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制科殿试终于还是如期而至, 于辰时三刻, 在集英殿内举行。

一张张厚重的黑色长桌,在殿内被摆放了个整整齐齐,桌案上放着答题所需的笔墨纸砚。皇帝会坐于上首围着黄缎的御桌前, 正式成为这些“天子门生”的监考官。

今天考试的桌子有些特别,有一张同样围了杏黄缎料的长桌异常醒目, 毫无疑问,这就是太子的桌子了。

与太子同场作答, 是众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在紧张的同时又很激动。

这是顾乔和武帝坚持的,他不想再一个人在东宫内考试了, 虽然东宫里的条件肯定更好, 但却一点考试的氛围都没有了。

武帝最近比起当一个父亲,好像更喜欢当他儿子的“孝子贤孙”,想也没想地就答应了。

不只如此, 武帝还做了很多其他的事情, 准备给太子一个惊喜。

好比在这次殿内的考试中,每个考生都得到了一把配套的椅子。

一般来说,殿试是需要站着答题的,不管写多长,不管写多久, 在皇帝坐着的时候, 你怎么能够也与天子平起平坐呢?没让跪着答题已经是恩典了,还妄想着坐下?

大臣们上朝, 也已经从几百年前的与皇帝同坐,变成了如今只有皇帝可以坐着。

想要当好一个京官,第一件事就是拥有一个不算差的体魄,至少要可以从偌大的皇宫外面,一路走到宣政殿,以及站满一整个早朝,乃至早朝之后还有可能存在的与陛下开的几个人的小会。

学站,学跪,是每个大臣的必修课。苏肃他爹,吃得再大腹便便,也依旧可以精神抖擞、活力四射地完成一整套朝臣该有的动作,是一个十分健康的胖子。

但是这一回的殿试,“可以坐下”这个最不可能的妄想,真的实现了。

在武帝的硬性规定下,所有考生都得到了一把让他们感激涕零的椅子。

所有人都把这归功在了同样会以考生身份参加考试的太子身上,但只有顾乔版的太子发现并不是这样。

武帝特意把显国公世子接入了宫,还专门因他的身体情况,允了他在宫中乘坐肩舆,是唯一一个被抬进集英殿的。

在顾乔看到闻道成版的世子也出现在了殿内时,顾乔的大脑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只有武帝坐在上首,很有精神地不断用眼神示意儿子——你爹我是不是敲棒的?知道你看好顾乔,想让他当你的伴读,就特意破除万难,让顾乔也来参加考试了!阿爹我专门为你解决了这个小烦恼!不要太感谢朕,这都是朕应该做的!

顾乔:“……”突然有点想骂人,怎么办?

顾乔是与武帝一同来的,两人之前还一起吃了朝食。武帝最近一段时间对儿子的重视真的有点过度,各方面的照顾都落实得十分彻底。

让闻道成很是庆幸的是,不用他来感受这份如山崩一般的父爱。

他已经长大了,再不是个需要谁来照顾的宝宝了,他真的不敢保证如果换作是他经历这一切,他能压抑得住火气,不让武帝恼羞成怒。

也就只有顾乔了,可以这么自然又真的完全没觉得哪里有问题地接受这一切。

此时,闻道成正得意扬扬地坐在座位上,挑衅地看着顾乔,他昨晚在接到他爹“贴心”的消息时,就已经在期待着这一幕了。谁也别想阻止他来替考,谁也别想!

闻道成就是个狂犬神经病,天生反骨,越不让他做什么,他就越要做什么。

顾乔都快给太子殿下跪下了,这也太叛逆了……以及,他昨天真的、真的不应该提什么考试成绩不成绩的。

如今流的泪,都是曾经脑子里进的水。

不过,当顾乔在拜别武帝,走到座位上之后,他却发现了隐藏在答卷宣纸上的秘密。

大启的殿试有别于其他朝代,为了防止作弊,也是为了防止皇帝出现什么因为觉得某考生的名字不吉利又或者是某考生的外表太好看就乱点状元的情况(都是前朝真实发生过的案例),殿试众人的卷子是不记名的。只是宣纸暗纹有所不同,用不同花纹代表了拿着不同号码牌的考生。

皇帝只能凭借文章的优劣,来为国家选才。

待皇帝那边的结果一出,就会有掌握着特殊技能的专业人才上前,来分辨不同暗纹的卷子属于哪个考生了。卷子在留底之前,还会重新送到各个考生手上,由他们自己来二次判断这卷子到底是不是他们自己的。

程序有点复杂,但至少是尽可能地保证了公正公平。

顾乔之前对这些考试暗纹也没什么特别深的了解,还是当了“太子”之后,自己填鸭式地学习了一些他觉得太子应该掌握的知识,这才稍微摸清楚了暗纹的一些规律。如果顾乔没有记错,如今眼下这张宣纸上的这一套纹路,应该属于他隔壁的考生。

也就是闻道成版的世子。

闻道成此时已没再去看顾乔一眼,他正襟危坐,努力绷着一双小短腿,没让它不分场合地晃动起来。他想要坚持自己的立场,让顾乔知道,他虽然帮了他,但他还是很生气。

不哄个三天三夜是哄不好的!

顾乔却笑弯了一双眼睛,太子殿下真是又温柔又善良,除了有点别扭以外,简直完美!

因为顾乔几乎是秒懂了太子的意思——他们用自己本身的笔迹作答,凭自己的真本事考这场试。

也就是说,顾乔虽然在太子身体里,一会儿考试的时候,却会用代表着世子的宣纸,写下属于世子的笔迹,来答出世子应该有的水平。

考试结束后,卷子被收走了就会立刻被打乱,当武帝的判卷结果下来后,卷子就会各归各位。

闻道成的答案送到太子手上,顾乔的答案送到世子手上,只要他们对卷子上的内容和笔迹不提出异议,就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也很难让人猜到他们做了什么。

这关系有点乱,但只要他们清楚他们在做什么就可以了。

顾乔坐到座位上之后,整个大殿就变得鸦雀无声了,这可以说是因为武帝来了,也可以说是因为太子加入了他们。太子永远都是令人憧憬向往,又没有办法融入群体里的一种生物。他们看他的样子,就好像他是一个会吃人的怪兽。

皇权怪兽。

这让顾乔很习惯,却又不太喜欢,总让他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小时候被其他堂亲排斥的生活。

反观闻道成版的显国公世子,在武帝和太子还没有联袂而来之时,人缘简直要好到不可思议。温篆、谢涟等知道顾乔注定要当伴读的太子伴读前来打招呼也就算了,白雁、陆南鼎等,应该把顾乔标记为最有力竞争对手的人,也来真诚祝福了小世子可以发挥超常。

其他阁试得了四等的学子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是四等,顾乔是三等,十二岁的三等,足够众人对顾乔的学问心服口服。

在学霸的世界里,学习成绩还是很代表着一些什么的。

更不用说顾乔上次的宴会还算成功,请来了太子,就足够让所有想在官途上走得更远的人承情。

闻道成受困于小世子弱唧唧的小身板,只能无奈地接手了他的好人缘,哪怕他心里已经在跳着脚要开骂了,但还是替顾乔坚持了下去,再次用“身残志坚”刷了一波好感。

锣声一响,殿试正式开始。

武帝当场出题,口述,由其他人把武帝的问题写在卷面上。这也算是考试的一部分,看考生能不能听懂听全武帝的题目。有些时候,若殿试的题目出现容易混淆的误区,那么就很容易筛选出不合适的人了。

也算是一道听力默写题。

因为皇帝出的策论题目,一般会长达五百个字。

每个考生都训练有素,聚精会神,逐字逐句地先把武帝念的内容,匆匆变成了草稿上的文字。当听写完成之后,众人才来得及去回看内容,细细品味,琢磨该如何作文章。

五百多字的策题字字珠玑,文采斐然,以春秋定天下邪正。

就,完全不是以武帝的水平能自己出出来的题目。事实也确实如此,虽然武帝对外号称这回是他自己出题考儿子,但很显然不是这样。

武帝确实努力过,努力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但最终还是在不想给儿子丢脸面前,屈服了,暗中找了苏师傅来代笔。

皇帝找臣子代笔,古已有之,有给皇帝写文章的,写诗词的,甚至还有代拟圣旨的,后者本身就是个职位,光明正大得很。

但苏师傅还是头一回听说代出考试题目的。

苏师傅只能提醒武帝:“御试之题,本就应由翰林学士以知制代拟后呈到御前,再由陛下进行择选。”

说白了就是让饱学之士出几个题目,武帝需要做的只是从里面挑个自己感兴趣的去考考生。

“那全天下不就知道这题其实不是朕出的了?”武帝并不答应这么做,他很坚持,很拧巴,给出的理由让人哭笑不得,“朕已经放出话去,要自己出题了。”

既要别人给他代笔,不能丢脸,还不能让别人知道他这是请了代笔。

但凡是个有骨气的文人,面对武帝这种有辱斯文的强权,肯定会撂挑子不干。我作的锦绣文章,却连个署名权都没有?不可能!

可苏师傅不算太有骨气的人,他若真的视功名利禄于粪土,也就不会汲汲营营地不仅送自己的侄子当了太子伴读,还自己亲身来给太子当老师了。

他也有他的政治投资,就在太子身上。

所以最终苏师傅还是给武帝当了这个代笔,武帝背出来的时候,别提多想看到太子崇拜的眼神了。

结果……

顾乔版太子却是面红耳赤,因为他几乎在第一句时,就已经听出了这绝不可能出自武帝之手,差别太大了,就像是夜空之中唯一闪亮的星,显眼得让人想错过都不可能。顾乔觉得是个人都能听出来这是苏师傅写的,那些用词,那些习惯,甚至是那些语气。

顾乔忍不住想,他当初在贡院考试的答卷上写的内容,是不是也像如今这般赤裸?被人一眼看破?

若不是他和太子互换这件事委实诡异,他和太子大概早就暴露了,根本没有机会给他们成长。

顾乔定了定心神,深吸一口气,这才开始在草稿上写起了自己的文章。

武帝尽量想当一个好父亲,但却是他不得不受现实所累,只看了一会儿儿子考试,就起身去处理政务了。考生的策题要写三千字以上的答案,上不封顶,武帝真的没办法腾出那么多时间耗在这里。

武帝满心以为他走之后,儿子会觉得他不重视他,很是忐忑,特意把自己身边不识字的得用大太监留了下来伺候太子,表达爱护之情。

却殊不知顾乔有多开心,他长舒了好大一口气,终于正式写起了自己想要写的内容,与他早已经习惯的笔迹。

三千字,可快可慢,反正对于顾乔来说,一上午的时间是不够的。

顾乔一直写到了大部分人都已经停笔,这才收了尾。他一直担心的在考试中再次换回自己身体里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他还是太子,太子也还是他。

两人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替真正的自己写完了卷子。

交上去之后,考生们就被带到偏殿,开始了漫长的休息与等待,什么时候武帝和其他试官紧锣密鼓地阅完卷、定完等,什么时候心中的大石才能算是彻底放下。

等待皇帝判卷其实是个挺坑的事,你不能催,只能等,若今天皇帝突然有什么事,那就算白等了,第二天继续,还不能抱怨。

小世子的身体在休养了这么长时间之后,稍微还是有了一些起色的,考试的时候又一直是坐着的,虽耗费脑力,却至少没有再出虚汗了。闻道成因此能细心地把种种不亲身经历永远无法明白的困难都一一记了下来。

好比这种,明明可以让考生回家等信,却偏偏要他们局促不安地被困在偏殿,忐忑不安地等待,又哪里都不能去。

虽然如今看上去这些考生都没什么意见,还在以一种自以为不着痕迹的新鲜态度打量着他们大多都没有见过的宫殿。彩绘壁画,高大悬梁,处处透着庄严肃穆。才子陆南鼎更是被刺激得文思泉涌,当下就挥毫泼墨,写下了一首小诗,赢得了在场不少同窗的好评。

但闻道成由己度人,心想着要是多几个他这种会思考凭什么他就要给人低头、俯首帖耳的,那么肯定会在心中积攒下来很多怨气。

不可取,不可取,必须得改!

太子想要改变的法文规矩里又增加了一条。那份单子目前还不算太长,都是在和顾乔互换,体验了不同的人生疾苦后想出来的。其中的重中之重,就是一开始那个女子十四必须成婚的变态规定,闻道成已经开始着手研究怎么才能拿出来一个让大部分人都能接受的新方案了。

不过,现实并没有给闻道成太多思考的时间,小世子的人缘实在是好,已经开始有人围过来,想要和顾世子进行友好交流了。

还是顾乔看出了太子殿下的不适,上前去解了围。

顾乔很多时候是知道如何扮演一个合格的太子的,但在细节方面,他的大脑还是会偶尔反应不过来——他是太子,他没必要遵守限制其他人的规矩。好比此时此刻,考生被关在偏殿等待,太子完全是不用的,但顾乔还是跟着乖乖来了。

宫人以为太子此举是有什么深意,好比结识诸位才子,也没有上前去引顾乔离开。导致顾乔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混在了考生之中,他周围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

虽然上次已经有一部分考生在国公府的宴会上见过太子了,但如今依旧还是有些放不开,没有被太子叫过去,就不敢轻易去搭话,生怕触怒储君。

一见太子来了,围在小世子身边的人就作鸟兽散,很懂地给两人让出了谈话的空间,以为他们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事实上……

还真的有事。

“惊喜吗?”闻道成一边和顾乔打趣,一边掏出了一封厚厚的家书。这是昨日才送到显国公府的,来自塞外边疆。闻道成觉得顾乔在看到信后一定会很高兴、很激动,就一刻也等不了地送到了顾乔眼前。

顾乔果然在看到信后,手都有些抖了,因为这是他大表姐司徒容寄来的。

浅褐色的红框信封上,笔走龙蛇地写着——吾弟亲启,愚姊容上。

顾乔的呼吸都不自觉地轻了几分,仿佛生怕吹一口重气,这一切就会化为虚无。这封信对于顾乔来说真的很重要,不过不是在于它本身,而是它所代表的含义。

它的存在,进一步证实了顾乔脑海里有关于现代的常识和《女将军》的话本都是真的。

顾乔曾一度怀疑那些是不是他的妄想,哪怕已经收拾了他恶毒的二叔一家,他还是会害怕《女将军》也许并不是真实存在的。

顾乔承受不住这些都是假的的打击。

因为顾乔是那么渴望能够重新拥有一个家,拥有一些真正在乎他的家人。

不需要有多少钱,不需要有多少权,只需要喜欢他、爱他,他也一定会很喜欢很爱他们的。

他曾经是那么羡慕着话本里的自己,哪怕那个他经历了更多的苦难,变得千疮百孔,但他至少在最后迎来了曙光,有表姐,有外祖,还有无数对他好的人。

当然,他现在也挺好的,顾乔曾很认真地假设过,他愿不愿意和话本里的自己互换。

他想他是不愿意的,因为他有太子殿下啊。

十个幸福美满的话本人生,都没有一个太子殿下重要。

现在,他最重要的太子殿下,为他带来了家人来信的惊喜,就像是太子为他实现了最不可能的不可能,带来了沙漠之中的绿洲奇迹。

闻道成满意地看到顾乔的眼中再一次全部都是他,只有他,这才对嘛。

但他嘴上却下意识地别扭了一句:“别用这张脸做这种表情,蠢死了。”如果一定要崇拜他,喜欢他,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可以等他们私下里两个人的时候,他会让他看个够!怎么看都行!

顾乔本来都要哭了,但是听到殿下这样的话后,还是一下子就破了功。

殿下真是个好人!总能照顾到他方方面面的情绪。

司徒容的笔迹一如她杀伐果断的性格,每一笔都透着寒光锐利,但她写下的内容却与性格截然不同,处处透着温馨,还有属于家人的唠叨。

这信闻道成没有看,因为他希望顾乔成为第一个看到它的人,这大概也是司徒容所希望的。

司徒容在信中先是开门见山地介绍了一下自己,她是谁,她和顾乔的关系,以及她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曾出现,任由顾乔饱受折辱,却在事情解决之后才送来了这份迟到了四年的信。

字里行间都充斥着无法言表的愧疚。

现实里的大表姐和话本里的一模一样,总有着一股强烈的责任感,对家人,对士兵,对国家。她是一个真正的英雄,自信,无畏,又一往直前。

她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和顾乔道歉的,她远在北疆,从未回京,只在顾乔出生时匆匆见过这个小表弟一次,后来两人也没有过直接的书信往来,只是在长辈的口中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亲戚,偶尔会听些对方又变得如何如何厉害的话,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说句冷漠一点的话,他们对于彼此来说,就是陌生人。

谁也不应该为谁的人生负责。

但司徒容还是义不容辞地把顾乔扛在了自己的肩上,对于她没能在顾乔父母去后照顾好顾乔,以及没能察觉到顾乔的二叔一家居心叵测,陷入了深切的自责之中。

当初显国公一家出事时,他们远在北疆,信息不畅。当他们得到消息时,显国公的葬礼都已经草草了事多日了。他们也没有办法在没有旨意调动的情况下,随意进京奔丧,毕竟死的只是一个外人眼中的外嫁女,断没有劳累父母和兄长几千几万里来回奔波的道理。

哪怕在司徒一家心中,这事是如此地重要,如此地令人悲伤。

但在现实面前,他们不得不低头,也是心甘情愿地为武帝、为大启的百姓守护好最前线的一道国门。他们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往显国公府寄钱寄信,相信顾乔的嫡亲祖母和二叔可以照顾好他。

他们当时合计了许久,觉得还是让顾乔留在京中更合适一些。

一方面是顾乔的祖母未必会放这个嫡孙去外祖家长大,另外一方面也是他们觉得京中比边疆繁华,有更多的名士大儒,不能耽误了顾乔那般优秀的早慧聪颖。

还是由于消息闭塞,兼之常有小股蛮人犯边,司徒一家分身乏术,信了显国公府十分稀疏的回信,一直以为顾乔在京中继续过着小公子的优渥生活,始终没有起疑。

直至最近,京里有关于顾乔一家的八卦传到了北疆。

司徒老将军知道后,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就喷到了地上,他有无数个让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却只得了青娘一个宝贝女儿。女儿意外去后,就只留下了顾乔这么一个孩子,他却没能照顾好那孩子,任由他饱受了整整四年的折磨,这若让青娘在地下知道了,她该有多难受啊?他这个当爹、当外祖的,真是太没用了!

老爷子被刺激得当下就要回京,最终还是被劝住了,他现在这个身体状况,搭配上过于激动的情绪,能不能安全地回到京城都是个问题。

最终商量的结果,就是由司徒容主笔,先给顾乔写信,后面再想其他接触的办法。

这封信之所以如此厚,是因为里面不只有司徒容的唠叨,还有司徒老将军的,司徒容父母的,其他舅舅舅母、表兄表弟的。

司徒家真的是一个枝繁叶茂的家族,但最终能够真的长命百岁的却几乎没有。

他们也以为保护国家战死沙场为一种浪漫。

马革裹尸,就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顾乔那个时候已经谁都不愿意相信,也都不愿意去接近了。他的世界一片黑暗,他已经习惯了的黑暗,他不需要任何人,有自己就足够了。当司徒容以一种摧枯拉朽、不容拒绝的方式,再一次试图闯进他的生活,带来让人避之不及的热情时,他只觉得她好烦啊。

他当然是感激她救他于水火的,再晚一点,不是他疯了,就是他和整个顾家同归于尽。

只是除了感激以外,就再没有其他东西了,顾乔的心里也装不下。这份恩情他一定会还,但是家人什么的,就算了吧,敬谢不敏。

顾乔对女人、家人,都有一种说不上的回避心态。

但司徒容却是如此地顽固又执着,非要和顾乔成为家人。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从没有一次在顾乔的冷脸面前怯步。

她对他一字一顿、铿锵有力道:“对不起,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没有出现。不会有下一次了,这不是一个保证,也不是一个承诺,而是一个事实!”

顾乔却只是回她:“你其实不欠我什么。”没有一个人必须该帮助另外一个人的道理。

司徒容却说:“我当然不欠,但我们是一家人啊,照顾你是一种本能,是一种喜欢,是一种血浓于水。”

顾乔后来坚决不愿意承认他是被感动到了,他只是、只是被她烦怕了。

一家人,就一家人吧。】

——《女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