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前,当尼克尔斯船长信步走上旅馆台阶时,医生正坐在游廊里喝苦杜松子酒。他洗了个澡,刮了胡子,穿了一件卡其色的单排扣立领外套,斜戴着遮阳帽,看起来非常整洁,让人联想起了一个儒雅的海盗。
“晚上感觉好多了,”他边说边坐了下来,“而且饿极了,我现在就算吃下一对鸡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弗瑞德呢?”
“不知道,大概去了哪儿吧。”
“找姑娘去了?我可不是怪他,不过在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好货色呢?他真是胆大。”
医生为他要了一杯酒。
“我年轻时很有一套,可是很多姑娘的梦中情人。后来我结婚了,这可真是个天大的错误。如果能重来……大夫,你都不知道我那婆娘有多么糟。”
“知道,你说得够多了。”医生说。
“这不可能。除非我从现在开始一直说到明天早晨,否则你是不会理解的。如果说,有魔鬼披着人皮,那肯定就是我那婆娘。我问你,她那样对我公平吗?她对我的消化不良要负直接责任。这可完全是实话,就像现在我正坐着和你说话一样,绝对是事实。真是太伤自尊了,就是这么回事。我都惊讶自己竟然没有杀了她,我也想那么做,但是只要我一有动作,她就会对我说:‘船长,把刀放下。’然后我就乖乖地放下了刀。大夫,你说这自然吗?然后她就开始数落我,如果我向门走去,她就会说:‘等一下船长,先待在这儿听完所有我要对你说的话,我说完的时候,会告诉你的。’”
船长和医生一起吃了晚饭。席间医生一直同情地听着船长喋喋不休地诉说着自己那不幸的婚姻。吃完晚饭后他们又回到了游廊,抽着荷兰雪茄,就着咖啡喝着杜松子酒。在酒精的作用下,船长变得满腔柔情,情不自禁地怀旧起来。他对医生讲述了自己年轻时在新几内亚海岸的见闻,还绘声绘色地描述了那些散落在大洋中的小岛。他的话中常带着嘲讽,但却得很幽默。听他说话非常有意思,因为他从不会因为虚荣心而为自己添油加醋。对他来说,一个人如果有机会欺骗别人,却在这机会面前犹豫不决,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每当他那低劣的把戏成功的时候,他的内心便充满了一种巧妙又大胆地走了一步棋后大获全胜时一样的满足感。他就是个流氓,但是流氓得很勇敢。医生想起了那晚与风暴相搏时船长那了不起的自信,顿时感到船长话中充满了乐趣。在那风急雨骤的夜晚,他不得不为尼克尔斯的从容、机敏和冷静所折服。
过了一会儿,医生找到了插话的机会。他一直想向船长求证一件事,但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这件事已经在他嘴边徘徊很久了。
“你认识一个叫帕特里克·哈德森的家伙吗?”
“帕特里克·哈德森?”
“他以前是新几内亚常驻地方法官,已经死了好多年了。”
“那可真是太巧了。我不认识他,别误会。不过悉尼也有一个叫帕特里克·哈德森的人,横死了。”
“哦?”
“嗯,是我们出发前没多久的事情,新闻闹得漫天都是。”
“你说的那个人和我说的那个人也许有什么关联。”
“他是那种外粗内秀的人。据说以前是一个铁路工人,后来一路爬了上来,还搞起了政治什么的。听说他入了党派,肯定是工党。”
“他怎么死的?”
“中了枪,是他自己的枪,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
“自杀?”
“不是,他们说他不可能那么做。我那时不在悉尼,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那件事确实轰动一时。”
“他结婚了吗?”
“嗯,很多人认为是他老婆干的。不过也没证据。她去了照相馆,回来便看到他躺在那儿,屋里有打斗的痕迹,家具东倒西歪,一片狼藉。我从来都不认为是他老婆干的。照我说,他们就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你,只要有可能,就得让你活着,你要是解脱了,他们就没乐子耍了。”
“不过确实有很多女人谋杀了自己的丈夫。”医生反驳道。
“那纯粹是意外而已。众所周知,意外专挑那些最遵纪守法的家庭。有的时候她们就是不小心,然后一失手,那可怜的畜生就死了。但她们不是故意的,最起码不是故意想害自己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