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槿用毛巾擦着头发走到客厅里的时候,陆放峥仍然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里正在播放的01港版《倚天屠龙记》。
他的头发没有吹干,此刻安静地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只湿漉漉的小狗。
陆放峥是英籍华裔,太/祖父那一辈的人就出了国,靠做生意在英国扎了根,有了自己的一份产业。
一代一代到现在,家族里几乎已经没有什么说中文的人。
尽管仍要学习中文,在陆放峥二十岁遇到她之前,他其实很少接触中国文化。
后来就莫名其妙地爱上了武侠港片。
每一次没有什么事,窝在沙发里,就会找出一部电视剧或者电影和她一起看。
司槿朝着陆放峥走过去,她站在他背后,长发上的毛巾滑落下来,一下子包裹住了他的眼睛。
她笑起来,“不许不擦干头发就睡觉。”
他同样笑着握住了她的手,有些焦急地摇晃起来,“快帮我听一听,此刻赵敏在说什么?”
司槿知道他的习惯,“连国语都听不懂,还每次都要听粤语。”
她看了一眼电视屏幕,播放的是张无忌与周芷若成婚的那一集。
黎姿是她心里最俏丽的赵敏,出现在张周的婚礼现场,打乱的不只是张无忌的心。
她跟着黎姿的声音,几乎同步道:“我赵敏从来都不喜欢勉强。”
剧情继续往下走,司槿的思绪却停在原处,她想起来。
“《倚天屠龙记》原文中,赵敏说的是‘我偏要勉强’。”
这句话刚刚说完,陆放峥忽而回过头来,双手环住了她的腰,将她从沙发后面用力地抱了过来,径直摔到了他身上。
他往沙发外挪了挪,让司槿能够在沙发上躺得更舒服一些。
他们仍然贴得很近,中间只隔着司槿薄薄的丝绸睡袍。
司槿仍然抓着那条毛巾,此刻再一次按住了他的头发,有些固执地说:“先把头发擦干。”
他并不听话,再凑近一些找到司槿的唇,很快开始攻城略地。
她开始的时候还能够继续着为他擦拭头发的动作,渐渐地沉溺在了这一场美妙的情爱之中。
良久之后,他微微退开了些许。粤语他们都听不大懂,电视剧的声音在此刻安心地成为背景。
司槿看着他的眼睛,存心要和他玩闹,学着刚才赵敏的神态,“我从来都不喜欢勉强。”
陆放峥的笑意更深,回答她,“我偏要勉强。”
他起了身,再次抱住了她的腰,让她能够舒服地在沙发上平躺。
最后是一个绵长的吻,他们的肌肤重又在沙发上贴在一起,他的心跳在她身上。
电视剧从开头放到了结尾,司槿和陆放峥身上都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窝在他怀里,暂时没有起身的意思。
司槿闭着眼睛,眼前出现北爱尔兰如翡翠一般的绿草地。
她知道,那是她和陆放峥刚刚相识的时候,是英国的夏季。
短暂明媚的好天气,阳光下城堡的颜色是介于萱草黄和琥珀色中间的一种黄。
五叶地锦和黄色的蔷薇花蓬勃地向上生长着,台阶两旁种植着更矮一些的草本植物,它们开一种淡紫色的小花。
文弗里德后来告诉过她好几次,可她至今都不记得它们的名字。
她推着陆放峥出门去花园里散步的时候常常会经过它们,他们总是坐在河边垂柳的绿荫之下,他听她读中文诗。
最开始的时候他惜字如金,对夏天不为所动,她以为他的性格就像是英国的天气一样,是阴雨天的灰,直到他第一次在树荫下对着她笑。
她朝着他走过去,在他的轮椅前半跪下来,让他的身影倾倒在她眼里,“我以为你不喜欢我。”
那时候他是怎样回答她的,“I love you, Annie,I always have. ”
陆放峥的唇在她耳边,此刻又重复了一遍。
然后先一步站起来,将筋疲力尽的司槿抱起来,放进了卧室之中早已放满温水的浴缸里。
他在另一边淋浴,结束之后带着湿淋淋的水珠和两杯红酒走到司槿身边。她把她的那一杯随手放在了一旁。
“在想什么?”陆放峥坐在一旁,终于开始擦拭起他头发上未干的水滴。
司槿仍旧闭着眼睛,听着他的问题笑起来。
“在想你带给我的快乐。你给予的太多了。”多到她没法偿还。
陆放峥饮一口酒,眸色深沉,“你我之间,也许我才是要得更多的那一个。”
他们之间的爱,像是恒久而无人猜破的谜题。
司槿的身体浸泡在水里,热水带来的压力让她缓慢地喘息着,“Edward.”
她叫着他的英文名,“你为什么选中了我?”
希尔斯堡希望能找到一个能够照顾陆放峥,陪伴他消磨夏日漫长的白天,填满他精神世界的中国人。
那么多的人想要得到这份工作,他偏偏一眼选中了她。
这个问题她从前或许已经问过了。可同样的一个问题在十年前和十年后得到的答案,总归会是不一样的。
陆放峥把酒杯放到了地上,赤着足走到客厅里,取来了剩余的酒,倒进了他的酒杯里。
他的答案果然是不一样的,“你一直都告诉我,你来希尔斯堡应聘工作的那一次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我知道不是的。”
“我们第一次见面,应该是你作为游客无意间闯到我的窗户前的时候。”
那时候徐安平还支撑着司槿的生活,她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会在周末的时候和同学一起出游。
“六月,下午四点的阳光让人难以视物,我的房间昏暗,你走上前来,以为这里也只是开放给公众游览的房间,好奇地朝着窗户里张望。”
陆放峥轻轻笑了笑,“我早就发现你了。但你在看见我的时候吓了一跳,双唇微启。低头致了歉,便匆忙地跑远了,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鹿。”
“你让我想起来我健康的时候,那一个下午我感到格外的孤独,也因此萌生出了寻找看护的想法。”
他饮尽了杯中的红酒,今夜他已经喝了太多酒。
“文弗里德分不清东方人,但我记得你。”
司槿的长发泡在水中,她微微地偏过头,它们便会像海草一样优雅地浮动起来。
她问了下一个问题,“你会怀念我刚到希尔斯堡陪伴你的时候吗?”
他应该是不会的,那是他人生中最痛苦的两年。
原本那般明亮健康的少年,因为一场意外失去了或许是一生中最爱的人,自己也不得不依靠轮椅,依靠他人行走。
他离开了繁华热闹的伦敦,开始整日整夜地居住在乡村高地的一座城堡里。
整座城堡除了他之外就只剩下几个服务者,和城堡短暂开放的那几个月里零星的游人。
她其实只是想问,那时候他有没有真正爱过她,就像是爱着已逝的,他从不在她面前提起的“她”一样。
陆放峥拿起了一旁的玫瑰花瓣,一片一片,他将它们缓慢地洒在了浴缸之中。鲜红色浮在水面上,遮挡住了司槿白皙的身体。
“遇见你是唯一好的事。”他语气郑重,“爱你也是我唯一重要的事。”
“你知道吗,在你第一次不辞而别之后,文弗里德也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病到他不能继续在希尔斯堡中工作,不能继续陪伴我。”
“那时候恰好是英国的雨季,蔷薇花枯萎,五叶地锦病骨支离地依附在城堡的墙壁上。就连墙砖也不再呈现那种健康的黄色,阴沉地像是苏格兰的那些古堡。”
陆放峥努力地用中文表达着那时他所看见的一切景色,像是在写一首有关于离别的诗歌。
“我其实很快就找到了你,但我知道,我不能勉强你回来。”
司槿从水中立起一半的身体,捧住了陆放峥的脸,闭上眼睛亲吻他。他的手再一次滑落到她腰上,她的头发潮湿而沉重地像一团海藻。
他将她从浴缸之中抱出来,用他的唇将她肌肤之上附着的花瓣一片一片衔开,令她有微微的痒,却不想去躲。
若将要分别数月,至少现在她不会再逃。
许久之后,陆放峥拿着毛巾帮司槿把身上的痕迹一点一点擦干了。
她像是睡着了,又好像没有,她窝在他怀里,身体缩成小小一团,轻声向他抱怨着,“陆放峥,我口渴。”
他起身拿起刚才那杯她没有动的酒,她攀着他的手,慢慢地喝完了半杯。
开在她脸上和身上的花瓣没法再衔走,于是他俯下身,轻轻地吻遍了每一处。
“第一次从希尔斯堡离开之后,我其实已经得到了足够支持我完成剩余两年年学业和生活的钱。”
从那么早的时候开始,她就要感谢陆放峥的慷慨。
可她再回到希尔斯堡,也不是因为她的贪婪,“我其实只是想再见你一面。就算只是一场美梦,我也想再梦得久一些。”
司槿最终还是睁开了眼睛,“等我做完这个项目,等我顺利地成为《TREADs》的主编,我们一起去希尔斯堡过圣诞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