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皇后娘娘,明随大人派人传来消息,说是罪臣慕恒的尸骨今日已被火化。”
“知道了。”
“娘娘要去哪了?”
明環清眸含伤,“去大正宫吧。”
她认识萧铮之时,不过只是个没落官家的庶女,而他已是权倾朝野的凌王殿下,所以她并不知慕渊口中所说的那个郁郁不得志的落魄王子,到底落魄成什么样,但她知道的是,那个时候的萧铮正处于人生最低谷,两人有着相同的境遇,有着相似的情怀,品行脾性皆是相投,慕渊的出现大抵该是他那个时候唯一的慰藉吧。
亲自下令杀了此生挚友的胞弟,他,一定不好受。
“你来了。”
明環将指尖至于他的太阳穴,轻缓有力地揉按,“皇上将我的厨子都调走了,若再不来,臣妾可要饿死了。”
萧铮今日难得一笑,握住她的手放于掌心,“你啊你...我不去,你不来,都说了那不是我偷的,真是白瞎了与你夫妇二十年的情意了。”
“我都赢了十二盘了,还差这一盘?你仔细想想,就知道定然知道也不是我。”
“启禀皇上,皇后,那日,那日,睿王殿下和公主殿下好像,好像来过...奴才,奴才也是刚刚想起来。”高全苦笑着说道。
萧铮和明環相视对望,面面相觑许久,才各自侧脸畅笑。
“高全,传旨,让萧明颐,萧明黛在凤栖殿闭门思过三日,弈王行监督之责。”
“是----”
明環笑,“你将他们三个困在凤栖殿干什么,平白让我头疼。”
“自然是想让你留在这了。”
萧铮微微俯身躺下,将头倚靠她的膝腿上,目光空寥,“慕恒死了。”
明環垂头,轻轻抚摸他的发髻,“我知道。”
“慕渊临死之前拉着我的衣袖的样子我还记得,他病的那样重,却还在哀求我照拂好景州,照拂好他唯一胞弟,自与他相识的那天,他从未负我,可到头来,我却是负了他。”
明環微微抚摸他的额头,抚平他的眉心,“允照,负与不负,不该这样被定论的。杀慕恒,是离负情谊,忠于天下;留慕恒,却是忠于情谊,却离负天下,孰轻孰重,你我都明白的。”
“是啊...十六年前,你我携手站在这大正宫殿内,接受百官朝拜,万民敬仰之时,就该明白的。”萧铮将头埋在她怀里,“只是明環,你可会觉得我太过冷酷无情?”
明環低头,笑意阑珊,在他额头轻轻一吻,“那我擅自处死慕家罪女,你又可会觉得我太过冷酷无情?”
“你总会办法宽慰我。”萧铮笑,起身轻轻捧起她的脸,深情一吻,“你知道的,无论过去多久,无论发生什么,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那个站在碧溪长亭,凝眉远望的九天仙女,此情不移,此生不变。”
**********
明環在大正宫待了三日,本想等着三人解禁而出,便回凤栖殿,结果倒是足足又住上了好些时日。
“那四十四位秀女你想如何处置?”
萧铮给她夹菜,眉峰微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何留下她们四十四人?”
明環摸了摸鼻尖,不以为意,“我可是认真筛选了的,你别冤枉我。”
“那四十六条玉带,除了你赐给慕月琦的云山锦,还有慕雪瑶的流烟锦,其余秀女玉带所用绸缎皆非各自本地之绣锦,由此可见,她们背后所牵扯的世家门楣都有贪渎之嫌,你是想让我纳了她们,然后遭万民唾骂吗?”
“萧允照你敢。”
萧铮大笑,“看你吃醋,简直人生乐事。”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刑部谢大人求见。”
萧铮微微蹙眉,“大中午的,他怎么跑来了?”
高全行礼,“回皇上,谢大人说,说是罪臣慕恒侧室辛夫人想请见皇后娘娘。”
“辛夫人?”明環倒也不吃惊,只道,“我与这位辛夫人并无交情,只是她曾给随儿献给药方,我也赏过了,没什么情分。”
“谢大人说,辛夫人执意想见您,说是娘娘见了自会明白。”
********
明環乘辇到南宫门的时候,离约定的申时三刻迟了许久。
明随在那里等她。只是还多了一人。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首辅大人怎么也来了?”
“是属下,属下不放心皇后娘娘,特地去请的首辅大人。”明随回道。
“走吧。”
明環没有多说什么。
南宫门离天牢有两炷香的距离,两人坐在马车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皇后娘娘身子可好些了?”
约莫半柱香的时候,宁暄朝她问道,他的声音依旧温温凉凉,让人听不出个喜怒哀乐。
“嗯,好多了。”
明環说完,马车内再度陷入安静。
两人一路无话。
“娘娘,首辅大人,到了。”
明環微微睁开眼,看向宁暄道,“在这等我吧。”
“好。”
明環下了马车,又回头看他,“谢谢。”
宁暄将一件白绒披风递给她。“天牢寒气重,还是穿上披风为好。”
明環的视线在那件白绒披风上停留了很久,才接过披上,“随儿,陪我进去吧。”
“是。”
明随将她一路引到了关押辛夫人等慕家一干女眷等的牢房。
她的脚每踩一步,都仿佛能听到,血沾鞋底,水划鞋尖的声音,只是最终,停在了一处牢房的门口。
牢房中的那个女人像是一夜之间被拔去青丝,银发漫步,沟壑丛生,只有那两只抬起的布满血丝的眼珠能证明,这个人还在苟且地活着。
那双眼珠昏暗黄垢,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一袭珠冠华服的人。
“多年不见,凌王妃,哦不,是皇后娘娘,别来无恙啊。”沙哑低沉的声音像是从墓地里散发出来的一般。
明環只是捋了捋衣袖,并不看她,“过几日便是皇上赦免慕氏女眷的日子,怎么?临行出狱,还要表明身份要请见于本宫,可是有何要事啊,好妹妹。恩?”
“娘娘...”
“这是你的另外一位姑姑,你出生前便被你祖母逐出府邸嫁给别人了,你怕是不认得,只是如今见了面,也需行后辈之礼。”
明随怔了许久,才走到牢房前,朝里面之人行礼,“姑姑安好。”
“明,明随?”
见她一脸错愕,明環倒是心安理得,“妹妹手段还真是了得,当年进了巡防司,还能出得了京城,嫁到景州侯府,做了慕恒的侧室,真是让本宫始料未及啊。”
“比起姐姐,妹妹的这些拙劣手段算的了什么,当年姐姐可是将凌王殿下和宁公子,哦不,是皇上和首辅大人迷得团团转,妹妹自诩没这个能力。”
明環轻笑,“妹妹就是太有自知之明了。”
“姐姐仅用一匹云山锦赐于月琦,便激得雪瑶胆大妄为用上了流烟锦来争宠,倾了一座百年府邸,如此雷霆手段,怎不叫人叹服啊!”
明環不置可否,抚了抚指甲的丹蔻,微微一笑,“别绕来绕去了,说吧,求见本宫所为何?”
“我----要你保我和月琦此生荣华富贵。”
牢房中人说完,明環竟掩面而笑起来,“随儿,她在说什么?”
“她说,让皇后娘娘保她和月琦姑娘此生荣华富贵。”
明随说完,明環笑意更深,“这么久了,本宫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般好笑的笑话,明辛啊明辛,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如年少时那般头脑简单?竟一点长进都没有...真是可悲...”
“明環,你非答应不可。”
“为何?”
“因为----”
明辛唇角勾出一丝狡黠的弧度,一步步走近,“你当年的那件肮脏事才不会被他知晓。”
明環眸色一沉。
“若是皇上知道,当年碧溪长亭的偶遇,凝眉远望的美境,是来自皇后娘娘的精心设计,您说皇上还会不会认为皇后娘娘仍旧是那个不染纤尘,清丽绝伦的九天仙女呢?”
窗外的月光倒逆在明環那张宛若雕刻的清颜上,那样的雍贵和清冷像是从骨子里滋生散发开来,让人不敢直视。
“早在月琦应旨进宫采选之时,我便已察觉事情并不简单,早就令人修书一封,送进了宫。”明辛阴狠地看着她,咬牙切齿,“京城,皇宫,这里想让皇后娘娘失宠的人可不少,若皇后娘娘不答应我方才所求,那么这封信就一定会被送到皇上面前,到时候”
话未说完,明辛便只觉一阵剧烈的闷痛后,自己的脖子竟被人生生扣住,压制在身前牢门之上,动弹不得。
“你...你...”明辛无力地拍打着自己脖子上的玉手,却只能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
“姑姑!”明随下意识上前一步,“姑姑,她”
明環手上的力气又重了几分,一字一顿说道,“好好做个庶人,过完余生不好吗?恩?”
“庶,庶人?”明辛脸色通红无比,充盈的血脉像是下一秒就要崩裂而出,窒息感压榨着胸口,而她却毫无反击之力,只能任由眼前之人掐住自己的脖子,“凭什么?!你,你,你我都是明家庶女,凭什么你可以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楚皇后,我,我就只能做庶,庶人!凭,凭什么明環?!凭什么!!!”
明環鬼魅一笑,玉手倏然收回,“这人呐,可以贪心,但绝不可贪婪,看来这句话,妹妹还是没能记住啊!”
“明環,你也在害怕对不对?”明辛趴在地上,喘着粗气,“若,若是,若是我的那封手书真的到了皇上,皇上手里...一旦他知道了当年碧溪长亭的事,你如今煞费苦心得到的一切也将随之化为乌有,你怎么可能不怕...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可能不怕---”
明環嘴角一勾,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封信笺,“妹妹说的可是这封信?”
明辛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直至瘫软地跌于潮地之上,“你...你...你竟然.....”
“本宫竟然如何?”
“你...你...你什么知道的...”
明環垂眼一笑,视线微微落在后方,只见慕月琦面带笑意,一袭华丽的云山锦绣长裙,缓步而来。
“月,月琦...”
慕月琦并未理会牢房中人,只是恭敬有礼朝着明環,跪地行稽首大礼,“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愿皇后娘娘吉祥安泰,长乐凤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