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要发悬赏?

宠渡将头一歪,在右边另添几笔。

“炼气境渡爷爷到此一游”。

明明两列草书,却长短一致,足可见“炼气境”三个字刻得有多大,昭示出一种明显的蔑视与嘲讽:堂堂金乌派,任由一个炼气境的小喽啰随意进出,有何脸面自立于凉城?

这种事瞒不住。

宗派里那么多人,总有几张漏风的嘴。

小道消息就是这么来的。

遭窃事小,面子事大。

只要事情传了出去,值夜弟子少不了一顿重罚。而金乌派更不会忍气吞声,与其藏着掖着让人笑话,不如大张旗鼓地追查,哪怕做做样子,也可借此生出震慑。

几坛酒而已,大概也就做做样子吧?

宠渡当然想过后果,只是怎么也没料到会像后来那样惨烈。

当下收拾妥当,宠渡屁颠颠潜出酒窖,走没多久,猛听几声巨大锣响;紧接着,传来高声齐呼。

“抓贼啊!——抓贼!——”

霎时灯火通明人影攒动,来自不同方位的数十道流火射在夜空爆散开来,照得山谷大亮,一时间再难找到暗处用以藏身了。

“那死胖子真被发现了?”宠渡本自疑惑,却听呼喊中似夹杂着李二的声音,才知是那莽汉被人救了,电光石火间脑海里已走过数条脱身之策。

挟持弟子?——羊入虎口。

躲在谷中?——难逃搜查。

用隐形符?——时机不对。

调虎离山?——未必都上当。

……

各有弊端,皆非长久之计。

怎么办?

正想着,便晃见一队巡夜弟子风风火火赶来,宠渡双眸乍亮,心说天不亡我,忙不迭跳转身子,面朝墙根把裤腰带解了,就听回廊上传来喝骂。

“什么时候了还尿得出来?赶紧来帮忙捉贼。”

“来了、来了。”

“放水也不去茅房,回头再跟你算账。”

“这法子都能想出来,小爷真是人才。”宠渡提着裤子抖上两抖将戏做全,窃喜着屁颠颠混入队伍;不料高兴劲儿还没过,忽听队伍前方一声吼。

“贼人在何处?!”

原来对面也赶来一队弟子。这边领头的问:“师兄何往?”那边应道:“司徒长老急召。”宠渡听声识人,不由暗骂:“不是冤家不聚头。”

正是申阔率队而来。

两边打过照面,宠渡随队奔行。擦身而过的瞬间,申阔汗毛一奓如坐针毡,纳罕道:“这感觉……”忙不迭回身暴喝:“且慢。”

一行人不明所以,宠渡却知不妙,“怕是被这厮看出端倪。”所幸早备后手,急而不乱敛指于袖,暗里打个法诀把无形的灵力自指尖射出,经由天地间元气的疾速传导,射向柴房。

弹指的工夫,火符生出感应。

轰!!!

隆隆声中,火光冲天。

柴房炸了。

炸响突起,申阔思绪立断,伸长脖子喝问:“又怎么了?”远处有人应道:“柴房、柴房走水了。”另有人来报:“师兄还没过去呀?司徒长老都发火了。”

申阔头大如斗,没空细想,边走边骂:“板儿爷好不容易领个闲差,怎就这么多事儿?”

“阔板儿申呀阔板儿申,摊上小爷算是你的报应。”宠渡闻言暗喜,心念一转又来问领头弟子,“师兄,也不知火势如何,为稳妥起见,咱们是否前去帮忙?”

“废话,这还用说?”那人目中喷火,刚要带队伍前去灭火,行忽闻一道传音响彻山谷。

“贼人扮作本派弟子,尔等务必警醒。凡面生者、言行鬼祟者,抓后再审。新入门弟子,速至风波殿……以上有违者,作贼人同党论处。”

“是司徒长老?!”

“长老都动了,也不知对方来有多少人马。”

“会是敌袭么?”

“不会。贼人而已,并非刺客。”

“这么大阵仗,到底丢什么了?”

“丢什么也不能丢面子。”

议论声中,但见山谷上空一束璀璨灵光轰然炸开,由点到面极速延展,浑似一口瓮倒扣下来,不多久便可将整个山谷罩在当中。

庇谷大阵。

再不走就真成瓮中之鳖了,宠渡强自镇定,躬身拱手禀道:“师兄,我去风波殿了。”对面疑道:“你新来的?”

“正是。”

“何处听用?”

“在申阔师兄名下。现随李二师兄。”

“那贼人来自谷外,此子既知申师兄与李二之名,当无嫌疑。”领头弟子忖了片刻,道:“速去速回,或去别处帮衬。”言罢率众去了。

宠渡折身疾走,心知迟早露馅儿,便趁众弟子赶着救火无暇他顾,觅一无人角落催开隐形符且走且避,终于赶在护山大阵完全罩下的前一刻险险跃出外院,遁入山中。

神鬼不觉,却有人知。

“难怪要问柴房在哪儿,原来是防着此出。”一个胖乎乎的人影窝在林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哪儿来的混小子,心思比胖爷还要深。招役大典上,别被安排跟他对阵才好。”

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比一山高。

对这个众所周知的道理,胖子很认同,却理解得不到位,或者说体悟不够深。因为就在相隔不远的连片阴影里,还有一名自饮自乐的老者。

——师父也在。

“凉城……有意思。”老者斜靠树干喝口老酒,望着宠渡与胖子各自远去的方向笑而不语,忽而眼眸里映射出几许光华,却见几道宝光自山谷内腾空而起,“丹宝?丹境强者还是动了。”

不止如此。

只因净妖宗招役大典将至,各路人马齐聚凉城,正是龙蛇混杂最易出乱子的时候,城中大小宗门无不戒备森严,彼此提防不说,对任何动静都比平日里更敏感几分。

所谓牵一发动全身,而今金乌山谷这么大阵仗,附近宗门自然会有动作,先后派出玄丹强者出来查探,互通有无。

一时间,城南上空宝光闪烁。

“小狼崽子可真不叫人省心哪,偷个酒也能整得这么热闹。”老者叹道,“此地不宜久留,看来要打野味,还真就只能去城外山里了。”

随着老者远去,山谷内的火光也淡了。

柴房的火势虽被压下,但人心的怒火却烧得正旺,值夜弟子随申阔等人奉命齐聚酒窖,早从李二口中理清来龙去脉,又聆听司徒长老“谆谆教诲”,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炼气境的喽啰几时也能在本派撒野了?”司徒奋乃是个太监嗓,“幸好只取几坛酒,若是行刺,怕你几个连怎么死的都不晓得。居然还让人家跑了,一群饭桶。”

“你还有脸杵在这儿?中定身符就叫不出来了?要你何用?怎不就此死了算毬!”司徒奋骂过李二意犹未尽,侧脸望申阔喝道:“今夜你是总领,拿话来说。”

事发后一通忙乱,申阔到此时才琢磨出某些头绪来,根据李二对那“贼人”的描述,从身形、嗓音、言行习惯等方面勾勒出一个轮廓,忽而灵机大动,脑中闪出一双饿狼般的眼睛挥之不去。

“难怪老子先前浑身不自在,莫非真是当日那个小叫花子?”申阔打起小九九,“敢骂板儿爷是看门狗,不借此事整死你,老子跟你姓。正好手头紧,你自个儿撞在刀口上,可就怪不得板儿爷我心狠。”

申阔摸透了司徒奋的脾气。

此事只需一个结果。

至于对错,并非头等重要。

借刀杀人,正好。

“弟子倒想起两人。”

“讲。”

“那日我等依律查察过往……”

不意这申阔惯能搬弄是非,一条巧舌讲明始末,显自家正气凛然,将一老一少贬得一无是处;又暗递眼色,令当日守将在旁添油加醋,硬是引导司徒奋将矛头对准了师徒两个。

诋毁宗门。

扬言报复。

辱骂长老。

扣几顶帽子,泼一身脏水。尤其这最后一项,司徒奋听后须发齐颤,“据你所言全是那俩叫花子作祟,但李二却说有个胖子。这又是何故?”

“必是其同伙。”

“狂悖匹夫。”司徒奋切齿言道,“是与不是都无所谓了,关键这事儿得有个交代。外面那些看笑话的,只会看咱们抓没抓到人,可不会关心抓没抓对。”

“长老高见。”

“可记得长相,姓甚名谁?”司徒奋沉吟片刻,“定叫他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在凉城难有立锥之地。”

言外之意,令众人心潮澎湃。

这是要……发悬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