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甄老板二戏薄幸郎(1)

送走了马小丽,公司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现在公司只有一宗粮食生意,是老赵带着昌乐在做,每次交易完成,昌艳把帐做一做就成。公司里平日的一些琐事,二大爷和昌艳就给办了,昌欢闲着无事,躲在总代理办公室里,翻看父亲交给她的书稿,每看一遍,就会有一些意外的收获。慢慢的,对守在家里做生意的事,越发不感兴趣,反倒对江湖上的事,有一种久违的渴望,只恨没有好的机遇,她不能外出闯荡,痛痛快快地在江湖上行走一番。

阴历四月十八,是观音阁庙会,母亲说,想去逛逛庙会,昌欢一早拉着母亲赶庙会去了。

中午回来,简单做了饭,响过午饭,昌欢去了公司。昌艳见昌欢来了,乐滋滋地报喜道,“昌欢,今儿个上午,我揽了笔大生意。”

“什么生意?”

“做产品代理商的。”

“代理什么产品?”昌欢问。

“一种高分子净化膜,防水的。”

“谁家的?产地在哪儿?”

“武汉,”昌艳说,“是武汉鸿升实业总公司,一家挺有实力的大公司。公司一个姓王的经理上午打来电话,说他们想开发东北市场,听说咱们是一家大公司,又有信用,在市场上口碑挺好,就想委托咱们做东北地区的总代理。”

听昌艳说了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昌欢警觉起来,问昌艳,“那个王的经理,在公司里具体干什么?”

“是公司的老总,姓王。”

“八成是个骗子。”昌欢说。

“骗子?”昌艳不服气,“怎么可能?人家说了,不用咱们出资,有了客户,产品卖出去后再付款。这怎么会骗到咱们呢?”

昌欢笑了笑,说,“姐,咱们公司的情况,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平日只经营粮食那么一桩生意,都是一手钱一手货的,哪里像他说的那样,在市场上有什么好的口碑?听他说出这种话来,就知道他对咱们公司根本不了解,只是在撒大网,碰点儿呢。”

“不了解?”昌艳仍心存不解,“那他怎么会知道咱的电话号码,能直接喊出咱们公司的名称?”

“那还不简单?买一本电话号码簿,上面有几万个公司的名称和公司的电话号码。”

昌艳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醒过腔来,有些害怕,却又心有不甘,问昌欢,“要不,咱亲自到武汉那边看看?要是真的,咱干脆直接找到公司里,和他们当面谈;要是假的,咱心里也有了底,不会上他们的当了。”

“就为这点事,跑一趟武汉,值吗?”昌欢说。

“可是不去,咱心里又没有底,咋办?”

“不要紧,过几天就知道了。”昌欢说。

“过几天,怎么就知道?”

“过几天,要是有客户上门来,指名要买他们公司的这种产品,就说明这是他设的局,要是一直没有人上门,这事或许是真的,到那时,咱们再派人到他们公司实地考察一下,看看果真不假,再根据情况,决定跟不跟他们合作,怎么合作。”

“昌欢,我真服了你了,”昌艳醒悟过来,心里也轻松了,夸奖昌欢说,“看我比你大几岁,算是白活了,怎么就想不到你这么周全呢?”

昌欢听昌艳夸奖,心里得意,又问道,“那人在电话里还说了些什么?”

“哦,我告诉他,说老板不在家,我一个人做不了主,等老板回来再说。他还给我留了联系电话。”说着,昌艳把一张纸条递给昌欢。

昌欢接过纸条,思忖片刻,抓起电话,给那人拨了电话。电话那端,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操一口湖北方音,问昌欢有什么事找他。昌欢报出自己公司的名称,说自己就是公司的负责人,上午外出开会,刚回公司,听公司里的人说起产品委托代理的事,想打电话核实一下。

电话那端立刻热情起来,一口一个甄老板,说刚才一听甄老板的说话声,就知甄老板是个有魄力的女中豪杰,于是不问自答,把上午在电话里对昌艳说的那套嗑儿,又顺溜地给昌欢说了一遍。电话中,对方迫切地希望甄老板能不负他们的好意,真诚与他们合作。

昌欢问,“你能不能先寄点样品给我们,另外,把委托授权合同书传来,我们的传真号是:87295169。”

“可以,可以,完全可以,”电话那端,王老板痛快答应下来,“我马上派人去办,甄老板,只是我这里业务太多,传真机都用坏了,现在正送去维修了,你看这样吧,甄老板,我把样品和授权委托书一块儿邮寄给你,行不?”

“行,”昌欢说,“另外,我还有个条件,王经理……”

“什么条件呀,甄老板?”

“实话对你说吧,王经理,我现在代理了三家产品,一个是浙江金华的永恒牌乳胶漆;一个是江苏泰和牌开泰管;一个是山东岳宗牌防水胶。现在经销得都挺好。这些厂家,在委托代理的时候,都事先在我们这里的报纸电视上打了广告。你这种高分子净化膜,听说是高科技新产品,市场上现在还没有认知度,你要在我们这里打开市场,不事先做一些广告怎么行?按惯例,你看能不能先支付给我们一笔广告费,对产品做些推广介绍。”

电话那端停了一会儿,随后问道,“他们都做了多少钱的广告?”

“不一样的,”昌欢说,“有两家做了三万,另一家做了两万。”

电话那端又不说话了,停了一会儿,才试探着问,“甄老板,我们这种产品,生产线刚刚投产,眼下虽说效益挺好,可是得赶快偿还银行贷款,现金流还是蛮紧张的,你看能不能先代理一段时间,等过些日子,公司现金流充足了,再做广告?”

昌欢不待对方把话说完,先笑出声来,嘲讽道,“王老板,你怎么说起外行话来?现在市场上新产品上市,哪有不先做广告宣传的呀?你不要心痛这点广告费嘛,王老板,一旦这种产品销路打开了,有了客户,按惯例,我会汇给你五十万抵押金的,这点信誉,我们还是有的。”

对方听了这话,立马来了精神,紧跟着问,“甄老板,那你看我做多少钱的广告才好?”

“这就看你的实力了,”昌欢诱导对方,“你想影响大一些,就多做一些,你想省点钱,就做小一点的。”

电话那端又停了一会儿,随后说,“那我先做五千块钱,怎么样?”

“行啊,”昌欢说,“你把我的帐号记一下吧,钱一到帐,我们就给你做。”边说,边把公司的帐号报出。

昌欢放下电话,昌艳一脸迷惑地问,“昌欢,你怎么瞪着眼睛说瞎话?咱们多暂给人做过代理啦?”

昌欢听过,淡笑一下,说道,“我要骗子知道,到我这里行骗,是有成本的。”

“那万一人家不是骗子呢?”昌艳问。

“那也是符合商业流程的呀,”昌欢说,“给产品做广告,当然要由厂家来做,让他汇钱来,天经地义的。”怕昌艳不明就里,昌欢耐心地分析给她听,“他要是真的把钱汇过来了,咱们先不急着去做广告,等过几天,要是有人主动找上门儿来,指定要买这种产品,就说明这些人是骗子无疑,咱们就将计就计,把它戳穿,这钱可就是咱们的,量他们不敢找上门儿来讨要;要是真像你说的,他们不是骗子,是正经的商人,到那时再把广告做出去也不晚嘛。”

昌艳眨巴着眼睛,到底没弄清个中玄机,只是觉着昌欢聪明,是道中高人,看事比自己透彻,便不再多嘴。

第二天,公司帐上果真收到了五千块钱的广告费;又过了几天,邮递员送来一封挂号信,还有一个邮包。信封里装着武汉鸿升实总公司的产品全权委托代理书,邮包里,还寄来一块“高分子净化膜”,这种新产品,看上去,和一般的无纺布有些像。

昌艳看着样品,嗔怪昌欢,“我说嘛,人家是一家大的实业公司,哪会干什么坑蒙拐骗的事?赶紧去把人家的广告出做了吧。”

“不急,”昌欢笑了笑,说,“再等几天不迟。”

不出昌欢所料,一周后,公司接到一个订贷的长途电话。电话是从内蒙古自治区加格达旗打来的,打电话的人,自称是解放军八三六四部队物资供应处的胡处长,说他们部队正在修建营房,急需一万米高分子净化膜,事先他给武汉鸿升公司打过电话,公司的人说,这种产品的东北地区营销权,已经全权委托给环太平洋科贸投资有限公司驻中国大陆代办处了。电话里问,能否马上给他们提供一万米这种产品?

电话是昌艳接的,想想前几天,武汉鸿升实业有限公司寄来的产品全权委托代理书和高分子净化膜的样品,和这位胡处长讲的一点都不差,便想都没想,当时就把这桩生意答应了下来。随后按照对方的要求,把银行帐号报给了对方。放下电话,就向昌欢报喜。

昌欢听昌艳说完,恰好印证了早先的怀疑,心里有了底,笑了笑,让昌艳给武汉鸿升公司打电话,让他们发货。

昌艳拨通了电话,报出要货的数量,电话那端,王经理却诉起苦来,抱怨说,这种产品现在太紧俏了,供不应求,公司的三条生产线,现在满负荷运转,还是满足不了客户的需要,订单已经签到九月份了,公司的大门外,现在还停了十多辆外地来等货的卡车,真的一点库存也没有了。王经理说,你们确实想做成这笔生意的话,不妨从别的代理处调配一些。正好昨天北京代理处刚从公司拉走了一车货,现在正路上,你们可以和北京代理处的刘老板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先从他们那里调剂一些应急,把这笔生意做成了。随后,王经理把北京代理处刘老板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昌艳。

昌艳挂了电话,一脸的不快,气哼哼骂道,“什么玩艺儿,委托书上说的好好的,货源充足,可以随时发货,如今真的来了生意,却又说出这种话来!”

昌欢已在旁边听了个差不离儿,见昌艳真的生气了,就笑着问昌艳,“姐,我问你个事儿,你要是现在正在生产一种东西,这种东西特好卖,客户都在排队等着买你的东西,那你还有时间去到处求人帮你卖东西吗?”

昌艳幡然醒过腔儿来,翻了翻眼珠子,喃喃自语道,“难道真是一伙骗子?”

“是不是骗子,咱先不去管他,”昌欢说,“你再给北京的刘老板打个电话。”

“怎么说呢?”昌艳问。

“就说和他们商量,调剂一点货过来应急呀。”

昌艳拿起电话,拨通了北京刘老板的电话。电话那端,传来一个沙哑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不等昌艳把话说完,当即表示不成,说他们那里也在热卖,没有余富。昌艳边看着昌欢的暗示,边苦苦哀求刘老板,求他行个方便,看在同行的份儿上,帮他们一把,让他们把这笔生意做成了。说了一通好话,到底打动了刘老板,刘老板极不情愿地答应下来,只是提出了一个苛刻的条件:必须先往他的帐上打足二十万元货款,钱到帐后,他才能发货。昌艳说行,让他等着,便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昌艳看了看昌欢,开始有些后怕,心想这事,要是让她自己来办,这回准又中了圈套。寻思了一会,喃喃自语道,“看来这生意场上,处处是陷阱,不是好玩的,早先我还以为,光是咱们在干这事呢。”

昌欢忍不住,扑嗤笑出声来,拿起电话,给加格达旗的胡处长拨了电话。胡处长那边挺热情,接了电话,就紧着问高分子净化膜的事,说他们的货款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货到,就把这笔款子汇过去。工程队也入驻工地了,就等着这种材料到位,才能开工。昌欢也不和他纠缠,等他絮叨完了,才冷冷地问了一句,“胡处长,你们八三六四部队营房,是在加格达旗西郊吧?”

“是呀,是呀,”胡处长见昌欢和他闲聊起来,心情也放松下来,和昌欢调侃道,“就在加格达旗西郊呢,怎么,甄老板来过这里?”

昌欢并不理会胡处长的问话,只是问道,“是在滨满铁路边上吧?”

“是呀,是呀,”胡处长说,“看来甄老板对这里蛮熟悉的嘛。”

“是呀,”昌欢嘲笑道,“我的一个朋友,长年在加格达旗做木材生意,昨天,我打电话给他,让他去找你了解这笔生意的具体情况,他回来打电话告诉我,说加格达旗,根本就没有什么八三六四部队,胡处长,你看这笔货,到底往哪里发合适?”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儿,才恨恨地骂了一声,“你奶奶的!”

“错啦,胡处长,”昌欢强忍着笑,慢吞吞地回敬胡处长,“我是你老娘。赶紧滑吧,我已经向当地公安局报警了。”昌欢的话音未落,电话那端就撂了电话。昌欢放下电话,哈哈大笑起来……

四月底,恒安办理了退休手续,赋闲在家,做起了寓公。冷丁不再上班,心里还有些不大适应,成天呆在家里,五脊六兽的,觉着闹心。

昌欢早就有带上父母到面游玩的打算,只是平时父亲上班,寒暑假期间,不是太冷,就是太热,不适合旅行,这事就一直放下了,眼下父亲退休在家,有了空闲,昌欢就又动起心思,她想带父母去美国看望爷爷奶奶,顺便到美国各地看看。转念父亲和自己的生父母,有着与生俱来的隔阂,虽说爷爷奶奶已向自己的儿子道了歉,可父亲的心结,还是打不开,在家里,从来不在孩子们面前提起过爷爷奶奶,现在让父亲去看望老人,父亲必是不会答应。这样,昌欢只好把旅行的路线,圈定在南方。现在是春季,南国正春暖花开,莺飞草长,适宜旅行。

昌欢把公司交给昌艳和二大爷打理,嘱咐了一些事项,下周五,带父母到海南去了。

在海南转了一周,又到桂林玩了几天,半个月后,才兴尽而归。在家歇了一天,第二天到公司去了。昌艳听说昌欢回来了,急三火四地跑到办公室找她,开口就说出扫兴的话,“昌欢,老赵辞职啦!”

“什么?”昌欢吃了一惊,“怎么回事?轻车熟路的,不是干得好好的吗?”

“咳,谁说不是呢。”昌艳说。

“那为什么不干了呢?”

“还不是因为二哥。”昌艳说。

“二哥怎么啦?”

“老毛病又犯了。”昌艳抱怨道,“他的那帮狐朋狗友,又找到他了,他也不检点,就带上狐朋狗友一块跑生意了。老赵是个本分人,哪能看惯二哥这套做派?又是你的亲哥哥,碍着面子,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忍着。关键是二哥自己不理会,成天拉着那些酒肉朋友吃喝玩乐,走哪儿都能交上朋友,交了朋友,就请人家吃喝;说话也不管不顾,能吹能奅,专挑大的说,还三不动把生意上的底细说给人家听。老赵说不得,管不得,成天忍气吞声,忍够了,就决计不干了,上个礼拜二,回来把这笔生意的帐结了,就不干了。”

“老赵现在在哪儿?”昌欢问。

“回家了。”

“二哥呢?”

“谁知道呢?”昌艳说,“每回出差回来,都和狐朋狗友一块吃吃喝喝,也不到公司点卯。”

昌艳说的这些,昌欢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二哥昌乐一小就是这个性格,大大咧咧的,爱交朋轧友,几十年了,一点也没改;倒是老赵辞职,让昌欢有些吃惊,她觉得自己对老赵不薄,他心里有什么想法,也该事先和她说说,就这样不清不楚的忽喽巴撂挑子,也不是像他这种年龄的人做的事,昌欢疑心老赵会不会私下里有什么想法……

“你是说,老赵现今翅膀硬了,想自立门户?”昌艳问昌欢,不待昌欢吱声,接着又说,“我看不会,一来呢,这个生意,咱俩都跑过,算是两头清了,他要想做个手脚,也不容易;二来呢,老赵跟咱们这么多年了,为人咱也了解,他不是那种吃里扒外的人;三来呢,咱对他也不薄,这一点,他心里也清楚。这些年,他跟咱也挣到些钱,可这种生意是要大本钱的,恐怕他眼下拿不出这么多钱。你想啊,他当初守着这条财路,自己硬是跑不起来,呆在家里开小卖店,这些年,就算跟咱们挣了些钱,也不会有几十万吧?你要说有别的商家看咱赚了钱,眼热,要撬他过去,这倒备不住。”

“我正是担心这一点,”昌欢说,“这贩粮的生意,咱也做了几年啦,一名二声的,万一有谁眼热,背地里勾搭老赵,老赵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去了,可不就断了咱们的财路?”

“那怎么办?”昌艳急着问。

“大小是个买卖,虽说不十分赚钱,可毕竟是个正经的营生,再说咱也干了几年了,不能就这么轻易把这条财路给断了,得赶紧把老赵找回来。”昌欢说,“今天中午,咱们请老赵吃个饭,算是给他赔个不是,咱们仁至义尽了,看他怎么表态:他要是回来了,就说明他真是为二哥才辞职的;他要是死活不回来,就说明他心里有了别的想法,咱就得把话递上去,让他知道,这条财路,是咱们开的,他要是想卖给别人,得罪了咱们,他是不会有好道儿走的。”

“二哥在场,这些话,怎么说得开呀?”昌艳说。

“姐,你又犯糊涂了,今天这顿饭,怎么能让二哥去?”昌欢说,“今儿个中午,就你我和老赵,二大爷留下照顾公司。二哥的事,先放一放,等以后再帮他谋个出路,当下最要紧的,是让老赵不再顾虑,赶紧把生意跑起来,别断了档。”

中午,昌欢姐妹在酒店宴请老赵,姐妹俩一口一个赵叔叫着,说了些昌乐的不是,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昌乐掺和了。老赵也是想用这一着,逼着昌乐走人,见昌欢姐俩把说到这份儿上,再扛着,就是不识抬举了,酒没喝完,痛快儿答应继续跑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