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东家你看,大致就是这么个格局。”
冯掌柜搓了搓手,陪着笑跟在屈凝身后,指望这位什么都不懂的“少东家”能看在自己一上午殷勤招待的份上,立马同意把这间入不敷出的当铺脱手。
前面一身华服的人像是没听见,只是背着手四处闲逛,左看看右看看,谁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啧啧啧,确实应该破产。”屈凝在心里不住摇头。
这当铺也太老旧了,瞧瞧这柜台,四角缺了一角不说,案面坑坑洼洼都蛀虫了,墨迹、刮痕,桌上一把纸笔散放地到处都是。账簿倒是很新,然而大咧咧摊开在桌子中央,一眼扫去满页勾红的赤字让人看得头晕。
明明是个场子挺大的正经当铺,该最不缺些玩意物件,可这博古架上除了一盆半死不活的发财树,能拿得出手的摆件少得可怜。
“哎……我是可以提前把它收回来,”屈凝长叹一声,还未等对方面露喜色,又道:“但是作为掌柜的,经营不善,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个交代?”
听见这话,冯雪娘心里“咯噔”一下,不都说这屈混世除了吃喝嫖赌什么都不懂的吗,怎么还知道在我头上找错?虽然确实有点自己的原因,可这铺子开不下去也不能全怪她啊。
“少东家,您许久也没来过可能不知道,这铺子是你父亲的陪嫁,就是个添头,本也不赚钱,当年约定的是在我手里做二十年,每年给府上二十两,剩下盈亏都算小人自己的,小人守着这当铺,发不来大财却也没饿死。”说到这里掌柜瞟了面前人一眼,对方神色淡淡啥也没看出来,于是按耐下心虚继续道:
“但是从去年年初起,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当铺生意就一落千丈。原本虽说也不多红火,但至少隔三差五能做成一笔买卖,如今倒好,一连几个月都不见客人上门。没有进账就算了,月月还要倒掏腰包给伙计发工钱,小人家里还有老娘要吃药女儿要读书……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想要提前交了铺子另谋生计呀。”
这里摸摸那里瞅瞅的少东家屈凝表面上漫不经心,实则心里明镜似的。
这人面上恭敬实际上七分真话夹着三分假话,还真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她来之前早让小兰打听得一清二楚。
据她所知,这掌柜原来是父亲出嫁时从本家带过来的家仆,店铺也确实是嫁妆,她爹想把这铺子留给自己所以就和这姓冯的约好了,每年二十两,低价租给对方,要知道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这么大的二层店面,还是个坊市中间的黄金地段,二十两一年那就跟白送的一样,可她爹仁心,也不指望赚钱,一来是给了旧仆一个安身地方,二来也为留给自己一个念想,到时候解了主仆关系,也算彼此圆满。
可这人啊,一旦有了钱就生了别的心思,说到底当铺利益毕竟有限,再加上这掌柜早有了自立门户的心思,于是生意淡了也就淡了,最好借着“开不下去”为由能够早早脱身。屈凝心里明白,对方口中让当铺生意忽然间凉下来的原因无外乎内外两个。
其一,这冯掌柜有意苛待伙计,当铺生意淡了就赶人,让两个人干原来四个人的活,这就算了,还诸多挑剔找各种理由克扣长工的月钱,终于是把人逼走了。街坊四邻的知道她对同一个府里出身的老工人都如此吝啬刻薄,事情一传开闲话就多起来了。再加上附近又不止她一个做典当贷银之类的店铺,于是就越发不愿意过来了。
这就又说到第二个原因了,同一条街对面新开了家钱庄,要知道当铺和钱庄虽然有差别但本质是一样的,都是通过抵押或保管财物、提供周转来获取佣金,简单说都是在客户自己的财物基础上赚取利润。不同在于当铺抵的是物品,而钱庄更像是现代银行,抵押资金和不动产。有了能替代需求的新钱庄,来当铺的人就更少了。
见屈凝不说话,掌柜心里打鼓,租期还有三年,要是这祖宗犯起混不同意提前收铺子就表示她要守着这个赔钱当铺再三年,每年还要按照约定给屈家二十两,这还不算,三年里因为有着这么个雇佣契约在身上还不能自立门户,什么都做不了,可真是要了命了。
早知道就不下死手把当铺整凉了,掌柜心里有些后悔,千算万算忘记这主是个不讲理的,万一真不顾自己死活那可就惨了。
不行,不能让这破当铺拖死自己,这么一想,掌柜的咬咬牙,狠心道:
“少东家,这样吧,提前三年是小人不对,我这边赔偿您一百两,您就让我走吧。”
闻言,屈凝瞥了她一瞬,虽然没说话,但眼尾那鄙视的意思很明显,仿佛在嘲笑对方天真——一百两你看我缺那三瓜俩枣吗?
姓冯的被她眼尾一扫,心里一颤,是心虚也是臊的,这主子金山银山都在手边,哪里看得上区区一百两。
“二百两!小人这些年实在也没攒下来多少,这是小人全部的积蓄了啊……”掌柜苦着脸,语气哀求,没办法,这当铺被自己搅黄了,要是不走贴进去的只怕更多,破而后立,早走早开始她自己的新生意,她都看好了,抓住这次机会说不定就能一夜暴富。
屈凝百无聊赖地听这对方卖力哭穷,压根不为所动,她要是相信十六七年来这家伙就混了二百两银子那她的脑袋就是被驴踢了。
按说这么个老旧铺子她还真看不上,以她现在的财力多大的铺子都买得起,更别说早些年,屈混世为了吃喝玩乐方便到哪都是充的svip,高兴起来包楼包场那是习惯操作,甚至撒钱入资,你就问京城各大酒楼艺馆娱乐场所哪家没有为她留个专属顶级包厢,她要是想开店,那可挑的太多了。
可,说到底还是她爹留给她的东西,再气派华丽的宅子都比不了,“父母之爱女,则为之计深远”,它包含了一颗后宅人夫临终前最真切的爱女之心,屈凝又怎么能视而不见?
收,绝对要收!不仅收回来还要好好经营才能不辜负她爹的心意,可是收回来做什么呢,继续开当铺?唔……搞科研她行,做掌柜的还真不好说……
“二百五十两!真的不能再多了哇少东家!”正思考中的屈凝被身边凄厉的呼唤声吓了一跳,回神一看,那小气的掌柜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剜了肉,话里已经带了哭腔,就剩给自己跪下了。
屈凝:???
我就想想当铺的未来发展方向,这人脑补啥了都,从一百两喊到二百五十两?
屈凝好笑,根据多年的砍价经验,对半砍是最接近成本价的,就是说你买一件衣服,老板要价一百块,你直接问五十卖不卖,而后再五块十块艰难地往上加,最多两三次就足以拿下商品……所以说,虽然是第一次遇到一个劲抬价的,但是按照这个逻辑,应该差不远吧……
“五百两。”
“好,成交!”像是生怕屈凝反悔,老冯哆嗦着脸皮一口应下,实际上心都在滴血,这么些年的积蓄眼见着就去了小一半了能不肉痛嘛,可是也没办法,就当用五百两买自己三年的时间还有半辈子的商途,也只能咬着牙认了。
啊,草率了。虽然五百两对普通人来说已经是很可观的数目了,但是对方这么一口气应承下来还是给屈凝一种上了当的感觉,啧,我就说,全部身家二百五十两什么的果然是谎话。
……
“主子,咱们这铺子以后做什么营生呢?不如改成乐坊吧,把主子喜欢的名伶都挖过来,也省得您四处奔波,一天辗转好几个地方。”小玉提议,屈凝眼角抽抽。
“做乐坊太可惜了,再说小楼里也不缺唱曲的伶人……”小兰蹙着眉反对,屈凝在心里忍不住的点头,她才不是好色的人,看不起谁呢。
“这么大的地界,不如……改成赌场吧,有主子坐镇必定日进斗金!”小兰献策。
屈凝夹在两人中间只想扶额。淦!不是玩就是赌,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侮辱,她就不能改过自新好好当个掌柜开个店嘛!
“不,我决定了,就开当铺。”
“可是主子,这当铺名声被糟践成这样还开得起来吗,再说附近有那新开的钱庄,实在是没得赚头啊。”一听她的决定两个丫头一起劝道,早看出那姓冯的一心想走,就是觉得当铺做不活,怎么主子还打算做这一行呢。
而屈凝想得却是:名声被糟践了吗,正好,她这人就喜欢挑战高难度,越是不被看好的她越要试一试。
“不要说了,我已经决定了。”一句话拍板,屈掌柜吩咐道。
“你俩去找一找先前被赶走的伙计们,问问她们愿不愿意回来,若是还想继续回来干的话,叫她们半个月后来店里报道。”
“是,不过主子,为什么是半月后啊,要是确定了早早过来不好吗?”
“因为我要把这店拆了里里外外重翻一遍。”
屈凝一脸嫌弃地看了一眼头顶,这么低的天花板,以她现在的海拔,撑个懒腰都摸到顶了,看着都压抑。这破桌子、破椅子、破门,全换新的!哦对还有这老楼梯,拆了拆了全给我拆了。找个百八十个工匠,她就不信以她现代人的智慧和眼光还救不活一个小当铺
——盘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