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锦衣

齐府大堂里。

“母亲,长姐说您有事找我?”齐鑫站在屋子中央,执手行了个恭敬的问安礼。

看着儿子仪态端方、温良有礼,座位上的女人欣慰地点了点头,慈爱的眼神柔和了她周身气势,只听她关切道:“小七啊,伤寒可好些了?”

“谢母亲关心,养了这么些时日已经大好了。”

“那就好,找你来确实有件事情要与你商量……”

“母亲但说无妨。”见一贯爽快的母亲像是有些犹豫,齐鑫善解人意地开口。

“那我就说了,上次议亲横生枝节,屈家的纨绔搅局,坏了我儿名誉还白白错过了一桩好姻缘……”

事情虽已过大半月,座上的中年妇人提起罪魁祸首还是咬牙切齿的痛恨样,惹得底下低着头的单薄少年心头一揪,紧接着有了不好的预料:母亲怎么忽然又提前这件废了的亲事,难道……

果然就听上面接着道:“为娘这些日子为了你的事忧心如焚,好在你舅母前天来拜访,提到她门下有位学生为人正派还颇为才华,关键是不介意你清誉有损,表明了求娶之意……”

听到这里齐鑫自然明白了他母亲的意思,怕他嫁不出去又给他订亲吗?尽管心里有点不舒服,可母命大过天,违抗家主的意愿实为不孝,向来乖顺的他也只是嗫嚅嘴唇,咽下了喉咙里的推辞。

上位的齐母见儿子低头不语,只以为小孩子怕羞默认了,于是满意地喝口茶,和声道:“那孩子姓黄,是个很有才气的后生,月前已中乡试解元,听你舅母说正在准备着明年春闱,到时候一朝夺第,你就是人人羡慕的状元之夫,岂不美哉?”

“那若是她落榜了呢?”说着晦气话,齐鑫心里知道他母亲看中的是对方有可能蟾宫折桂的潜质,并非如她说的那样全为自己的终身考虑,所以少年存着侥幸心理——若是这位黄解元没有十全的把握登科,是不是这门亲事就还有余地?可没想他母亲闻言一脸“我儿可真天真”的表情看着他,笑道: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你嫁了她后只管享清福,以母亲我在朝中的人脉,就算她今年落第,明年这殿前三甲也必定有她。再说,还有你在国子监里的大姐二姐呢,虽说不是要职,但在小事上却也能帮一把。”

听闻这番话,齐鑫心知母亲主意已定,蹙眉暗暗捏了捏拳头,还是退下了。

……

而这边,每日忙着和工匠商量修改装修图纸的屈凝也遇到了糟心事。

“我不要这种天花,太丑了,开放式你懂不懂,就是不要任何阻拦,坐在二楼能直接看到一楼在干嘛的结构,你懂我意思嘛?”

“可是屈娘子哎,您这二楼木板老旧,悬空高度又高,若是不做天花的话恐怕有危险……”

“那就换,全部换成能承重最好最贵的木质,娘子我不差钱!”屈凝拍板。

记得梨苑也是类似的设计,虽然是半开放式的,从二楼只看得到正对舞台的一面,可楼上那么多人,也没听说有踩塌的风险啊。所以她坚信不是技术的问题,只是面前这憨憨木匠师傅怕改造麻烦在驴她。

殊不知人家心里想得是:梨苑那是戏园子,让人看戏消遣的地方,自然做成那个样子,你这开当铺做生意的和它比什么?你也不在二楼谈买卖啊。

“还有这楼梯,不要直上直下的,不好看,要空间感,给我换成螺旋式的……像这样的,看到嘛?”

屈凝抓着炭笔在纸上画出来,很快又遭到对方反对。

“不行!这样建的话,需要多爬更多台阶就算了,它还费材料,而且我们修的时候要一阶一阶转着方向往上修,浪费人工,这这这……这也不实用啊!”

“淦!”屈凝黑脸,老娘不要它实用,要好看!要华丽!你懂不懂?靠它赚钱,用来提升逼格,不能装逼建它干嘛?!而且它也不是像你说的不实用,这种楼梯除了好看最大的优点就是省力,不像你们这个时代流行的直梯,爬个楼跟翻山一样累。

心里再多话可她和面前这大姐说不明白,人家是实用主义,她是浪漫主义完全不是一个流派。所以屈凝只得怒拍桌子,装作混脾气又上来了,蛮横威胁道:

“老娘不管!老娘乐意多花钱!你就照画的这样修,有一丢丢差距我就叫人把你扒光,挂到房梁上做裸.体模特吸引顾客!”

屈凝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另一只手的大拇指和小拇指捏在一起,在对方鼻子前比划出半个指腹不到的余地,最终粗暴镇压了这位木匠师傅满肚子的异议。

“果真是个不讲理的煞星啊!”鲁师傅在心里唾骂,万般不愿意承认自己被对方歹毒的话语威胁到了。呸,我就看你这华而不实的楼梯建好了顶哪门子大用。

搞定了设计图,接下来就该是投入宣传来提高知名度了。

“小兰小玉,抱上它们跟我走。”

屈凝大摇大摆地走在街头,身后的丫鬟手里各抱着两个三尺来长的漆金锦盒,无视一路上百姓畏惧和好奇的目光,快速扫视街边的商铺,忽然,眼前一亮发现了目标,扭头走进一家成衣铺。

“欢迎莅临本店,客官想……”原本笑脸相迎的伙计看清来人是谁瞬间噎住了话语。

“你们掌柜在吗?”

“在……在在!”伙计磕绊道。

“叫她出来谈笔买卖。”屈凝和善一笑想安抚一下面前吓破胆的小伙计,却不想对方看见自己的笑容更加惊惧,扭头就跑向后头,扯着嗓子喊道:“掌柜的,掌柜的!来人了!快、快、快出来!”

“哎呦,来人了就招待着啊,你瞎喊什么?”端着茶壶的胖掌柜不耐烦地撩开帘子走出来,看清来人的脸惊得手里的砂壶都打翻了。

“小心。”屈凝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才没有打碎。

“原来是屈大娘子啊,您有空光临小店,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要不说人是老板呢,从惊吓到笑脸接过茶壶,只在一眨眼间面前人就切换了状态,屈凝心里啧啧称奇。

“放心,今天心情好不拆你店。”

闻言,掌柜心里松了半口气,“那你是来?”

“是这样,我闲来无聊,随便做了几件衣服,想叫你掌掌眼来点评点评。”

“不敢不敢,得见屈大娘子的杰作是小人三生有幸。”胖掌柜嘴上奉承谦虚极了,可内心却不以为然,这斯又折腾啥,做成衣?她做的成衣能看吗?

屈凝也不和她废话,一个眼神示意小兰打开手里巨大的锦盒,顿时,屋子里几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

“这这这……这是你做的?”上一秒还表里不一,心中不屑的胖掌柜瞪大眼睛,整个人像是被定在原地,手里的茶壶摔了都没从震撼中缓过神来。

“嗯哼。”眉头一挑,屈凝平静地走过去,拿起盒子里的衣裙捏着肩线展开来,好让在场人看清礼服的全貌。

果然,倒吸凉气的声音接连响起,屈凝微微一笑,知道自己这场“交易”已经大概率做成了。

“您、您这件衣服卖吗?”不自觉用上了“您”这样的敬称,掌柜吞了吞口水,声音都因为激动而不自觉发颤。若是……若是她铺里有这样一件巧夺天工的华服镇店,那必定人人都要来瞻仰一二,还用得着担心生意不兴隆吗?掌柜的暗自计较,眼睛越来越亮,只不过如此杰作不知道这屈娘子肯不肯割爱。

“卖。”出乎意料地是屈凝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复,掌柜惊喜极了,刚要开口就听对方又道:“不过不是现在,也不是在这里。”

“您是说……”

“卖肯定是要卖的,我做它出来就是给人穿的,不是放在案头上供着的,”少女说地洒脱,“只不过做它的时候废了我好大一番心血,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卖了呀……”

“那是那是。”掌柜连连点头,对这种想要为得意之作找到爱惜的主人的心情再感同身受不过了,若说先前她还怀疑这件衣服不是真的出自屈凝之手,眼下心里倒是相信了五六分,哪怕这繁复昳丽、无一不精美的华服不是她一人所做,但这人必定也是参与其中的,光这一点就足够让掌柜惊叹了,想不到这屈混世平日不学无术,私下里居然还有这等能耐。

“那您今日来我这儿是……”不会真的只是叫她评一评、看一看吧,掌柜眼巴巴瞅着对方把衣服折叠好又放进那个锦盒里,只觉得落寞,作为一个爱衣之人,天知道她有多眼馋,估计今晚都睡不着觉了。

“是这样的,有个外省朋友前些日子盘下了一家旺铺打算在京城开典当行,”蹙着眉头一声叹息,屈凝一副苦恼的样子,瞬间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可交了钱才发现这铺子老旧不说,生意还惨淡得很。”

“哦~你说的那个当铺我有点印象,是不是隔壁街坊间那个,叫……德昌当铺?”

“对对对,就叫德昌。”屈凝表现得一脸惊喜,让这胖掌柜心里得意起来,说得更起劲了。

“那个铺子早都不行了,掌柜不仁义不说,旁边还有其他店铺抢生意,好像年前赵家还开了个钱庄分走了不少客呢。”掌柜摇摇头可惜,“你那朋友怕是被人骗了哟~”

赵家钱庄?是那个赵家吗……屈凝眉头一挑,暗自记在心里,接着演戏道,“是啊,这不人家求到我头上了,我虽然平时不着调,但是对朋友那是从来不含糊的。”

你那哪是不着调啊,简直是无法无天,掌柜在心里嘀咕,可说起来,这屈混世还真的是个讲义气的,听说以前和她那些狐朋狗友出去吃喝玩乐从来都是人家包圆了,账单直接送到屈府上的,虽然私下街坊嘴里议论的时候都说这厮是个冤大头,可实际上心里都有点酸,谁不希望有个这样有求必应的酒肉朋友呢?今日一看,在这屈混世身上居然也能琢磨出两分仗义来啊。

“所以我这不带着宝贝给她撑场面来了。”不知道自己短短一番话让面前人对自己有一秒钟的改观,屈凝接着忽悠。

“可她那店里正在装修,乌七八糟的,我也怕碰坏了心血,就想找个可靠的地方寄存一下,顺便,帮着宣传宣传。”

说到这里,掌柜心里先是了然,“你想放在我这里?”再然后就是狂喜,可不是正瞌睡就递枕头了嘛!放在她这里,哪怕不能售卖就在店里挂着那也是百利而无一害啊,她仿佛看到了宾客络绎不绝的样子了。

“好!”一口应下,最终,胖掌柜的在四件风格各异、却都精美绝伦的华服间还是选了先前屈凝展示的那款,而后一脸笑意地送了客。

“掌柜的,为什么选了这件,其他三件也都不差啊。”伙计挠了挠头,不解地问,谁想到后面三个盒子里衣服一件赛一件地叫人移不开眼,哪个都美极了她不知道选谁,恨不得全留下。

“你懂什么,这四套衣服都巧夺天工、水平极高,有一件就足够让店里财气不绝了,人家也不是傻的,你个贪心的还耍小聪明。”掌柜训斥,心里得意高声道:“中间给我挪开,把宝贝小心挂好啰,沾了一粒灰仔细你的皮。”

“啊,今天,算是涨了见识了。”掌柜感叹道“也不知道她说的开业活动是个什么样的,不行,十日后我必要去看看。”

离开这片,屈凝主仆三人带着盒子继续逛,逢成衣店、布匹铺、绸缎坊就进,有的店里留下了锦盒,有的就没有,若是仔细一看,便会发现被选中的必定都是生意昌隆、人流量大,连达官贵人都常去的大店铺,无一不对送上门的好事欣然极了,拍着胸脯保证好好宣传。

“那个胖掌柜是个聪明人,以后可以继续合作。”回去的路上,屈凝这么对两个丫头说。

“主子何出此言呐?”

“她问我开业的日子,到时候必定过来,而且眼光毒辣,留下的是四件衣服中唯一一件嫁衣。”

“嫁衣怎么了?”小玉疑惑道。

“我这衣服做来本就不是给普通人买的,他们也买不起,若说其他三件衣服,多数人再喜欢都只怕会因天价望而却步,只有这件嫁衣——”屈凝轻笑。

“试问世间男子谁不想有一场终身难忘的婚礼呢?但凡看过的待嫁儿郎只怕都有为这件霞帔千金一掷的冲动吧。我敢说,到当铺开张前,这四家店里必定是留下嫁衣的店铺客流最多……”

与聪明人合作双赢概率才更高,她想要这当铺声名远扬,那必须找更多类似的聪明人合作呀……

殊不知,她的未来合伙人、聪明的胖掌柜因为她的这份赏识,一连数天都在京城几大世家权贵的公子间小心斡旋、如履薄冰,痛并快乐且甘之如饴,说的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