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高考成绩公布,因为填报志愿的事,一向乖巧懂事的时念跟家里大闹了一场。
“你要是眼里还有我这个爸,就不准报这么没出息的专业!”
志愿填报表被父亲时江海撕的粉碎,洒在了时念脚边。
“农学”两个娟秀的字迹碎片,散落在她的脚边。
她弯腰将脚边的碎纸屑,一片一片捡起来,拢在手心。
母亲从旁劝她,不要惹父亲生气,让她报商学院,是为了她的前途考虑。
读完商学院,她就可以直接进入公司,未来接管时家的产业。
“可我并不想接管公司,我想从事自己梦想的职业?”
她从小就跟着外公游历山川湖海,她知道哪里的稻麦最香,哪里的果蔬最清甜,要想养出适季的作物,需要什么样的气候光照和雨水。
在父母鲜少有时间陪伴她的童年,稻田中的水稻禾苗,田地里的青茄甜椒,果树上的翠果蟠桃,构成了她整个童年,最浓墨重彩的存在。
她想与田地果蔬相伴,像外公一样,烹调出山珍食味,让味蕾随着食物的绝妙,尽情舞蹈,让所有品尝美食的人,露出由衷幸福的笑容。
她始终相信并坚信,美食,不仅仅是一日三餐果腹必备,也不仅仅是餐桌礼仪上推杯换盏的陪衬,而是一种能让人发现生命幸福真谛的艺术。
传承中国食文化,像外公一样,让世界上更多人品尝到中国菜肴,见证它的非凡魅力。
“梦想?梦想能当饭吃?时念,我从小便教你,做人要脚踏实地,要接地气,你是时家的孩子,难道要脸朝黄土背朝天,跟那些农民一样,在田地里奔忙?”
“还是跟那些挥汗如雨,整日在沾满油污的厨房里跟灶火打交道的厨子一样?”
“就算是你想,我时江海也丢不起这个脸!”
争执的最后,以时江海捂着心口犯晕而告终。
在时江海被救护车拉往救护车的路上,戴着输氧瓶,他都紧攥着时念的手,固执地一遍遍叮嘱,“念念,你还太小,很多事不懂,等你再大一点,你就知道爸妈的良苦用心了!”
为了不继续将时江海气到卧床不起,在母亲与家中亲戚的双重重压下,时念最终选择了妥协。
也在之后为期四年的商学院大学生涯中,用心去体悟父母所谓的“良苦用心”。
然而事实证明,尽管以全优学生的身份,从京大商学院毕业,时念却还是不爱从商。
业余时间,旁的小姑娘,不是打扮的花枝招展跟男朋友出去约会,就是跟三五小姐妹一同逛街玩乐。
只有时念,天天泡在学校附近的一家港式餐厅,在后厨当不露面的小厨娘。
原本,这港餐厅濒临倒闭,加上老板吝啬,开的工资没有厨师愿意来。
是以,当时念提出,想要应聘大厨时,以为她是来捣乱的老板,第一时间就将她轰了出去。
要不是看她长得甜美温软,只怕他都要报警喊人来抓她了。
直到,时念以一道港餐中经典的避风塘炒蟹俘获了店老板的味蕾后,他才终于认可时念,将她留了下来。
说来也奇怪,从时念开始在后厨掌勺后,原本濒临倒闭的餐厅,也渐渐起死回生起来。
然,就在店老板指望着时念,帮他重振往昔辉煌时,时东海伪装成客人身份,找上了门。
当他点名要见厨师时,分不清各中因由的店老板,立刻将时念从后厨中挖了出来。
却万万没想到,这一挖,不仅让时东海气的砸了餐盘不说,他指望着大放异彩的餐厅大厨也没了。
时东海一路低气压的将时念带回了家。
将她关在房里思过不说,还命家里下人,把她所有与厨艺有关的珍藏书籍资料,全都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其中,包括外公在世前,给她的《厨记食稿》。
那是时念第一次哭,也是时念第一次发脾气。
她抱着被烧到只剩一半的《厨记食稿》,不顾母亲在身后小跑的呼声,毅然决然摔门离开了家。
她没带手机,也没带钱,一路哭,一路跑到了家附近的海港。
冬日的海港,船舶少,人更少。
远处亮起的灯塔,算是漆黑海岸边唯一的光亮。
遮天蔽日的乌云,冷冽刺骨的海风,让时念本就压抑的心,又添了一抹悲情。
她不明白,为什么父母就不能支持她的梦想。
就因为她是时家的女儿,她就必须要从商,否则就是给家里抹黑,让父亲脸上无光?
如果不能按自己心愿选择的人生,又有什么意思!
时念负气的想着,视线突然就转到了惊涛拍岸的海水中。
是不是她非得用死,来证明矢志不渝的热爱?
是不是只有死,父母才会明白他们的不该!
时念越想越气,宛若被深海蛊惑,踏着潮湿的砂地,朝着海水的方向走去。
翻涌的浪潮,从脚面,撞击到她的脚踝,时念感觉到一股湿意带着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心,直蹿上心间。
“想不开?”
骤然响起的男声,惊了时念一跳。
她忙朝声源处看去,就看到了一抹欣长的黑影。
身高体型上,加上声线上辨认,似乎,是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少年。
时念心中警铃大响,脑中蹿起一连串女生孤身一人,深夜遇害的新闻。
好在,夜色深,四下无灯光,他们彼此间,除了隐约的轮廓,看不清对方的脸。
就在时念脚步后撤,想要趁机逃命时,少年的询问再次响了起来,“你是因为什么想不开?”
这一次,时念听清了对方的声音。
拔腿要跑的脚步霎时一顿。
少年的音色极为抓人,介于少年感与成熟感之间,是一种足以媲美大咖声优的醇享质音色。
也因为这醉人的音色,时念望却了顾虑,停下来,还回答了少年的问题,“梦想,家里人不支持。”
“那就不要他们的支持啊!”
少年说的很轻快,时念却瞪大了眼,望着黑暗中的半隐半明的轮廓,有些惊讶。
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追逐梦想,不用在意家里人是否支持。
“可是……那样会面临很多阻碍。”
时念的声音渐低,显然是想到了那些不开心的事。
“那你会放弃吗?因为阻碍,因为家人的不支持?”
少年顿了顿又问。
时念抬头看向他的方向,内心有着明显的挣扎。
她当然不想放弃,可是……
不等她回答,少年又开了口,“给你讲个故事吧。”
不等时念开口,少年就自顾讲了起来。
他的语速不急不缓,嗓音清冷中不失温柔,像是把这个冬日最暖的一缕风,送到了她的心里。
“有个两百斤的胖子,喜欢他们班的班花,鼓起勇气写了封告白信,结果被当场拒绝全班群嘲,受不了打击的小胖子,在家里躲避了三个月后,还央求家人替他转了学校。”
“新学校里,没有曾经认识的人,他渐渐找回了生活的状态,也升上了重点高中,后来,他在一次电影学院的宣讲中,爱上了演员这个职业,当时,所有人都说,你那么胖,怎么当演员……”
听到这里,时念的心中也起了一阵涩意,像是感同身受的共鸣,她近乎不由自主的追问,“后来呢?”
“后来,胖子放弃了……”
“啊——”
像是与预期的答案不同,时念有几分失望。
却突然听到少年噗嗤一笑,带着几分玩笑意味地开口,“骗你的,胖子没放弃,只是备受打击,因为所有人都否认他打击他,包括他最亲近的亲人,当时他也来到了这里,想着,没人认可的人生,不如死了算了……”
时念又是一震,听着少年言语中流露出的追忆感慨,她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你,就是那个小胖子?”
她偏头看向他,有点惊讶,他竟然分享的是自己的故事。
少年转向她,嘴角上扬起弧度,虽然还是看不真切他的脸,但,时念莫名觉得那弧度,让她心跳加速。
“所以,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站在这里,我没有放弃,而是选择了另一种方式证明自己。”
“有时候,不是困难击退了我们,是我们,打倒了我们!”
不是困难击退了我们,是我们,打倒了我们……
时念在心中默念这句话,像是明白了,又好像没有明白。
“小姑娘,如果你选择的路,本身就是背离常俗的路,又为什么一定要别人支持,毕竟,这路上风景的好坏,只有你自己能看到!”
“这是我减肥成功那年,教练送我的纪念奖章,送给你,希望能鼓励你,给你带来些许力量!”
就像是,一种信念,一种精神的传递,当时念,接过那枚黑暗中熠熠生辉的奖章时。
再抬头,便只看到少年,精致流畅的下颌,以及飒然转身的背影。
“你,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感谢你?”
一贯羞涩的时念,也不知道怎么竟鼓起了勇气,询问了一个除背影外,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
少年背对着冲她摆了摆手,嗓音一如风清月明,“平平无奇追梦人!”
只留时念,站在已不觉刺骨的海风中,攥着他给的奖章,注视他远去的背影。
……
“所以,你的心上人,是个连面都没见过的无名男人?”
杜佳丽觉得好友八成是魔怔了。
对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记挂了整整五年,还为此,推了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跑了出来。
“他不是无名男人,他是救赎者!”
时念一本正经的一字一句矫正。
“好好好,救赎者救赎者,不过说起来,季南歌那事,你真打算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我能咬死季南歌吗?”
时念冲杜佳丽扯出一个假笑。
“……”
“你二舅人脉广,让他找找季南歌,给你辟个谣呗,你是不知道,季南歌的粉丝们疯狂起来,能不理智到什么地步,祖宗八代都能给你扒出来鞭尸!”
“哦,反正我也不认识我祖宗八代——”
时念轻描淡写的回。
杜佳丽仰头躺在沙发上,卒!同时,朝时念竖起一个大拇指。
只是下一秒,时念便接到了来自“曹操”二舅杨国庆的电话。
“喂,二舅——”
不过电话接通,响起的却不是二舅的声音。
“喂,请问是时念女士吗,这里是京市海区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