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 31 章

福宁殿,鹤形鎏金铜鼎内悠悠燃着龙涎香。皇帝体态偏胖怕热,两名宫婢手执孔雀羽扇在他身后轻轻扇着风。

顾珩端立在堂下,躬身述职,他向皇帝举荐了治水能人,表示他虽调回京畿,檀州水利不可半途而废,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却只字不提李婆婆房产纠纷案。

皇帝坐了大半日本就热,终于耐不下性子,道:“顾爱卿所言甚是,檀州水利你既有了一套完整的方案,这件事便好办,朕自是无不应允,太后亦不会有异议。”

顾珩拱手道:“陛下圣明!”

“赐座。”

立刻有两名内侍抬着张沉重的红木交椅上来,待顾珩坐下了,皇帝说:“想必顾卿对三司使之事亦有所耳闻。”

“臣略有耳闻。”

皇帝指尖轻叩手边的一道奏折,面露难色:“今日楼明清参了赵深一本,言辞激烈,直指他以权谋私,不公正交易,变相受贿。”

他几乎能预料到明日的朝堂之上,御史台那群言官会怎样的唇枪舌战,而太后一党又会如何的绝地反击,想到这里他就头痛,恨不能称病不早朝。

他道:“顾卿对此事有何看法?”

顾珩对皇帝很了解,他心中未必不憎恨外戚专权,只是惧怕太后权威,又有些优柔寡断,他需要有人给他底气,点燃这第一把火。

顾珩起身,拱手道:“臣对此事不甚了解,不敢妄下定论,不过陛下也不必为此事忧心,若国舅爷果真有不妥之事,自当按律秉公处理。”

皇帝心想你说的倒是轻巧,他那舅舅可是太后最信任的人。他道:“若此事果真如此好办,承平侯又为何悬而未决,本该是他京畿府的事情却闹到朝堂之上,朕该治他个失职之罪。”

顾珩道:“臣斗胆揣测圣意,想必陛下心中早有决断……”

顾珩的话未说完,内侍匆匆进来,在皇帝身边低声说道:“陛下,太后请您去用膳。”

皇帝听了,皱起眉头,说:“看见没有,这事没那么好办。”

***

江妙云从凤仪殿出来,一路到了宫门口,见顾府的车马还候着,显然顾珩还没出来,她便上了马车等他。

车上有一些书籍,她随手翻看了几页,皆是些治国策论,实在是无趣的很。她闲的无聊开始看太后赏赐的东西,有几支发簪很是特别,非金银珠玉布帛等寻常材质,却栩栩如生似树枝上刚摘下的鲜花,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出真假。

这种仿真花是宫廷专属,外面根本没有这样的工艺,当年去东宫拜见太子妃,她曾在花瓶中见过,还傻乎乎的问过为何二月却有丹桂绽放。宫女们偷偷笑她边塞来的没见过世面,母亲也面露尴尬之色,只有她很坦然,人不可能什么都见识过,不懂的问一问何罪之有。

幸好太子妃见了娘家人欢喜的很,并不计较这些,还好心的跟她说这叫通草花,以及大概的制作流程,当时只感叹工匠之手巧。直到她重生后学了医才知道这是一味药材,民间用来治病的良药,宫中却用来制成观赏品,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正等的百无聊赖之际,下人隔着马车告诉她顾珩出来了。

她欣喜的撩开帘子往外瞧,果见他正缓步走来。距他身前一步还有个人,他很是恭敬,两人正说着些什么。她放眼定睛一看,气血翻涌,差点就要晕倒。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爹镇国大将军江高义!

她紧紧的捂着嘴巴,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叫出声来。

他似乎比五年前老了一些,身形瘦了一些,胡子大半都花白了。

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她好想飞奔过去抱住他喊一声“爹爹”。

可是她不能,还有什么比见着亲人却不能相认更为痛苦的呢。

两人已经到了宫门口,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却只能屏息凝神克制自己。

顾珩亲自帮他牵过马,恭敬的弯腰拱手:“岳父大人好走。”

江高义轻点头,翻身上马。

江妙云躲在马车里看着这一幕,父亲上马的姿态一如年轻时,还能看出驰骋疆场的雄发英姿,她的眼泪又落下来。

正在这时,江高义眼神无意间朝她这边看过来,目光相接,她的泪还蓄在在眸中,呆呆的望着他,连躲避都忘了。

他的眼中似乎有些惊讶与疑惑,不过很快就转开了视线。

只是这一个细微的举动,顾珩却察觉了,转头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竟像是做错事般的心虚解释道:“岳父大人,那位是白乡君,暂时客居在府上。”

江高义坐在马上看着他:“终究是妙云无福,你我翁婿一场,无论如何,你永远是我江家的贤婿。”说罢看了眼远处,道:“我走了。”

顾珩目送着他离开,心头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他很快上了马车,见江妙云眼眶湿润,说:“你怎么哭了?”

她矢口否认,强颜欢笑:“没有啊,是刚刚沙子迷了眼。”

沙子眯眼又为何鼻尖泛红,又为何眼神躲闪,显然是哭过的,她与他岳父素昧平生,为何见了他如此情绪激动。

他打量着她,眸色变得深沉,似要将眼前这个小女人看透。

江妙云感受到了他探究般的目光,一时却不知如何解释,偷偷的往旁边挪了挪,低头将视线投向手中那枚通草花簪子。

“太后可有为难你?”

“没有没有,”她扬了扬手上的簪子,说:“太后娘娘赏赐了好些东西。”

“那为何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啊。”她呵呵笑。

他的目光始终带着探究的意味,如此注视着她,她脸上尴尬的笑意都快凝固了。

她想解释些什么,却实在说不出什么来,幸好他也没再问什么。

突然一阵惊马嘶叫,未等人反应过来,马车被抬的半高倾斜起来。两人都没有防备,她一下就摔倒了他身上,他才扶了她一把,还没抓稳,马车又一个颠簸前倾,她本能地拽着他的衣服,这下他也不稳,两人一齐摔了下去,正好摔了个她在下,他在上。

他的右手被她压在颈背处,似乎抱着她,而她竟然搂抱着他的脖子,这个糟糕的姿势暧昧十足,两人都愣住了,头脑一片空白。

天地顷刻间仿佛静止了,彼此温热的气息几乎交融,两人的眼眸中只余彼此。这距离近的,她都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他本生着一对魅力十足的丹凤眼,此刻如此深情的望着她,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她吸进去。

她的心怦怦直跳,慌乱无措的闭上了双眼。

微凉的唇碰上她的,她心里惊的缩了一下,而抱着她的手臂悄悄紧了一下。她沦陷了,紧揪着他衣襟的手松了下来。

“大人,您没事吧?”

正在这时,车门被人打开,下属根本没有预料到这幅场面,吓得一下子愣住了,反应过来又连忙地垂下头把门关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江妙云羞愧难当,脸都红了,两人赶紧起身,尴尬的不处躲藏,各自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裳。

即便如此,可是外头发生的事情,属下只能硬着头皮附在车门边说:“大人,马受了惊,有个妇人晕倒了,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

顾珩打开马车门,见外面果然围着一圈人,指指点点,马前躺着一名妇人,已没了知觉。

他赶紧问属下:“怎么回事?被马踢到了?”

属下摇摇头:“没有,马突然受惊,那妇人正好走过,见了这场面当下晕了过去。”

这天街之上,人来人往,人群里已经有人在说是被马踢到的,这谣言若是传出去,且他还穿着官服,弄不好就会被言官参一本“大学士当街纵马伤人。”

江妙云此时也已经下了车,当即走到那妇人面前蹲下身为其诊治,幸好她随身带着针灸包,赶紧在要穴上给她扎了几针。而后她又翻了翻她的眼皮,抓起她的手腕诊脉。

她又拿出随身携带的药油在她鼻尖闻了闻,那妇人很快醒了过来。

“醒了醒了,这姑娘医术不错。”

“两针一扎就醒了,真是神奇。”

人群里窃窃私语。

江妙云将她扶起,妇人一时有些懵,摸不着天南海北。

顾珩在一旁道:“她无碍吧?”

“无碍,是喜脉。”江妙云对她说:“你知道自己有喜了吗?”

那妇人惊呆了,“你……是说我有喜了?”

“是。”她点点头。

妇人的表情从呆愣不可置信到喜从天降。

人群里有人说:“有喜了还被马踢了,这可怎么得了!”

那妇人得了喜事,连忙澄清:“我没被马踢到,是自己忽然觉得有些头昏晕倒了。”

江妙云道:“是了,我方才帮你诊脉,虽是喜脉,但是你底子不太好,恐有滑胎风险,需要好好调理保胎。”

妇人一听急了,抓着她的手:“女大夫,我好不容易才怀上这一胎,您一定要帮帮我啊!”

“起来再说,既然我遇到了,自是不会坐视不理。”

……

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只有一个男人站在路边饶有兴趣的目睹了一切。

原来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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