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皇方面有近江守源藏人仲兼,带领约五十骑,坚守着法住寺殿西门,不让敌人出入。近江源氏山本冠者义高驰马过来,告之曰:“各位仍然在此,为谁而战?法皇与皇上皆已驾幸他处,不在殿中矣。”仲兼道:“既然如此。”便大声呐喊,带队冲进大敌阵中,左砍右斩。等到杀出重围时,只剩主从八骑。八骑之中,有一个属于河内日下党、名叫加贺房的法师武士,骑着一匹极难驾驭的白苇毛悍马,言道:“此马过于粗暴,极难驯服。”源藏人道:“然则改骑我马可也。”便让加贺房改骑其白尾栗毛马,发出呐喊,冲向根井小弥太防守川原坂的二百骑阵中。结果,八骑中五骑阵亡,只剩主从三骑。加贺房嫌其悍马难驭,改乘主人之马,却也不免在此壮烈牺牲。
源藏人有部下叫信浓次郎藏人仲赖,在交战乱阵中被敌人隔开,不知主人的去向。看到一匹白尾栗毛马跑了出来,便叫来下人,说道:“此马看来是源藏人之马无疑。主公可能已经阵亡。曾有誓约,要死当死在一处,如今却非分别战死不可。可悲呀。看到源藏人攻入何处阵地否?”答道:“驰入川原坂敌阵。此马亦从该阵中跑出来。”仲赖道:“然则汝可回去矣。”并吩咐可向故乡转达其临终情形。旋即匹马单身,冲入敌阵中,大声报名道:“敦实亲王九代苗裔、信浓守仲重次男、信浓次郎藏人仲赖是也。行年二十七。凡有自命不凡者请上前来,愿接高招。”于是,上蹿下跳、左闪右拐,使出蜘蛛手、十文字等绝招。奋勇应战,杀伤不少。无奈我单敌众,终告不支,当场毙命。
源藏人仲兼对于此事却一无所知,正与其兄河内守及随从一人,主从三骑逃往南方。来到木幡山,巧遇因怕战争而离京奔赴宇治的摄政殿。摄政殿以为木曾余党追来,停车问道:“来者何人?”答道:“是仲兼。”“是仲信。”摄政殿喜道:“何其巧合。原以为北国凶徒。来得正好,可就近协助保护之责。”仲兼等唯唯诺诺,护送至宇治富家殿,然后奔向河内国。
翌二十日,木曾左马头站在六条河原,着人悬挂清点昨日所斩首级,共计六百三十余人。其中也有明云大僧正、园城寺长吏圆惠法亲王的头颅。见者莫不落泪。木曾率领军势七千余骑,马鼻朝东,呐喊三次,震天撼地。京中又骚动起来,以为又有战事。不过传言说,此次是庆祝胜利的呐喊。虚惊一场。
故少纳言入道信西之子宰相修范,前往法皇所住的五条行宫,求道:“有要事上奏法皇,请开门让进。”但守门武士不准其请。出于无奈,便到一小屋,立即落发为僧,穿上缁衣,再上前求道:“这般模样应无大碍矣。请让进。”总算获准进门。修范来到法皇御前,面奏昨日受害主要人名及其细节。法皇听得双眼潸然,叹道:“明云死于非命,未尝料及。此次当是替代应死之我而死。”说着抑不住簌簌泪下。
木曾召集家臣部属等开会议事,宣示道:“我义仲向一天之君宣战而大获全胜。如今不知该当天皇,或当法皇。若想当天皇,必须垂发穿童装,不好;若想当法皇,必须光头披僧衣,可笑。对对,可当关白。”但一直陪在身边的书记大夫房觉明,却提醒木曾道:“关白只有大织冠后代藤原氏始可任之。大人是源氏出身,显然不妥。”木曾无计奈何,便自封为法皇御厩别当,且以丹后国为其领国。对于上皇在出家后称法皇,幼帝在元服前不能束带之事,木曾似乎并不甚了然,也够难为情了。此外,还看上前关白松殿的公主,强娶过来,自诩是松殿的女婿。
同年十一月二十三日,解除了三条中纳言朝方卿以下,大臣、公卿、殿上人共四十九人的官职。平家所解职者是四十三人。此次竟有四十九人之多。其专权恶行已超过了平家。
且说,镰仓前兵卫佐源赖朝为遏止木曾的暴行,已指派其弟蒲冠者范赖与九郎冠者义经,准备随时挥军进京。但两人听说法住寺殿已被烧毁,法皇正被幽禁中,天下仿佛黑夜,觉得似乎不是进京戡乱的良机。
两人想向关东报告法住寺事件,经过尾张国热田大宫司家打尖时,供职法皇北面的宫内判官公朝、藤内左卫门时成,也正好赶到尾张国,便将事件的经过曲尽委细地做了报告。九郎义经道:“此事应由宫内判官亲下关东。若遣不知详情之使者,如蒙垂询,恐有答非所问之虑。”于是公朝乃驰往镰仓。家中下人怕战争,都逃走了,所以只有十五岁的嫡子宫内所公茂相伴同行。
公朝赶到关东,禀报了京中惨状。兵卫佐大惊道:“鼓判官知康先是进谗挑拨,又在阵前乱发议论、语无伦次,以致烧毁御所,高僧贵僧双双遇害,真是岂有此理。知康已严重违反圣旨,如任其留在朝中,必将再次引起大祸。”便派快马驰京上奏。鼓判官想为自己辩解,日夜兼程,来到镰仓。兵卫佐交代道:“绝不见此小子。不可交谈。”尽管如此,鼓判官还是不死心,日日现身在兵卫佐的官邸门口。结果丢尽了面子,怃然离开了关东。听说后来住在稻荷神社附近,悄悄地度过了后半余生。
木曾左马头派遣使者往见平家,传话道:“请速来京师,以便联合阵线,征讨东国。”大臣殿宗盛极为兴奋。平大纳言时忠、新中纳言知盛却不以为然,劝道:“当今虽临末世,如为义仲所诱而贸然返回京都,万万不可。我方十善帝王保有三种神器,反而应该诏谕木曾曰:‘卸甲弃弓,来此降服。’”平家便如此作复,木曾当然不加理会。
松殿入道请木曾到府邸来,劝说道:“清盛公虽然作恶多端,但亦种下不少稀有大善根,故能保持治世二十余年。只有恶行,不能治国平天下。日前所解多人官职,皆无非解职不可之过。宜乎各复其原职,幸甚幸甚。”木曾尽管野蛮任性,此一劝诫倒听进去了,于是恢复了各人原来的职位。
松殿之子藤原师家,时任中纳言中将,由于木曾居中干涉斡旋,晋升为大臣摄政。当时大臣并无悬缺,只好借用德大寺左大将实定公所兼内大臣之位,使师家顺利当上内大臣。口口相传,乃人之常情,不久新大臣摄政殿便有了“借用大臣”的绰号。
同年十二月十日,法皇离开了五条行宫,移至大膳大夫业忠的府邸六条西洞院。同月十三日有岁末法会,顺便行了叙位封官之礼。因为木曾的介入,人人都得到了所求的官位,皆大欢喜。如今平家在西国,兵卫佐在关东。木曾则占据京畿,有如前汉与后汉之间,王莽篡国十八年一般。京城四周的关口都紧闭不准通行,因而诸国的年贡进不来,私领的岁收也被挡在关外。京中上下诸人不异少水之鱼。险象环生的一年已暮,不觉迎来了寿永的第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