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亚退出那个包间,站在茶楼大堂左右看了看,有点不习惯十多双眼睛看着他的感觉,挠挠头,抬腿就走出大门,在马路边的花台上拔下十多根竹篾条,这是市政环卫工人稀疏编织了插在里面支撑花草的。
捏着一把篾条和上面的细铁丝,走回来,随便找了把椅子在自己的手提箱边坐下,解下脖子上的皮绳饰品,展开上面的一颗兽牙,里面长了两厘米长的一截刀片,然后就慢条斯理的坐在那里开始削东西,丝毫不顾忌周围的眼光。
老板对外籍人士还是稍微要宽容些,过来站亚亚面前指指那扇门,亚亚抬头给个笑容,左手掌心朝上,右手并拢在面划拉,熟练的做个刷卡的动作,老板看懂了,认赔就行,还叫人给他端了一杯茶过来,小黑人尝了尝,还挺喜欢,咧开嘴友好的示意,只是手上的活计一直没停。
包间里面……
如果是蒂雅这号的,被这样提溜起来,说不得还要吐点唾沫星子,柳子越是做不来的,满眼的泪水真的是如同泉涌,哗啦啦的,齐天林愣了愣,试探着松开手:“你……既然认识我,那就有话好好说,别触及我的底线……嗯,我也没什么底线。”好久没这么用华语对着一个女孩说了,还不太习惯。
柳子越的双臂软软的耷拉下来,歪着脸让泪水肆无忌惮的流了一阵,才深吸一口气,转过来,带着那种极其不屑的表情,口中充满嘲讽的口吻:“底线?你都死而复生了,还有什么底线?”
齐天林觉得对方情绪已经平和下来,就随手拉过一把麻将椅子坐下,指指柳子越背后的沙发:“您能坐下么,既然您认识我,那……您看见个死而复生的人就不觉得很惊讶?”
柳子越先在旁边一张边几随手扯了几张面巾纸,擦擦脸上泪水:“惊讶?天天看这张脸就刽觉得惊讶了!如果有那么一点点惊讶,也会被愤恨抵消的!”
齐天林再打量一下擦过泪水的清丽脸庞:“愤恨?麻烦您解释清楚一点,我刚回来,有点摸不着头脑。”
柳子越狠狠地吸了几口气,似乎才压制住想跳起来骂人的冲动:“你还认不出来我是谁?柳子越!被你坑了整整十年的柳子越!整整当了七年的烈士家属!”声调越来越激动,似乎又有发飙的可能性!
齐天林心里顿时就敞亮了,这可不是十七岁那年参军的原因么!
纪玉莲非要齐天林去见见生日就差几天的柳子越,久压之下,终于逆反的少年跑同学家躲了两天,就报名参军了!
齐天林彻底没了火气,眼睛左右看了看,手摸摸下巴,略显尴尬:“五六岁见过你一次,没什么印象……”
柳子越不尴尬,随手就拿手中捏成团的面巾纸砸齐天林:“您倒是屁股一拍就走人,留下这么个烂摊子!我又好死不死的担上个未婚妻的头衔!七年啊,你知道女人有多少个七年?!我的工作中生活中,到处都是烈士家属,烈士家属!你知不知道我就像个未亡人一样!”尽量压低的声音却一点没有压住她愤慨的情绪,咬牙切齿的劲儿让齐天林都怀疑她完全能咬下自己的肉。
但是所表达的内容却让他有点明了,虽然不知道细节,总归是自己拖累了她,没有躲开面巾纸团,反而起身拿过那个纸巾盒递过去:“具体是怎么回事儿,我也不清楚,但是很诚恳的给您道个歉,如果您需要什么赔偿,我会尽量满足您……”
刚刚抽了几张纸在擦眼泪鼻涕的柳子越又愤怒了,随手就一下砸过去:“赔偿!你赔得起吗?!我现在都二十七岁了!十来年的青春,你赔得起吗?!”
齐天林又挨了,虽然有点湿湿的,也不重,语调还是平静:“吵架无助于事情的解决,我回来就是想把以前的事情做个了结。”
柳子越继续压抑的愤怒:“了结!你说得倒是轻松!你打算怎么了结?”
齐天林征询意见:“我确实没有想到这档子事,你说个具体的解决步骤,一步步来,我这次会停留一个月的时间……”
柳子越脱口而出:“那你就先到民政部门去把你这个死亡信息和烈士身份给注销了!让我摆脱这个该死的烈士家属!”
齐天林有点瞠目:“我……我现在是持国外护照偷偷回国的!”
柳子越要疯:“你!那你回来做什么!”压低的声音简直想要杀死人了,有伸手抓纸巾盒砸齐天林的趋势!
齐天林终于有点挠头:“我确实没有想到您会被牵连到,但是什么事情都有解决办法,要不,您自己想三个办法,我们来挑选一个完成?”对他来说这种所谓的三选择法则,来得更习惯一些……
不等柳子越回答,那扇靠在门框上的门终于轻轻的被敲响,纪玉莲的声音传进来:“说完没,让我们也听听呗?”
柳子越立刻跳起来,站到窗边,对着落地玻璃上的反光,飞快的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脸上,随口警告:“这事儿回头再跟你算账!”仗着脸上底子好,三下五除二,居然又恢复了干干净净的好看模样。
齐天林看她站在自己背后才去搬开那扇门,对上两张喜笑颜开的妈妈脸:“总算是回来了!刚才我听你妈说你回来,就高兴得差点晕过去!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柳子越的母亲姓刘,挺青春的名字,晓梨,看上去确实也比纪玉莲这些年保养得好很多,气色也要年轻很多……
齐天林越发觉得应该多补偿母亲,招手让服务员另外开个包间,给亚亚点点头,小黑人才兴高采烈的拖着行李箱跟着柳子越后面进包房,齐天林请两位母亲坐下,就先介绍小黑人,只说是自己公司的同事,然后亚亚就乐陶陶的打开行李箱,把各种在香港买的礼物给捧上桌子,因为本来是想着给纪玉莲的,基本上都是燕窝洋参一类的补品和大包小包的高级保养品,现在就干脆先送刘晓梨,自己母亲嘛,什么都会有的。
昨晚齐天林回家是空手的,纪玉莲也不在乎,可在姐妹面前,儿子这样,还是极有面子的,高兴得很,左手就拉住刘晓梨得瑟:“还行吧,应该就是想着你们,才带这么多东西的,你看看这面膜,是给越越的,有心吧?”
柳子越扭过点头直翻白眼,齐天林坐直了不吭声,尽量带点笑,母亲随便说什么都可以的,谁叫自己是先买了箱子,然后在商场一股脑填满,根本就没细看呢?
纪玉莲还在得意的翻腾:“喏……都是好东西吧?”
刘晓梨也笑着点头:“不错不错,小林还是懂事儿!”抬头给齐天林一个赞许的笑容,一低头就看见一瓶高级丰乳霜,差点没噎住,纪玉莲也看见了,两人对看一下,脸上都绷不住笑:“越越的!?”
柳子越浑不关心这档子事,一直在寻思怎么脱身呢!顺手接过来一看,差点气得给齐天林砸过去!
刘晓梨当然看得出女儿的表情,笑着接过来:“他不是还不清楚情况嘛……”觉得有语病,转头就更笑:“回来就好,你柳伯伯还不知道,晚上一起吃饭,嗯……现在嘛,你们俩一起出去走走?多少年没回渝庆了,还是有很多值得看看的地方。”
柳子越正好,就起身抓了自己的小包,脸上还是给纪玉莲一点亲切的笑容:“妈……我,我们先出去走走……”
齐天林也想出去办事儿,给亚亚点点头,小黑人一口牛饮了杯子里的茶刚起身,就被纪玉莲亲热的拉住:“亚亚是吧?他就不用去了,待会儿这么大一箱东西还要人提呢,我们两个老太婆哪里提得动……”
刚才还生龙活虎看女婿的刘晓梨立刻做萎靡状,靠在几十年的闺蜜肩膀上:“人老了,真的没什么力气啊……”小两口上街,跟个小黑干嘛呢?老人家的眼睛都是显微镜级别的,小两口有点不适应是肯定的,慢慢培养嘛。
齐天林只好给亚亚解释:“跟着老人家,注意安全就行,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亚亚当做接到一个指令,点头继续削自己的东西。
齐天林还是叮嘱母亲:“他只会阿拉伯语,您有事也打我电话。”就被已经很不耐烦的柳子越拽出去。
出了茶楼,柳子越就一刻不想多呆:“我有事儿,晚上联系!”连电话号码都不问,转头就走了,打开路边一部白色奥迪A4,绝尘而去!
齐天林只愣了半秒钟,就在路边招了一辆出租车,看着刚才那部奥迪,他也觉得该去买部车,办事方便一点,以后留给母亲使用也挺好,他自己有国际驾照,华国是不承认这个东西的,不过小心点应该没事儿,外国人嘛,大不了罚点款就是了,只是早上偷偷拿走母亲身份证户口簿就多一项用处了。
柳子越有点气冲冲的上了车,那个男人一点也没挽留的意思,就越发有点怒气,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见,他打了一部出租车跟在后面,却莫名有点得意的哼了一声……
十年来的点点滴滴围绕在她周围,怎么可能没有影响和惯性,现在不过是陡然之间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罢了,因为职业的关系,惊慌失措倒是真不会在她的身上出现。
不过事实证明她是自作多情了,没走多远,那部出租车就一扭头,走了另一个方向!
气得柳子越那个七佛升天啊,一打方向盘就在马路上一个掉头跟了过去!引得对面车道一片咒骂声。
齐天林坐在出租车里跟的哥随意聊了几句,选了个比较高档的车市就过去,只是没多一会儿就发现了背后,尽量躲躲藏藏,却反而把自己跟踪痕迹暴露无遗的奥迪车。
轻轻地摇一下头,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处理这个所谓的未婚妻,喊纪玉莲妈妈的未婚妻,就这么拖着吧,反正自己也只呆一个月,知道他没死,或许她也能自己想办法摆脱自己。
各回各的轨迹,或许才是最明智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