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舆到了比睿山,便供在客人宫。客人宫所祀白山妙理权现,与白山中宫有父子关系。无论此次诉讼的结果如何,能让原为父子的二位神明意外相会,便值得大家庆幸。其乐之融融,诚然可比浦岛子遇到第七世之孙,或比胎内者终会其父于灵鹫山,有过之而无不及也。比睿山三千僧众接踵而至,七社神官联袂而来。时时诵经施法,刻刻祈愿念咒。壮观无比,难于形容。
比睿山的大众要求,将国司加贺守师高处以流刑,将目代近藤判官师经关进牢狱。但请愿上奏之后,裁决却迟迟不下。身居要职的公卿殿上人窃窃私语道:“唉,应该早日做出裁决才好。自古以来,山门的诉讼就不同寻常。像大藏卿为房与大宰权帅季仲,虽贵为朝廷重臣,都因为山门的控诉而处了流刑。像师高之辈根本不算什么,何必如此小心在意?”然而,正如有人说过:“大臣重禄不谏,小臣畏罪不言。”人人都三缄其口,不敢说出真话来。
相传白河上皇说过:“贺茂河水、双六骰子、山门法师,都不能尽合我意。”鸟羽上皇在位,将越前平泉寺改属山门的末寺时,皈依之心无比虔诚,竟至下旨宣示“以非为是”之理。据说大宰权帅大江匡房曾经奏道:“若山门抬其神舆到宫门口,硬要闯进内里,提出诉求,该如何处置?”白河上皇答道:“是呀,山门有诉讼,的确不能置之不理。”
从前,嘉保二年三月二日,美浓国守源义纲朝臣废除当地新设的庄园时,杀害了曾在比睿山长年修行的释圆应。因为此事,日吉神社的神官、延历寺的僧官,总共三十余人,带着控告义纲的奏疏,冲到宫禁门口。后二条关白藤原师通命令大和源氏中务权少辅赖春,阻止他们冲进宫来。赖春的部下放箭。射杀了八人,伤十余人。神官僧官逃散四方。稍后,听说山门的高层要进宫奏闻此事,武士、检非违使等,立刻驰往西本,将他们赶回山去。
由于上面的裁决迟迟不下,山门僧众便将日吉七社的神舆抬来,一起供在根本堂中;而在神舆之前,前后七日,诵读全部《大般若经》,且齐声诅咒后二条关白。法会第七日的结愿导师仲胤法印,当时称为仲胤供奉,登上高座,鸣钲祈祷,大声诵读表白云:“我等自幼供奉之诸位明神呀,请向后二条关白放一支响箭,如何?大八王子权现。”
当日晚间,便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征象。很多人在梦里看到有一支响箭,从八王子神殿呼啸着飞向皇城。翌日早晨,推开关白官邸的槅子门,就看到一条櫁枝竖在那边,好像刚从山上折下来一般还沾着露水。实在令人惶惑。不久之后,后二条关白患了一场大病,人家都说那是得罪了日吉明神,咎有应得。他的母亲是藤原师实公的夫人,哀伤逾恒,居然改变容貌,扮成卑贱的样子,在日吉神社中闭关祈祷了七日七夜。在其所发的誓愿中,比较具体者有:芝田乐一百场,同色车阵一百组,赛马、骑射、相扑各一百场,仁王讲坛一百座,药师讲坛一百座,一磔手半高药师一百尊,并塑造等身大的药师、释迦牟尼、阿弥陀佛各一尊,奉献供养。又在心里发了三个誓愿。心中之事别人无法猜测。然而不可思议者是到了满愿的第七日夜里,在许多前来日吉神社参拜的信众中,有一个迢迢来自陆奥国的年轻女巫,忽然在半夜断了气。人们将她移到神社外面稍远之处,为她诵经超生。不久,她居然苏醒过来,而且开始跳舞。人们看得莫名其妙。舞了半刻之后,山王显灵,附在她身上,说出了种种神谕,听者悚然。
“众生注意听着。师实公夫人来我殿上,闭关祈祷,已经七日。此次在其心中许下三愿。首先祈求挽救关白殿下之性命。假使如愿,愿意杂在许多残障参拜者之间,在下殿效劳一千日。身为师实公夫人,本来日常所过是高高在上、远离尘世之生活,居然迷于爱子之情,不顾脏乱,甘愿与卑贱残障之人混在一起,肯在社中当杂役一千日。听来实可怜悯。其次要建赠一条回廊,连接比睿大宫前桥殿与八王子神社。想起三千徒众每受雨淋日晒之苦,有此回廊,不知有多方便,值得庆幸。第三是如果能保住殿下之性命,愿在八王子神社举办法华问答讲,日日不间断。此三种誓愿皆极重要。前两种姑且不论,至于每日之法华问答讲,正是企盼已久,最感切要之事。然而此次诉讼,原本再简单不过,却因裁决迟迟不下,导致神官、杂役或死或伤,才聚众前来哭诉。僧众心情之悲愤沉重,恐怕将永世难忘。而且射向僧众之箭,竟有射中和光垂迹之神体上者。是真是假,请看此处。”说着,裸露肩膀,只见左腋下有一处陶碗大小的伤口,就像挖了一个窟窿一般。
山王继又说道:“兹事体大,教人心烦。无论如何祈祷,绝不能使其成就寿终正寝之愿。但如果法华问答讲确定举行,可让延寿三年。若如此仍有不满,则无能为力矣。”说罢升天而去。
后二条关白之母许愿之事,从未向任何人提过,所以不可能会有人泄密。但神谕竟一五一十说出了她心中的誓愿,使她深受感动而愈益尊崇,含泪道:“即使只是一日片刻,也值得感激不尽,何况可以延寿三年,更为难得。”于是哭哭啼啼下山去了。急忙回到京城后,便将关白在纪伊国的领地田中庄,永远捐给八王子神社。自此以后,直至现在,据说八王子神社的法华问答讲,日日举行,从未间断过。
不久后二条关白卿的病情果然好转,终于完全恢复了健康。家中上下莫不庆幸。但三年岁月,如梦一般转眼即逝。永长二年六月廿一日,关白的鬓边长了一颗恶性肿瘤,卧倒床上。同月廿七日去世,享年三十八。其脾性之激越,理气之倔强,往往逾于常人,但一旦病情转危,却又爱惜性命,紧抓不放。实在令人同情。未满四十岁,先其父而去,当然可悲。虽然人间并无父必先死的定规,却有生死无常的道理。即如万德圆满的释尊、十地究竟的诸位大士,也都力有不逮。慈悲具足的山王权现,为了利泽众生,有过必罚,岂会置之不闻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