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才俊校场演武艺】
上回说到蒋锦向母亲说起近日烦恼。
原来蒋家教子甚严,不论男女,都要他知书识理、身有所长。蒋锦自幼也如男儿一样开蒙识字,是饱读过诗书的。因她女儿家,将来要做当家主母,还要学那些针黹烹饪,理财分账,侍奉翁姑的诸般本领,所以比一般男儿还要长成得辛苦。故此,蒋锦对未来夫婿的要求也高,一心要寻个才貌般配的共度此生。
蒋毅就她一个女儿,自是疼爱,早就给她订下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男方名叫张均。张均的父亲名唤张焘,时任扬州府佥判,与蒋毅原是旧交。张佥判在任数年,勤谨博览,颇得扬州太守器重,后来太守入朝任职,向朝廷举荐,升任他做了宋州知府。
两年前,蒋锦年满十五岁。张均到江宁认亲,丫头在旁,两个人见了一面,说了会儿话。蒋锦早听说夫家是世代读书人家,又见张均言谈不俗,生得斯文端正,人才一表。心里对这桩婚事甚是满意。张家更是没说的,俩少年人彼此相得,只待年岁大些成婚。
今年春天,蒋铭去应天,两家议定婚期在明年四月。蒋锦准备过门的妆奁,满怀憧憬,只盼着往后夫妻和睦,举案齐眉。
却因白氏一年来身体不适,病情反反复复,蒋锦想到自己出嫁之后,远隔千里,要是母亲总是这样儿,自己在外也是牵肠挂肚。所以几天前带了丫头采芹,到奉先寺烧香拜佛,为母祈福。
蒋家在城西北烧锅巷还有一个院子,是六年前买来修建的,由蒋钰管着,用来驻车马,放杂货,凡生意上来往款待,都在那边。听说蒋锦去礼佛,蒋钰就命亲随陈升分派车马,接送妹妹。
本来一路顺畅,什么事都没有。可是一回到家,采芹告诉说,在寺庙时,她中途回去车里拿巾帕,听见驾车的家人和小厮说笑,话里话外,提到应天张家,听那意思,未来姑爷张均张希正,竟是个品行不端,流荡烟花的浮浪子弟。
蒋锦乍听消息,心中惊疑,问采芹:“你可听准了?”
采芹道:“怎么不准?我听的真真儿的,说的是‘宋州张姑爷’,还说,等姑娘过了门儿,只怕一刻不得闲儿,先要料理张少爷在外面的……粉头。”
蒋锦听了,又羞又气,涨红了脸。啐道:“这是什么话,你还学说!多半是那些小子们心思污浊,嘴里混说的!”采芹也把脸涨红了,不敢则声。
蒋锦定了定神,想:“采芹是个伶俐丫头,何况我将来去应天,她要跟着去的,对这事儿最是上心,平白无故的,应该不会弄错。”便问:“你听见了这话,是问着他了,还是假做没听见?”
采芹道:“我当然是问着他了!两个见我问,都怕的紧,怎么都不肯再说一个字,特别是那小厮,他原是跟着二少爷去过应天的,所以知道。赶着我叫姐姐,下跪磕头,求我千万别说给姑娘,不然,叫二少爷知道了,是他漏了口风,他就活不成了!”
蒋锦一听,不由得手脚发凉,半日说不出话来,道:“既是这样,就不是空穴来风了。”
主仆俩计议了一晚上,想出个法子,次日寻个由头,叫采芹去烧锅巷跑了一趟。先找到鸳鸯,让鸳鸯把那两个人叫了来,问了一回。虽然仍是语焉不详,也打听出些话来。说是张均素日里流连勾栏瓦舍,养妓/女,是确实的了。
一时间,蒋锦宛如掉进了冰洞里,把那琴瑟和鸣的心思全灰了。想着将来嫁过去,丈夫既是这样的人品,不能指望的了。娘家又在千里之外,无人依傍,到那时身边都是外人,个个儿等着她去逢迎陪笑,不禁又忧又惧。
又想这件事,外院的人大概都知道了,只瞒着内眷。蒋铭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不帮想法子,也瞒着自己,觉得心寒愤懑。想跟母亲诉说,白氏又病着……
她本来是心胸洒落的人,可是事关婚姻,是她一生福祉所系,难免苦闷难过,对着采芹哭了两场。这几天云贞来了,二人投契,日日一处说话,忍不住把这事也告诉了她。
流泪道:“我要是像姐姐这样,能出外行走,又有能为,就拼着离家出走,一辈子不嫁人又怎样?落得个逍遥自在,也算不枉此生。”
云贞想了又想,说:“这件事,恐怕还得跟伯母说了,才能想想办法。”
蒋锦道:“有什么办法?这都过去几个月了,消息才传到我这儿,可知父亲的心思,还是按原来的办,姐姐不知,我家里的事,都是父亲做主,母亲能有什么法儿?况且她刚好些,要是知道这事,添了烦恼,病再重了,可怎么好呢!”
云贞道:“我和外公刚来那日,伯父曾说到你的亲事,我看他对你十分疼爱。所以这事儿,或许其中有所误会,再或者,下人们夸大其词,也是有的,不一定是你想的那么糟。不如问清楚了,就算真的没法子,自己心里也有个准备。我看伯母的身子,应是无碍的了。咱们女孩子,遇到这样的事,不跟最亲的人讲,还能跟谁讲呢?换了我,平时遇到什么为难的事,都是跟外公和舅舅说的。”
蒋锦思量,觉得很是。赶上今天白氏问起,就将始末情由,一并告诉了,说:“母亲也不用着急,这两日云姐姐劝我,我也想开些儿了,只想让母亲问问二哥,到底是怎么样情形,要是我问他,怕他不说实话。”
白氏听了,倒是并未急躁,犹疑说道:“这事儿会不会是误传?我怎么一丝也没听说呢,虽是我病着,怕我着急,可这是你终身大事,要是张均真的人品不堪,据我看,你爹还是会慎重考虑的。退一步说,就算你爹顾念旧交,不肯悔亲,你二哥那么疼你,也会替你争辩,没有一直瞒着你我的道理。”
正说话间,荷花回来报说:“四处都没找到二少爷,到二门上问,说是跟陆家小舅爷一起出去了,晚间才能回来呢。”母女俩只得先放下了此事。
却说陆青到了金陵后,每天跟着陆玄到铺子里转悠,看货验货,查账目,与人吃饭喝茶……看见听见的,都是往来生意经,真个是晕头转向,不胜其苦。
陆玄看弟弟无精打采,心疼他,昨儿去平江,就没叫他跟着,把他留在了家里,请蒋铭带他城里逛逛。可陆青对风景名胜又不在意,只是走马观花。蒋铭给他讲解古迹典故,他只当是风吹过耳,全无感觉。落后二人吃茶时,偶然说到练武的事,他才一下子来了精神。
蒋铭起初以为,陆青是跟着陆玄学做生意来的,哪里晓得他在家中习武,一时诧异,当下茶也不喝了,点心也不吃了,出来铺子,就在半路上和他伸了伸手,好像还敌不过他。于是二人约好,来日要好好切磋一回。今天将藏酒起出来,俩人各自回屋,换了短打扮,一块到烧锅巷来。
烧锅巷这边是个大院子,四进房屋,厅堂疏阔。陆青前日来过一回,只在西对厅上坐了坐。这次随着蒋铭,顺着东边过道一直走到紧里头,见一扇角门,以为要出院子了,没曾想穿过此门后,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片空场地,有三十余步宽,六十余步长。场子里立着几个箭靶。正南搭着两个凉棚,一个棚里摆设着圆桌杌凳,另一个摆着兵器架,上有长枪,棍棒,朴刀等诸般兵器并弓/弩箭壶。场子西边往北是一溜马房。
陆青见此,不觉笑逐颜开,精神倍增,浑身都是劲儿了。蒋铭笑道:“怎样,这地方好吧?”陆青喝彩道:“好!太好了!早知道有这个地儿,就不去外面逛了。”四面环顾,赞叹不已。
鸳鸯带个小丫头送茶来。蒋铭道:“姐姐怎么亲自过来”,陆青也打招呼。鸳鸯笑说道:“我跟着姑娘在家时,小少爷年纪小小的,就要闹着学武,如今长大了,这等威风凛凛,武艺一定是精进的很了!”
陆青已不大记得鸳鸯了,不答话,摸了摸脑袋嘿嘿笑了。
说几句闲话,鸳鸯自去了。陆青早按捺不住,从架上提了一口朴刀,上场耍了两趟,耍的虎虎生风。蒋铭看的兴起,也拿一杆长枪过来,跟他一刀一枪对练开来。只见枪如走蛇,刀似闪电,二人斗了十几个回合。蒋铭手中长枪使得纵横无端,陆青渐渐只有招架之功,没了还手之力。蒋铭一个收势不及,险些伤着他,反倒吃了一吓。
陆青跳出圈子,憾然道:“我这刀法,敌不过二哥,只好甘拜下风了。”
蒋铭道:“想是你这兵器不行,朴刀短,只好近身,和长枪对战就怯了,我也用不惯手,你换枪去。”
陆青遂去换了一杆长枪,又来,战了几个回合,仍是不敌蒋铭。不免有些懊丧:“罢罢!这兵器上,我跟哥哥差得远着呢。”
蒋铭看看架上,说:“你还用什么兵器?都使来看看。”陆青道:“还学过一点剑法。想来也是不行。”架上却没有剑。
二人把枪放下,又练几回拳脚,倒是陆青稍占上风,蒋铭获胜,也是突出奇招用个巧劲儿。蒋铭笑道:“青弟好气力,只是还差一点儿灵巧的功夫。”陆青便拘着他求教。蒋铭与他教习了半日,陆青就如见了新天地,喜不自胜。
蒋铭道:“这个巧劲儿,倒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教会的,我看,你还得练练气息,把蛮拙的劲儿化去了,自己的力气才能运用自如。”
又道:“兵器上,也是一样道理,若是气息练到了,凭你这么聪明,用不了多少时候,刀剑上胜我不在话下。只是这枪法,还得找个明白人,指点指点,这是马上功夫,以后果真沙场对敌,可比刀剑要紧多了。”
一番话说的陆青心痒难耐,遂问他练气之法,又要学枪。蒋铭笑道:“你莫急,我这点儿道行,教你是不够的,不过一起切磋,总能有些进益,要是……”
沉吟着,话没说完,看李劲和鸳鸯从角门处走进来,就把话收住了。吩咐李劲:“去喊人备两匹马来。”说罢,与陆青拿了弓箭去射靶。
李劲答应一声,刚要举步。鸳鸯扬了扬脸儿:“那不是,宝林在那儿呢,招呼他一声就行了。”果见马房那边探出一个小厮来。李劲挥了挥手,宝林跑近些,李劲打手势,叫他牵马来。
回头向鸳鸯道:“这宝林怎么去马房了?前一阵子我还听二少爷说,要抬举他,想让他去狮子桥当差呢。”
鸳鸯抿嘴儿笑了:“还不是他自己,嘴巴管不牢,惹出事儿来了,怕的要死,他倒是机灵,没等二少爷审,就跟你陈升大哥首发了,赶上大爷也在,发落到马房去了,倒逃过了一顿好打!”
李劲直笑,回头看蒋铭和陆青两个射箭,俱是百不失一,不由赞道:“舅少爷竟有这等本事,真让人想不到,是哪里学的?”
鸳鸯道:“就是在家学的,他自小就爱耍枪弄棒的。我们家这位小少爷,不但是有本领,性子更是直爽厚道不过,他小时候的故事儿可多呢,家里人个个儿都喜欢他。”
说话间,宝林牵过两匹马来。蒋铭和陆青上马,绕场子跑了几圈,皆是骑术娴熟,弦无虚发。回到棚子里,都已是满头汗水。
蒋铭赞叹道:“想不到青弟骑射这般了得,你怎么练得的?常去山里打猎么?”
陆青道:“是。我也没想到,哥哥是读书人,竟有这一身的好功夫。往后,还请哥多指教我。”
蒋铭笑道:“你还要我指教?骑射上我可比你差远了,你打猎练就的骑射,可比演武场上练的强百倍不止。你武学上天分,比我高的不止一星半点儿,假以时日,别说对手,恐怕,我都不能望你项背了!”
陆青心中欢喜,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赧笑。
李劲道:“昨儿我听二少爷说,舅少爷拳脚功夫甚是了得,李劲也想讨教讨教。”陆青道:“好,那我就跟哥伸伸手。”
二人走去场上,却见鸳鸯跟一个人说话,是蒋钰来了。
蒋铭拱手道:“大哥怎么来了。”蒋钰点了点头,打个招呼,让陆青和李劲继续去练,自己跟弟弟站在一旁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