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作

灶台下的火光噼啪作响,盖着锅盖的铁锅四周开始氤氲白色的水雾,时念切菜的砧板声,有种独特的韵律。

她低眉颔首,手起刀落的利落手势,不像是在切割普通的食材,倒像是一出美感与艺术感兼备的视觉盛宴。

季南歌斜倚着灶台,偏移的日光自窗外打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光,连带着微垂的长睫都染上了金色的弧度,宛若将振翅欲飞的金粉蝶。

只是此刻,蝴蝶停息,正眨也不眨的看着料理台前,专注切菜的时念。

切、片、剁、劈,每一次刀法的起落,力道的精准,都让季南歌生发出一种由衷的赞叹与共鸣。

那是只有将所专注之事,当作灵魂血肉的人,才有的共鸣。

又或者,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称谓,叫“疯子”。

时念将食材分门别类,整齐码放在对应的食器中后,才从专注的状态中抽离,抬头对上了季南歌的视线。

这一次,季南歌没有移开目光,而是有些跃跃欲试的对她道:“能让我试试吗?”

试什么?自然是时念让他眼花缭乱又心悦诚服的刀工,激起了他尝试的兴致。

身为一个演员,深入不同群体的生活,尝试不同的技艺跟方法,也是演员的重要素养之一。

在季南歌诚挚而又强烈的请求下,时念最终点头答应。

并给了季南歌一根又细又长的胡萝卜。

看着手中并不足以让他养出炫酷刀法的胡萝卜,陷入了凝定的深思与嫌弃中。

时念好笑的看了眼对着胡萝卜,宛若入定的季南歌,“别小看这胡萝卜,高屋建瓴的基础就是从你瞧不上的这根胡萝卜开始,喏,先削皮。”

说着,一把小的水果刀,被时念放到了季南歌面前。

“你最开始也是从削胡萝卜开始?”

季南歌认真又虚心的看向时念。

时念想了想,“啊”了一声,“也就削了百八十根吧。”

季南歌扬了扬薄唇,自信满满,“我只需要这一根。”

时念挑了下眉,没打击他的自信,同时冲俨然已经看傻眼的二舅杨国庆示意,拍摄继续。

时念料理活鱼的时候,有抽空用余光轻瞟查看季南歌的动向。

看他削皮的手法,就是个生手。

只要他不把胡萝卜削没,她还是可以适当给他些鼓励。

而就在时念这么想着时,下一秒,季南歌就把自己的手给削了。

冷白的手指,配上鲜红的血口,格外的引人注目。

这一下,把负责拍摄的杨国庆他们都吓了一跳,忙中止拍摄,紧急给季南歌进行包扎。

“我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季南歌不愿大家因为自己这点小意外兴师动众,也并不觉得需要消毒包扎。

哪知话刚落,手被人一扯,还没反应过来,哗哗的清水便淋上了受伤的手指。

“清水冲洗,碘酒消毒,就算季老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该为你的粉丝考虑,我可不想,因为这期节目,成为众矢之的。”

时念冲季南歌抿出一个假笑。

清水冲洗消毒的后果就是,季南歌被彻底请出了厨房。

至于他那根削的未成姓的胡萝卜,被时念雕成了一朵小萝卜花,以示嘉奖他的乐于尝试的勇气可嘉。

只是很显然,嫌他碍事的意味也非常明显。

出了厨房,季南歌被工作人员送到了客厅的沙发坐下。

“季影帝,这边已经给医护人员打电话了,稍后就会有专人过来给您消毒包扎,麻烦您稍等——”

杨国庆看着季影帝那双据称“神之手”,被所在经纪公司投保了好几个亿的手,心里一阵打怵。

他还没想好一会季南歌的经纪人过来,要怎么跟人说。

杨国庆愁的直薅头发,一抬眼,却见季南歌正看着自己。

他心下“咯噔”一下,赔笑道:“季影帝还有什么吩咐吗?”

季南歌顿了顿,“时念……时老师最初练习的时候,也会像我这样?”

他晃了晃那只让杨国庆一见,就眼皮跳动的受伤手指。

杨国庆先是愣了下,才紧跟着反应过来应声,“啊,对,时念这孩子,性子倔做事又认真,当年为了一朵完美的胡萝卜花,那手被划了几十道血口都不止……”

“我们念念,真是我见过最拼命的女孩子……”

说着说着,杨国庆就意识到自己话题扯远了,忙收回自己动情的感慨,公事公办的对纪南方道:“季影帝,您放心,今天您受伤的片段,绝对不会被剪到综艺正片里,影响您的形象。”

季南歌点了点头,等杨国庆走后,视线才落到时念奖励他的那朵胡萝卜花上。

他印象中的女孩子,从头到脚哪怕一根头发丝儿都极为爱惜,尤其圈中的女明星,单就一双手的护理,每月就能高达数十万。

对比起来时念那双手,就明显要显得粗糙一些。

一个对待工作如此严苛认真的人,怎么在个人行事作风上却如此不检点。

不仅不检点,还捏造他梦游的谎言,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想着,季南歌把时念嘉奖他的胡萝卜花,扔到了身侧的垃圾桶里。

中午十二点整,时念将烹调完成的美食摆盘,等着杨国庆的口令上桌。

只是,看着摆盘好后的西湖醋鱼,她总觉得差了那么点意思。

略微思索后,她一拍脑袋,决定去院里采几颗嫩葱。

刚到院里,便见一穿着花衬衫的男人,旋风般从她面前跑过,呼天抢地的叫喊着,直奔客厅的方向跑去。

“哦——我的南歌宝贝,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受苦了,快,让我看看你遭受重创的手。”

季南歌的经纪人阿良一出场,就再度刷新了时念的三观。

没想到季南歌看上去那么淡漠的一个人,身边竟跟了这么个咋呼戏精的经纪人。

“阿良,夸张了,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事。”

季南歌扯了扯阿良的手臂,示意他收收他无处发泄的戏精之魂。

阿良这才收起浮夸的表情,轻咳一声:“所以,你能告诉我这件事发生的经过始末?我这才离开你身边一天,你就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季南歌,你不是不知道你这双手有多金贵吧!”

季南歌觉得阿良有点小题大作,阿良却觉得这件事必须严肃对待,好让他长心。

“季老师的手,是在切菜时不小心弄伤的。”

时念见客厅内的气氛沉滞,工作人员们也都大气不敢出,采了葱后便主动走进来解释。

哪知,阿良先是一脸莫名的看向她,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语气不善的开口,“是你让他动刀的?”

时念被这质问的语气弄的莫名有点不快,正要开口,季南歌却抢先道:“是我自己要尝试的,阿良,你过来,我有事跟你说——”

说完,将阿良给扯到了一边。

时念见没什么事了,也没多逗留,转身就回了厨房。

又过了约莫十多分钟后。

时念开始上菜。

此次的菜色,为龙井虾仁、西湖醋鱼、杭三鲜、牛肉羹和阳春面,三菜一汤一主食。

菜一端上来,除了那汤汁饱满的色泽,令人满口生津的浓郁菜香,更妙的是摆盘的艺术,还有所用食器的巧思。

菜不单是菜,与食器绝妙的相融,显得这一盘盘佳肴,更像是一件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从主食材到辅料,无一不彰显着烹调者的匠心。

吃的是菜,品的是艺术,尝的却是诗意人生。

负责摄像的工作人员,单是看着镜头中拍出的菜品,便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吞咽了大口唾沫。

季南歌看到那满桌的菜色,眸间掠起惊叹的同时,心中却缓缓升起一抹疑虑与深思。

她竟然知道自己祖籍是在苏杭?

关于他祖籍这件事,只有在他未成名时,在一次小型媒体采访时无意间透露过,从那之后,他对外的成长居住地,一律都是京市。

毕竟,他所谓的祖籍家乡,带给他的都是不太美好的记忆。

能挖到这么古早的采访,看来,她下的功夫还真是不浅。

“季老师,请您品尝——”

时念并没发现季南歌表情异常的变化,而是敬业地,给季南歌布好了餐盘,友善地递上了餐筷。

对上时念纯善无害的笑容,季南歌眸底掠过一抹讥诮,同时伸手,接过了筷子。

“谢谢!”

接过的筷子被他转手搁下,继而,身高腿长的男人淡漠起身。

带着点居高临下意味地对时念轻启薄唇,“抱歉,我辟谷!”

五分钟后,季南歌端着一碗白水煮菜,回到了位上。

如他所说,对面精致的菜肴一筷子也没动。

时念发愣的看着满桌被辜负的菜肴,缓缓攥紧了桌下的手掌。

下一秒,保持良好微笑的起身,对季南歌道:“既然季老师没胃口,那我就先收起来了——”

时念的动作很快,几乎都不等季南歌反应,便三下五除二,端起桌上的菜肴,离开了餐桌。

而端完菜后,时念就再没回过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