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承二年正月一日,在后白河法皇御所举行元旦拜贺仪式;四日有天皇驾幸朝觐法皇之礼。固然都是例行如仪,与往年并无不同,但因去夏,自新大纳言成亲卿等许多侧近宠臣,或斩首或流放,法皇至今气愤难平;心灰意懒之余,对于政务已不大过问,一味怨天尤人。太政入道则自多田藏人行纲告密之后,对法皇警惕戒惧,不敢掉以轻心。表面上虽然若无其事,心里却各怀鬼胎,互相猜忌,只能强颜苦笑而已。
正月七日,彗星出于东方。曰蚩尤旗,亦称赤气。十八日其光大明。
却说入道相国之女建礼门院,当时犹称中宫,忽感玉体违和。宫中自不必说,普天之下,人人无不担忧。诸寺院开始诵经,官币使来往诸神宫之间,医家尽其药效,阴阳师大展方术,僧侣勤修所有大法秘法,一法不遗。然而据说并不是什么疾病,而是怀孕了。皇上今年十八,中宫二十二,尚未生儿育女。平家的人都觉得如果生下皇子,不知有多可庆可贺,便仿佛已经诞生了皇子一般,举家充满着兴奋与喜悦。别人也说:“平氏正值家运昌隆之时,诞生皇子,殆无可疑。”既经确认身怀六甲,乃敦请卓有效验的高僧贵僧,修行大法秘法,祭星宿,拜菩萨,祈愿诞生一位皇子。六月一日,中宫举行着带之礼。仁和寺御室守觉法亲王急忙进宫,依《孔雀经》咒法给予加持。天台座主觉快法亲王亦进宫中,修持变成男子秘法。
尽管如此,中宫在怀孕期间,随着月份增加,玉体愈感不适。可比原本一笑百媚生的汉朝李夫人,竟卧在昭阳殿的病床上一般;较之杨贵妃梨花一枝春带雨,芙蓉因风而枯萎,女郎花承露而低垂,其情更加可悯。而且在中宫茹苦懊恼之际,有可怖的物怪趁机附上其身。于是,乃施不动明王擒缚咒法,将物怪移至灵媒身上使其显露原形。中有自称为赞岐院亡灵、宇治恶左府怨灵、新大纳言成亲卿死灵、西光法师恶灵、鬼界岛流人之生灵者。是故,太政入道以为无论死灵生灵,皆宜厚加安抚。不久,先追封赞岐院,复其帝号崇德天皇。又追赠宇治恶左府赖长官位,至太政大臣正一位。听说敕使是少内记维基。赖长的墓地在大和国添上郡川上村般若野五三昧。保元之秋,惨遭掘墓验尸。其后骸骨散为路边之土,年年只见春草丛生。今有敕使前来,宣示谕旨。亡魂不知有多欢喜。
怨灵人人惧畏,自古已然。是以追谥早良废太子为崇道天皇;恢复井上内亲王之皇后职位。此皆安抚怨灵之策。冷泉上皇之所以发狂,花山法皇之所以让出十善万乘之位,乃出于元方民部卿之灵作祟。三条法皇之所以失明,是由于观算供奉之灵使然。
门胁宰相平教盛听到了诸多传言,便对小松殿内大臣平重盛说道:“传闻中宫身怀六甲,安产祈祷不一而足。其实,最紧要者莫过于颁布非常赦,尤以召回鬼界岛流人为无上善根功德。”小松殿随后谒见父亲太政入道,禀道:“丹波少将之事,门胁宰相为之长吁短叹、不堪其苦。中宫玉体违和,若传言属实,定与大纳言成亲卿死灵有关。如欲安抚成亲卿之死灵,宜速召回其子丹波少将。能满足他人之愿,亦可成就自我之愿;中宫必将诞生皇子,而我家门亦必愈益荣华无疑。”今日入道相国居然不似常日,心平气和,问道:“然则,俊宽与康赖法师如何?”对曰:“应皆同时召回为宜。如果只留下一人,反而又造罪孽。”入道相国道:“康赖法师尚可原谅,俊宽是我入道极力关说、一路提拔上来之人,而竟然在其鹿谷山庄构筑城砦。每逢事端,便发为怪诞不经之言行。俊宽万不能赦免。”
小松殿返邸后,即请叔父门胁宰相过来,告之以好消息:“少将已蒙赦免矣。请安心可也。”宰相大喜过望,双手合十道:“小婿下放前,每次见面,总是泪流满面,好似怪责我教盛未尽全力为其求情一般,实在可怜。”小松殿接道:“果真如此,情有可原。谁不疼惜儿女小辈?我当向入道大人再好好禀报一切。”说罢便进去了。
不久,召回鬼界岛流人之议便成定案,入道相国的赦书也已下来。敕使即将自京师出发。宰相喜不自胜,加派私使随着南下。虽然日以继夜,兼程赶路,但海路难行,不能随心所欲,日日冒着暴风巨浪前进。七月下旬离开京都,直至九月二十日前后,才抵达鬼界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