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德斯医生坐下来吃午餐,吃完后便回到卧室,躺在床上,但却热得睡不着觉。他琢磨着尼克尔斯船长和弗瑞德·布莱克之间有什么关系。尽管穿着污迹斑斑的粗布工作服,但是这年轻人看上去却没有水手的样子。对此,医生并没有令人信服的理由,于是推测,大概是因为他的眼睛里看不到海洋的痕迹。很难说清楚这个年轻人是个怎样的人物。他说话带着澳大利亚口音,但却很明显不是粗鲁之辈。从他挺有教养的举止来看,他也许还读过几年书。也许他的朋友们在悉尼做着各种各样的生意,而也许他自己也是在舒适又体面的环境中长大的。只是他为什么要和尼克尔斯船长这样的恶棍一起乘着一艘又小又破的采珠帆船在这片人迹罕至的海域航行呢?当然有可能他们俩是合伙人,对于他们到底在做什么生意,医生仍旧拭目以待,不过他认为,他们的生意并不是那种正经活儿,大概是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不过不管他们到底是做什么的,弗瑞德·布莱克都是关键的一环。
医生光着身子躺在床上,却仍旧满身大汗。他两腿中间垫了一个竹编的长筒抱枕。当地人将这玩意儿垫在腿下,以此来减轻暑热。很多人用习惯了之后,即便天气没那么热,也非得垫着它才睡得着。不过对桑德斯医生来说,这玩意儿碍事极了,怎么垫都不舒服,于是他将它扔到了一旁,翻过身仰面躺着。招待所周围的花园里,对面的椰树林里,成千上万数不清的昆虫嗡嗡叫着。通常这种声音并不扰人,若是耳朵反应迟钝些,一般是听不到的。然而现在,这持续的喧闹声却牵动着他的神经,闹得连死人都叫得醒。算了,不睡了。医生这样想着,便裹了块土著围裙,走到了游廊上。然而外面和里面一样热,一点儿风都没有。他很疲倦。他的脑子一点儿都没休息,还继续执拗地运转着,每当脑子里突然有想法闪过时,就好像是一台不灵光的汽化器硬撑着运转,结果熄火了一般。他试过冲个澡来消减暑热,但是他的精神仍旧很倦怠,提不起一点儿神,他仍旧感到很热,仍旧无精打采,仍旧心神不宁。阳台热得站不住了,于是他再次走进房间,躺到床上,蚊帐下的空气也都静止着,一丝流动的痕迹都没有。他看不进书,思考不了问题,也无法休息。时间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得慢极了。
他听到一串脚步声,于是起身走出房间,看到程金的信差站在门口。信差告诉医生,程金请他过去。某天早上他已为程金做了一场专业又像样的手术,如今他已没什么能再为程金做的了,不过他还是穿上了衣服,动身前往程金的住处。程金听说岛上来了一艘小帆船,他很好奇那些陌生人来此有何目的。医生告诉他,早上曾和那两个陌生人一起待了一个小时。其实程金并不是很在意有陌生人入岛,毕竟这个岛一大半是属于他的。只是尼克尔斯船长给程金传了个口信,说想见见他。程金回话说自己病得很重,见不了客。尼克尔斯声称认识程金,然而程金却并没有印象。程金早就听人汇报了关于尼克尔斯船长的详细描述,因而医生的叙述并没有什么用处。看起来他们好像要在这里待上两三天。
“他们跟我说天一亮就起航。”桑德斯说。他想了一会儿,又说:“也许我告诉他们这儿既没有电报又没有无线电后他们改主意了。”
“他们的小帆船上什么都没载,只有些压舱物,”程金说,“全都是石头。”
“没装货?”
“没有。”
“鸦片呢?”
程金摇了摇头,医生微微笑了。
“也许这只是一趟愉快的旅程也说不定,”医生说,“那个船长有胃病,要我帮他看看。”
程金发出一声惊叹。说到胃病,他想起来了。曾经他的纵帆船队里,是有个叫尼克尔斯的船长,这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后来程金把他辞了,因为起了些口角。至于是什么口角,为什么起口角等等细节,程金却只字未提。
“他可不是什么好人,”程金说,“我本应送他进大牢的。”
桑德斯医生猜想,他们的买卖,估计不是什么正经生意,因而很有可能尼克尔斯船长笃定程金不会起诉自己,于是除了自己应得的那份酬劳外,又多贪了几分利润。程金的脸色很难看。他现在已经完全想起尼克尔斯船长这号人物了。他和保险公司有点儿纠纷,因而丢了执照,所以若是有雇主对执照没有特别要求,他便很愿意为他们效劳。他是个酒鬼,喝坏了胃,后来一直被胃病折磨着。他过的日子,已经是他能力范围内最好的生活了。他虽然常常待在海滩上,但是却是个一流的水手,因此常有人请他出海。不过他每份工作都做不长久,因为他是永远都不可能改邪归正变成一个靠得住的手下的。
“你跟他说,尽快离开这儿,越快越好,该死的。”程金突然用英语说道,并以此结束了关于尼克尔斯船长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