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甄海星一只手拿电话,另一只手在桌面下机械地卷着桌布的边缘。沅来的“穿上”二字,让她险些失态,险些扯了桌布,掀了这一桌所谓的工作餐。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觉得沅来在对她泛泛地关心——他和她之间也不存在关心。她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看着她从甲板来到餐厅后,把羽绒服脱下了,看着冯劲坐到了她身边,和只穿着一件薄毛衫的她的距离太过于亲密了。

这让甄海星腾地起身,环视了四周。

是她疯了吗?

她觉得电话另一端的沅来在看着她。

“好玩吗?”沅来继续道。

等不到甄海星的回答,沅来又加了两个字:“邮轮,好玩吗?”

“还不错。”

“我想你了。”

甄海星的手撑了一下桌沿,让杯盘发出了一阵哐啷啷的声响。

沅来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了。”甄海星似懂非懂。

他是让她说给身边的冯劲听?

一旁的冯劲隐隐约约能听到是个男人的声音,再听甄海星这么说,也就知道电话另一端是什么人了。他冯劲是有身段的人,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对甄海星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放她走。甄海星走了两步,想到“关键”的羽绒服没拿,又折回来拿。

出了餐厅,甄海星用脖子和肩膀夹着手机,穿上羽绒服。心里乱,头发被海风吹得更乱,她去摘手腕上的发圈,要把头发扎上。乱中出错,发圈一弹,脱了手,随风在甲板上连蹦带跳,追都追不上。

“挂了。”沅来翻脸比翻书还快。

上一句还是我想你,我也想你,下一句就是挂了?这不是翻脸是什么?

甄海星大喝一声:“你在哪?”

“房间。”

甄海星不知道是谁疯了。她仍有一种沅来在看着她的错觉,不然他这一通电话会不会来得太是时候了?不然他让她穿上羽绒服,会不会太应景了?不然他说他想她,又会不会太滑天下之大稽了?

但他说他在房间。

不是她疯了,就是他疯了。

沅来结束了他们的第一通语音通话。

当晚,冯劲请维尔酒店的人在酒吧敞开喝,敞开玩儿。邮轮最大的好处不就是让人觉得无边无际,无法无天吗?连甄海星都觉得这是她喝得最无忧无虑的一次。公共场合,何荚和高心心也来喝一杯,冯劲管不着。

伺机,何荚敬冯劲一杯:“冯总,干喝啊?”

冯劲卖何荚的老公一个薄面:“不然?”

“这么多人,不玩游戏啊?”

冯劲审视了何荚一眼,知道她不是高心心一样的二百五,不妨看看她要耍什么花招,没说话,也就等于说了OK。

何荚给了高心心一个眼色。

二人是串通好的。

高心心便对着在场的维尔酒店的十几个男女拍了拍巴掌,组织道:“诸位,月色正美,海浪正浪,从这一秒开始,有胆有色的留下,没胆的这边请,捧个人场,没色的回去洗洗睡了。”

说着,她抽了一张纸巾,玩味地拿在手上。

这就差不多都懂了。

嘴对嘴传纸巾的游戏虽然恶俗,但恶俗也是人性中的一部分。甄海星第一个起身,要走。何荚按住甄海星的肩膀,窃窃私语:“你不是爱看高心心的笑话吗?别错过了。”

甄海星知道何荚和高心心的“友谊”就是一根线牵着,但这断得会不会太快了?说话间,只走了三三两两的人,也不坏谁的兴致,祝留下的人都能拥有一个美妙的夜晚。

至此,甄海星还不知道,她将拥有一个多么美妙的夜晚。

留下的人或明目张胆,或鬼鬼祟祟地调了座位。高心心一屁股坐到冯劲的旁边,也算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

何荚拉着甄海星坐在队尾。

甄海星一边是何荚,另一边没人,也就既来之,则安之了。

冯劲的位置在中间。他看向何荚。何荚偷偷对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无非是说包在我身上。

把纸巾掉了的人,是要罚酒的。

终于,纸巾磕磕绊绊地传到了高心心这儿,接下来就要由高心心传给冯劲了。这时,有人致电冯劲。是何荚。

冯劲心领神会,一副有要事的样子,起身,接电话,也就把高心心给晾下了。

高心心被堵着嘴,比手画脚,就差背过气去了,纸巾一掉,罚酒一杯。

冯劲还没回来,她不得不传给下一个人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冯劲没走远,能看到纸巾传到哪了,也能看到何荚给他的信号,在纸巾传到何荚和甄海星中间时,走回来,坐在了甄海星的另一边。

甄海星面对着何荚,不知道身后多了一个冯劲,何荚给了她一个向后转的手势,她向后转,和冯劲四目相对。

高心心鼻子都气歪了。莫非这是何荚摆了她一道?

冯劲不会对着甄海星往上凑,这区区风度、傲气和自信,他还是有的。

他要等甄海星先倾身,再迎上去。

下一秒,甄海星的目光跳过冯劲,被远处的吧台擒了去。

她看到一个男人——一个将灰色帽衫的帽子扣在头上的男人坐在吧台旁,却是背对着调酒师的方向,面向她。她看不到他的眉眼,灯红酒绿中只有个大致的轮廓:他的右脚在高脚凳的底盘上,脚跟似乎在无声地打着不疾不徐的拍子,左腿蓄势待发地支在地上,一只手臂搭在吧台上,手边是一杯被她主观地定义为烈酒的酒,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垂在身前,手里把玩着什么。

距离太远了,甄海星看不清他手里是什么。

“海星,”何荚推搡了甄海星一把,“别愣着啊!”

甄海星轻轻吹了口气,纸巾飘飘荡荡,落在了地上。

“罚酒罚酒,”何荚奉上一张新的纸巾,“罚了酒,继续。”

这倒不是针对甄海星,就是这么个玩法。

甄海星的目光无法从吧台上移开,直到冯劲凑向她耳边:“一个游戏而已,这么让我下不来台?”

要不要给冯劲这个面子?甄海星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左右为难,答案只有一个,不给。

她一动不动,是因为心不在焉。

坐在吧台旁的身影,她不确定是不是沅来。

怪她,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的时候,她疯了一样地觉得他在看着她。这会儿当真有一个形似的人在看着她了,她反倒拿不准了。也怪形似和神似是两码事,这个身影带给她的排山倒海的压迫感,沅来不曾给过她分毫。

甄海星将一杯罚酒一饮而尽,捂着嘴,冲向洗手间。

装谁不会装?

冯劲能装接电话,她也能装不胜酒力。

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船在晃,甄海星背靠洗手池,觉得脚底下没根,回头看镜子,一张似乎在期待什么的脸孔忽而有重影,忽而聚焦。她致电沅来:“你在哪?”

沅来没说话。

电话中传来熟悉的音乐声。

熟悉到她在进洗手间之前耳边还在缭绕。

果然是他。

他就在这里。什么无边无际,无法无天,无忧无虑?她“逃”到大海上,也是无用功。

“你骗我?”甄海星兴师问罪,但再回头看镜子,眼眸中闪着熠熠的光。

“出来。”

甄海星打开洗手间的门,面对沅来,但话还是对着手机说:“你骗我?”

“我没有。”

“我问你在哪,你说你在房间。”

沅来答非所问:“再不走,会有人来找你。”

他说的对。不管是冯劲,还是何荚和高心心,都有可能来拆穿她的不胜酒力。

四通八达,甄海星不知道哪一条是活路。于是,当沅来带路,她想都没想地跟了上去。贵宾舱。沅来如入无人之境。不不,这就是无人之境。

门一开一关,只剩他和她两个人。

沅来在床边坐下,摘下帽衫的帽子:“我说了,我在房间。”

“你管这个叫房间?”

“嗯。”

甄海星一边压着无名火,一边环视。有窗户。有King Size的床、沙发和独立的卫浴。最后,甄海星的目光落在沅来的手上,他在把玩的……是她在甲板上丢失的发圈。

“你觉不觉得浪太大了,船在晃?”甄海星偷偷扶了一把墙壁。

“不觉得。”

“我喝多了……”

“你没有。”

“这不是你说了算。”

两种可能性——酒精的作用和船在晃,被沅来一一否定后,甄海星不得不面对,她的力不从心,就是归咎于沅来带给她的压迫感。她喃喃自语了一句:“长本事了。”

“来坐。”

甄海星以为沅来说的是来做:“这更不是你说了算。”

“所以你要一直站着?”

留给甄海星的余地并不多,她若无其事地坐过去。

“你来做什么?”她看着她的发圈在他的指间,他不像要还给她。

“解决问题。”

“解决……什么问题?”

沅来将发圈套在手腕上,腾出手,从甄海星的薄毛衫上捻了一颗毛球:“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甄海星一声叹息,将连日来积郁在心中的一句话说出口:“是我搞砸了,我……我太久没给你‘信号’了。”

作者有话要说:海星:浪太大,我在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