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医官们的到来,并未让死亡人数降下来,谁都没有找到能治愈的药物,每天从医馆送进来抬出去的还是很多。

病患越来越多,医官们也无暇再排挤白重楼他们这些乡野郎中,对江妙云这个挤在男人堆里的女流之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郭通终于见识到了鼠疫的可怕,好端端的人一旦染上,不出一两天说死就死了,这安抚使可不是个好差事,吓的他天天攥着个手绢躲在屋里,恨不得即刻逃回京畿。见了顾珩还不忘催促。

“我说顾大人,你到底有没有本事将疫情控制住,太后娘娘的懿旨你可别忘喽!”

顾珩看着他轻扯了下嘴角,“要不您来主持?”

见他朝自己走来,郭通连摆着手后退几步:“你别过来!你刚从外头回来吧,可别把不干净的东西带进来!”

郭通挥着小手绢喊:“来人哪,快拿艾草给咱家好好熏一熏。”

“那您老就好生歇着吧。”顾珩举步而去。

郭通已无暇管他,只顾指挥着下人熏屋子,一时烟雾缭绕呛的人迷了眼睛。

张席腰挎宝剑走在顾珩身后,道:“这郭通简直是个怕死鬼。”

顾珩哼了声,并未放在心上,“他若不碍事就随他去吧,”他边走边交代,“午后请白先生、方医官等人来书房议事。”

“是,大人。”张席应了一声,想了想又说:“大人,女病患都找白姑娘看诊,她一人撑着实在太辛苦了。”

顾珩笑了笑,“从没见你对女人上心过,听你的话似乎是有点别的意思在里头啊。”

张席心思被戳破,有些心虚,低了头,“大人,您就别开属下玩笑了。”

顾珩半调侃,“怎么,男子汉大丈夫连这点心思都不敢承认?”

张席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说:“是,属下是对白姑娘动了点心,她是个好姑娘。”

他一开始以为她是个柔弱的女子,经过这段时间发现她有勇有谋,能当街拦轿救父,能于熊熊烈火中救大人,亦能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死的救治病患,这样的姑娘想不动心都难。

“是啊,她是个好姑娘。”顾珩看了他一眼,说:“你放心,我已下令广招民间女医了,给她分担一些。”

“如此甚好。”张席暗暗舒了口气。

“你跟了我几年了?”

“从大人初入东宫起,已整八年。”

“八年,人生能有几个八年哪,”顾珩望着前方似是感慨,不知想到些什么,好一会儿转过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说:“等这鼠疫过去之后,我亲自去向白先生提亲,给你保这媒。”

张席一听喜不自禁,连声说:“多谢大人!”

***

天气愈发的暖了,午后阳光正好,最适合酒足饭饱之后眯一觉。只是鼠疫当前,这样惬意的时刻也没了。

书房里,顾珩正和下属官员与医官们议事,人人都蒙着纱布。为了防止鼠疫更大肆的扩散开来,经多方探讨决定将村与村之间、县与县之间隔离开来,加强卡口限制人员流动,感染者全部隔离到定点医馆统一治疗。

正商议到一半,有婢女推门闯了进来,见了满屋子的人也顾不上礼数,急匆匆道:“不好了,郭公公他可能染上鼠疫了!”

此话一出,在座皆惊,开始交头接耳。这郭公公可是安抚使,是太后的人,若果真染上了,那可真是不得了的事情。

事不宜迟,顾珩、白重楼、医官等人皆赶往郭通处。还没进院,就远远的听到里面传来尖细的哭声与砸东西的声音。推门一看,只见满地杯盘狼藉,碎瓷片吃食散了一地。

郭通发髻凌乱,头上拢着一条松香色抹额,靠坐在榻上,翘着兰花指抹眼泪。见了一票来人,他更是来劲,边哭边骂:“好你个顾珩,你安的什么心,你当的是什么狗屁官,咱家要是真得了这劳什子瘟疫,我死也要拉你一起走。”

这太监,哭的跟个娘们似的,果然是没根的东西,也不怕这么多人看着笑话。

顾珩不理会他的哭诉,说:“这么多大夫正好都在,死不死的先看了再说。”

顾珩给身旁的白重楼使了个眼色,白重楼正要上前,郭通撒泼大叫:“咱家才不要你们这些臭男人碰我!”他在人群中逡巡了一遍,说:“那个小丫头呢,我要她来,快把她叫来!”

顾珩命人去请江妙云,其余人见郭通这副样子,皆看笑话似的散了,只有白重楼还留着,他不放心。

江妙云背着药箱匆匆而来,见顾珩和白重楼正等着她,她才给顾珩问了个安,里头郭通就骂了起来。

“臭丫头,你还不进来,是想看着我死吗……咳咳……”

“来了!”江妙云暗暗翻了个白眼。

白重楼嘱咐道:“闺女,小心。”

顾珩也郑重的朝她点了点头。

江妙云看了两人一眼,点点头,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她仔细的给郭通检查了一下,又问:“您哪不舒服啊?”

“咳嗽啊,你听不见?咳咳……”郭通见江妙云开始收拾药箱,拽住了她的手,急急问:“我是不是快死了?”

“您啊,没病。”

“怎么可能呢,我方才一直咳嗽……咳咳……你看。”

江妙云瞧了他一眼比女人还惨兮兮的模样,说:“您这是艾草熏多了呛的,您这屋子我都快呛出眼泪来了,这总关着门窗也不行,得通风。”

“那我还浑身泛冷,怎么解释?”

“您这一天到晚都待在屋子里,路也不走几步,门窗紧闭能不阴冷嘛,外头阳光好着呢,去院子里晒晒吧。”

“是吗?”郭通将信将疑。

“是真的,您一点事也没有,真染了鼠疫的怎么会有您这么中气十足的。”她意有所指的指了指满地狼藉。

“那你发誓!”

江妙云差点笑出来,翻个白眼对天起誓:“我发誓,您一点事都没有。”

郭通听到这里捏着丝帕的手拍了拍胸口,舒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江妙云背起药箱,说:“跟我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郭通摆摆手,“还是算了吧,不安全吧?”

“只要蒙好纱布,只在自己院子里没事,我天天进出医馆不也好好的吗,别自己吓自己。”

“那好吧。”郭通一把扯下了头上的抹额。

顾珩见两人同时走了出来,郭通笑眯眯的像变了个人似的,顿时有些傻眼。

“还是白姑娘好啊,这天气可真好,看那花开的多艳哪!”郭通的心情一下变得十分的好。

“什么情况?”顾珩悄声问。

“他没病,艾草熏多了呛的。”

白重楼作为医者更谨慎一些,问:“都检查过了?”

“爹,您放心吧,他没问题。”

顾珩朝着已在赏花的郭通道:“那您先歇着,我们先走了。”

“走吧走吧,少来烦我。”他自我感觉是劫后余生,根本不想操心乱七八糟的事情,活着才最重要。

三人转身离开,郭通在后面甩了甩帕子,喊道:“白姑娘,你有空常来坐坐,听你说话我安心!”

万万没想到,太后身边这么难对付的太监,居然独独青睐江妙云,这也是对了脾胃,实属难得。

江妙云父女跟在顾珩身后走着,一时青石径两旁草木繁荣,几只蝴蝶翩翩飞舞绕过人身,流连在花丛间。

顾珩放缓了脚步,微微测转过身,道:“我这头又有些疼痛,趁着白姑娘在,扎几针缓缓。”

“是,大人。”江妙云应了一声。

一旁的白重楼拱手道:“大人,那草民先去医馆了,告退。”

***

江妙云给他扎好穴位守在一旁,见他平躺着闭目养神,呼吸平缓,他近来频繁头痛,明显是事情过多,思虑伤神,累的。

她坐在一旁偷偷打量起他来,五官出挑,肤色白净,男人长这样浓密卷翘的睫毛简直是逆天,睡颜真是美如谪仙。莫怪那么多人倾慕她,就连她,多看几眼,也莫名怦然心动。

“白姑娘。”

他突然开口唤她可吓了她一跳,她还以为他睡着了,才肆意妄为的欣赏盛世美颜,有种做贼被抓现行的心虚。

她敛了敛神思,“大人,您吩咐。”

他闭着眼睛缓缓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已命人招募女医,很快就能替你分担些许。”

还好他并未发现她在偷看他,江妙云暗自舒了口气,说:“多谢大人。”

如此静默了一会儿,她看到不远处的桌上放着一些桃酥,又说:“多谢大人的糕点,很好吃。”

“不必客气,我也只是借花献佛,”他似乎感慨,“京畿的糕点属潘家楼的最好吃,姑娘家都喜欢。”

可不是,江妙云想起自己就常差人去排队买糕点,西川乳糕倒还好,玉露团简直是她的最爱。

她道:“那玉露团香甜软糯,可太好吃了!”

她居然也喜欢吃玉露团,他睁开眼来打量她,总感觉她的性格与外貌反差很大,像不是同一个人似的。

被他突然盯着看,她有些害羞的低垂了头,“大人为何这样看着我?”

他似是闲话的问:“白姑娘一身好轻功,敢问师从哪位高人?”

她心下一惊,连忙胡诌:“我家村头李四,他早年在少林寺后来还俗了。”

“是嘛。”他若有所思。

江妙云怕他再问下去,忙起身,说:“大人,该拔针了。”

“嗯。”他应了一声,双手交叠在胸前,又闭起眼睛。

江妙云很快取下了银针,边收拾东西边说:“大人的笛子吹奏的可真好,那首落霞云归很是悠扬,我昨夜在院子里听了许久。”

他穿鞋子的手一滞,猛然抬起头,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你怎会知道落霞云归?”

他记得妻子和他说过,这首曲子是她母亲所作,传唱度并没有那么高。白紫苏一个土生土长的汝河乡女子,怎会知道千里之外的凉州曲子!

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