与几个护卫当即拔刀劈箭,却还是被逼的连连后退。
就在他们被迫隔开的瞬间,数十个蒙面人舍了藏匿,或从树上,或从坡下一跃而出,手中黑色弹丸狠狠掷地,砰砰几声炸响,刺鼻迷眼的烟雾散开,第二次阻隔救援。
等到玉藻等人拨开烟雾越过阻隔时,前方哪里还有人!?
蒙面人不见了,谢原和李岁安也不见了。
出手狠辣,招招算计,迅雷不及,分明是一场预谋好的偷袭!
玉藻握紧刀身,脸色发白手脚冰凉,但还是立刻让自己冷静下来,派遣一人迅速回山通知长公主,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追寻。
众人各自领命,就在玉藻要动身时,忽然想到什么,抬手一指谢原的随行:“一并带回!”
来禄一口气没提上来,晕了过去。
玉藻宽慰自己,方才谢家郎君也在女郎身边,说不定他已救下女郎,两人逃出去躲起来,正在等她去寻找支援。
玉藻想得很好,但现实总是离经叛道。
时间退到前一刻。
事发之时,谢原手中无兵器,在对方围上来时,只凭本能带李岁安从相反方向逃离。
带一个娇滴滴的女子逃命,谢原不敢说十拿九稳,可当他拉着李岁安开跑时,并无拉扯感传来。
谢原不禁侧首,只见李岁安早早抱起纷繁复杂的裙摆,露出最里层的白裤,布料轻薄,几乎可以看到少女细直的腿。
她脚下生风,在并不平坦的路上跑得呼呼快。
这等凶险时刻,谢原离谱的分神——还好自己腿长尚武,否则都说不好谁给谁拖后腿。
下一刻,他二人齐齐被第二波埋伏擒获,打包带走,转眼离开北山地界。
……
“一群废物!”青釉盏砸在地上,碎片飞出。
靖安长公主大怒过后,第一件事就是调派人马搜救,第二件事是封锁消息。
李耀此刻还在学堂那头,并不知晓此事。
佩兰姑姑在旁低声提醒:“长公主,玉藻将谢家人绑上山,消息未曾泄露给谢家,长公主欲如何安排?”
靖安长公主眸光一转,“既是谢家的郎君将我儿约出,谢家自当负责。”
佩兰姑姑:“谢家尚不足畏惧,然明日便是春神祭,若女郎不回,领舞无人,被掳一事恐会暴露。”
短暂沉默后,靖安长公主道:“那就更要去谢家一趟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原:别怕,请放心和我一起冒险……【咦,人呢?】
岁安:你怎么还在后头?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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