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箐箐被兄妹二人邀请进屋。
她脱下高跟鞋的动作不算利索,哈腰把鞋子摆好,争取下时间来遮掩心中忐忑。
走廊里光线暗,看见地上的职业女性黑皮鞋,又难免平添几分来自女人直觉的遐想。
一进屋,白炽灯下再一看,眼前的运动服妹妹真的跟轻挑二字无缘,白皙的皮肤清冷端庄。
只是嘴唇泛白,脸颊微红,精神头不济,的确是生病的迹象。
许箐箐看着大大咧咧但从来不是莽撞的人,眼下对江过又是绝对的依赖,下周就是演唱会,她更会谨慎小心。
隐约想起来读技校的时候,好像听四胖提过江过有个妹妹,后来没见到人就没当回事儿。
现在当事人在眼前,话多了就像询问似的,她自知没有这个资格。
进门之后,她收敛几分平时在江过朋友面前的洒脱无拘无束。半低着头,并没往前多迈一步,一声江哥含在嘴边,还是咽下去,临时改口说:“那个,我真是过来送个图的。我其实也还有事儿,就不打扰了吧。”
从浴室回来的江过朝着门口丢过来一条干毛巾,“擦擦,换下鞋。”
挺大一条白毛巾,许箐箐愣怔着,差点儿没接住。
“她就是许箐箐,我女朋友。本来晚上也是约着她吃饭,你这一烧睡过去,没来得及跟你说。”江过只跟叶舟没头没尾地嘀咕这么一句,旁边看着还挺像家里人说句悄悄话,虽然并不悄声。
“啊,那嫂子快进来吧。我叫叶舟,上周才回来的。早上走的时候,江过还真跟我说了,要带女朋友来家,一起吃个饭的。突然这么一场雨、咳咳。”叶舟嗓子还哑着,一口气话说得多,没忍住,咳嗽两声。
她微微笑着,漂亮干净的眼睛里,笑容平易近人,除了这掩不住的病后虚脱,话语里都没丝毫娇柔做作。
“妹妹快别客气,嗓子都哑成这样了。”许箐箐没什么文化,但这半年,陪过来的企业家一只手都数不过来。算不上逢场作戏,但什么场合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她能猜个大概。
半分钟不到,耳边传来从女朋友到嫂子的称呼,几乎要震裂耳膜。
她强安耐住心中迭起的惊喜,尽量语气舒缓,脸上并没映出过多的激动神情。
哪怕此时,她很想看一眼江过的表情,也硬是忍住,连头都没抬。
许箐箐简单擦了下身上的水滴,把毛巾往旁边一放,踩上拖鞋,抬手就来扶住叶舟。
“我跟江过其实就差一岁,叫我名字就行。”叶舟跟她亲密挽着手回到屋里,坐回床边,喝了口水。
“嗯嗯,我跟江过也是差一岁,那也叫我箐箐吧。小叶这是淋感冒了?快躺下休息,别说话了,我再去帮你倒杯水来。”许箐箐常年在酒吧唱歌本就自来熟,又表现的落落大方,话说得虽然多,但多余的话,一句没提。
借着倒水的功夫,她端着叶舟的水杯,走到厨房,初来乍到,左右看看没找到水壶。
眼前江过在厨房里忙着,她并没冒然靠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进江过的家门。
就算之前亲密的几个月,都是在外面,江过也从来没把她叫进门。
女朋友。
这三个字,她真的不敢肖想,多想一秒钟,鼻子就会发酸。
明明那么喜欢一个人,如今却连偷偷心跳都会忍不住害怕。
从上技校开始,她就知道,追求江过的女孩子从来都不少。
上学那会儿不算,就从毕业开始回忆。
四胖的小酒吧,开在邺城最乱一条巷子里,却从不缺客人。
江过十天半个月也不去一趟,但只要他在,酒吧里就人满为患。
还有两个她疯狂想靠近,却咖位差得太远,一直不敢靠近的走红女歌星。
这么想来,现在床上躺着的妹妹,到底是哪一种妹妹,许箐箐不敢擅自揣摩。
江过熬几下汤勺关上火,转身问她,“要找什么?”
“哦。小叶杯里的水没了,我来帮她倒水。”许箐箐轻声答着,并没问别的。
江过手上不空,朝着厨房的水壶努努嘴,“进来倒。告诉她一起吃饭。”
“一起?是都一起吗?”她还没完全入戏,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需要留下来。
“嗯。”就一个字,江过眼皮一掀一撩。
许箐箐握着杯子的手一抖,杯里的水面轻晃一下,她没继续在厨房逗留,转身回到叶舟身旁。
等江过一个人支起小桌子,听见屋里两个人聊得挺热乎,国外股市到做义工上课的学校,又聊到广州演唱会。
叶舟除了嗓音有些沙,真要开口,是个很会聊天又很讨喜的女孩子。
许箐箐涂着睫毛膏卷起的眼毛一直眨着,羡慕的目光毫不遮掩,乍一看两个人似乎聊得相见恨晚。
叶舟对自己的事儿淡淡的,没一丝炫耀,反过来对演唱会兴致勃勃。
两个女人调侃起来都是社牛,自有相似处,互吹模式轻轻落在同一个节奏上。
“箐箐,你跟我哥在一起不嫌他闷么?”还是随便聊着。
叶舟的声音虽然沙哑些,但屋子不大,江过也能听清楚。
“我可能天生爱说爱唱,一直是个聒噪性子,跟谁都是我话多。”许箐箐也是问什么说什么聊得洒脱,但绝不多说。
叶舟杵着下巴,悄悄凑近,听她讲江过。
“江哥,还真不是闷骚型的。对朋友仗义,其实在酒吧跟女孩子也很会……”
“吃饭!”江过冲着屋里两个人喊过来,女人之间的悄悄话被无情打断。
“就这?”叶舟随便挽起头发,脑袋上顶个丸子,看着桌子上三只孤零零的碗,嘴张得不能再圆,“把箐箐叫过来,就吃一碗疙瘩汤?”
“她也不是外人。”江过递过去一把羹匙插在叶舟的碗里,“你现在这嗓子,只能吃这个。”
“对对,都不是外人,我也喜欢这口。”许箐箐坐在叶舟旁边,跟着点头。
她其实是第一次吃江过亲手下厨做的饭。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是外面吃,就是在酒店,至于江过的厨艺,她只见过那一纸一级厨师证。
还没吃上,嗓子里已经被咸涩填满。
再眼睛一红,妆就要遮不住。
许箐箐赶紧低头吹着自己面前的一碗疙瘩汤,“演唱会的舞台装都是紧身的,我也得减肥,正好呢。”诙谐几句,不漏破绽。
“我哥告诉我说,陪女朋友去广州玩一个星期。原来是演唱会呢。”叶舟一大口塞进嘴里,烫地只顾得上哈气。
还是以前的味道,在外面这些年,她再没吃过疙瘩汤。
“好吃”两个字,她以前从没说出口过,现在看,似乎也没必要。
顾不上吹气,说不上是跟谁置气,又一口送进嘴里,眼看着泛白的嘴唇就这么被烫得通红。
江过也去一个星期?!
许箐箐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晃神被呛到,轻咳两声,眼角余光瞥过江过,立即转过脸对着叶舟说,“呵呵,小叶要是有空,一起来呀。”
她们刚刚聊过,叶舟每天都有义工课,没空去,她知道。
江过瞥过叶舟烫红的嘴唇,湿毛巾就在桌边,手指微微蜷起,最终还是空握成拳,皱着眉径自起身,去冰箱取来罐啤酒握在手里。
“……其实,我在技校第二年就认识江过了,这些年都没听他提起过小叶,小叶又是去的国外深造,这是离开邺城挺多年了吧。”许箐箐知道叶舟嗓子不好,不能冷场,聊不打紧儿的事儿,铆足劲儿的热情。
“嗯。六年。”叶舟笑笑,听话里弦音,这个正牌女友也是在告诉自己,她跟江过认识很多年。
“那六年多没回来,这边还习惯吗?”许箐箐一直勺子不停地搅动着,又接着问一句。
“还行吧。”叶舟大口嚼着,一会儿功夫下去半碗。
听出来叶舟嗓子不舒服,渐渐聊得淡然,许箐箐又挑起来了新话题,“小叶这么漂亮,又是精英海归,也谈朋友了吧。男朋友舍得你一个人回来?”
“分了。”叶舟笑笑没当回事儿。
“什么时候的事儿?”一直没说话的江过,正好开了罐啤酒,好像问得有一搭无一搭。
“大概一个月前。我要回国,他打算留下。这就分了。”只有叶舟一个人还在继续吃着疙瘩汤。
“这——交往很久了吧。异地恋也的确是没办法。就是听着好可惜呢。”话是许箐箐问出来的,她略表惋惜表情夸张地跟着圆场。
“没多久,也就两三个月。”叶舟完全不在乎,聊得风轻云淡。
“哎呀,真是没看出来你这么洒脱呢。小叶看着特有知性,清纯淡泊的样子,我差点儿想着帮你介绍介绍呢。”
“介绍男朋友吗?”叶舟掬着梨涡,笑得挺自然,“其实之前也一直有,这次回来,想好好工作了。”
“好好干不挣钱的工作?一直有,是有什么?”江过啤酒罐一放,已是空罐。
“有男朋友啊。”
“几个?”
“也就两三个。”叶舟不以为然。
“两三个是几个,你他妈数个人头数不过来,两个还是三个?”
许箐箐眼球好像乒乓球一样在两兄妹之间快速传球。
听见江过一急,她这次笑得冒出眼泪儿,眼角的妆被打花,肩膀也跟着抖起来,舞台上高调女歌星的形象瞬间崩裂。
“江哥,本来真不信你有个妹妹,这几句话听着,你可真像个哥哥了。呵。”她情不自禁打断了兄妹俩僵持起来的对话,乐呵起来自然地抬起手,落下就能碰到江过的手腕。
好巧不巧,江过站起身,回身去冰箱取啤酒。
许箐箐的手落了空,搭在桌子上。
这一幕,叶舟看在眼里,躲开视线,舀起最后一勺疙瘩汤放进嘴里。
她舔舔嘴角,手背一抹,沙哑着嗓子,“这怎么说好呢。看怎么定义了呗,睡过了就算,还是心里有他才算呢。箐箐,你说是吧?”
许箐箐手上羹匙停住,直觉上觉得叶舟是在大大咧咧开玩笑,但是,这个玩笑她接不起。
“这个、得心里有那个人才算吧。”她搅和了半天的疙瘩汤,这会儿抬起羹匙往嘴里送进去一大口。
“噢,这么算的话,那可能就有过一个。”叶舟伸着一根手指,杏眼一翻,抬头盯着江过。
许箐箐摸不准兄妹俩关系怎么样,几口吃完自己那份,连着叶舟的空碗一起摞上。
“小叶,今天不早了。你这嗓子得早点儿休息。等你好了,我带你去邺城逛逛。”站起身,也是落落大方的客套话。
“行。我送你回去。”江过也起身拿上外套。
“江哥你喝酒了,在家照顾好小叶妹妹。我打个车很方便。”许箐箐直接拒绝。
“这么晚了,我哥怎么能放心。”叶舟也跟过来,满脸真诚,她按着江过后背就把人往外推。
江过站在玄关,回头眉尾一挑,问她:“你晚上一个人能行?”
没等回答,又叮嘱,“记得睡前吃完药,把姜汤喝了。”
言外之意,他送完人晚上不回来。
叶舟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听不懂。
她抬手搓着脑门子,“噢,啰嗦。快走吧。”蛮不在乎地在江过后背用力拍了一巴掌。
外面的雨淅沥沥还在下。
来的不是出租车,灰色的私家奔驰。
车门已经打开,许箐箐仰着头看着江过,没有绕弯子,“江哥,没猜错的话,你要我在小叶妹妹面前做你的女朋友,是吗?”
“可以吗?”江过嗓音低沉。
“嗯,十分愿意!”许箐箐弯着唇角承诺道,“谢谢江哥的坦诚。之前我就说过,能有我帮得上忙的事儿,我很开心。真的。”
她抬起头笑着诙谐一句,“虽然我这颗心已经完全在别人那儿,行动上会全力配合。”
“江哥,真不用送了,我晚上还有其他地方要去。李总那儿五十万粉丝,可是香着呢。”
车门关上,许箐箐掏出面巾纸擦干净突然湿润的眼眶,等平静下来,对着后视镜,声音淡淡的,“告诉李总,我今晚时间不方便,不过去了。”
灰车离去,一把黑伞还留在原地。
叶舟离开厨房窗边,抽了抽嘴角。
身上一哆嗦,双手抱住肩头,还是有些冷。
正要回屋里,她停下脚步。
嘴唇上刚刚烫到了,有点儿痛。
她转身拧开厨房的水龙头,哈下腰,直接冷水冲嘴唇。
效果不太好,水冲了一地,还有些凉。
记得上学那会儿,江过拿面碱水治烫伤来着。
她伸着手试图找面碱。
踮起脚,刚好伸手能碰到柜子上一个圆盒子。
叶舟跳了一下,指尖一扒拉,盒子是够到,碰了下来。
同时,盒盖子大敞,里面的面粉花花如雪下。
瞬间,叶舟一头乌发转眼白毛女。
她被自己弄笑了,没办法,只好又拧开水龙头,对着长发冲了几个来回。
等她七手八脚把地上的面粉也冲刷一遍,总算看着不那么狼狈。
算着时间按江过的习惯一服烟也快回来了,她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然而,等她再要迈步,眼前发晕,脸上滚热,好家伙,又烧了起来。
叶舟迷迷糊糊地实在有些撑不住,扑上床,正要睡过去的时候,大门响了。
察觉到身子被摆正,盖上软软的被子,额头上被傅上毛巾。
她弯弯唇角,这次才浅浅入梦。
然而,耳边是来自地狱一般的恐吓,“你他妈想疯,能不能下次不这么小学生!”
作者有话要说:面粉盖头上这事儿,上学那会儿真干过,有生之年都难忘,写起来太真情实感了……
今天这文开始走榜,致新入坑的大可爱们——
珍惜每一个可爱的读者,新章留爪爪,千本木一定会去握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