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戏子

又一日,醉仙居内。

“欸我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把那谁收了啊?”裘弼合上折扇戳了戳某人,一张精明的脸上写满好奇。

啊,这鱼真好吃,屈凝咽下嘴里的食物,头也不抬地含糊道:“哪谁啊?”

“还能是谁啊,你那天救的花旦青女呀,你也真奇怪,话都放出去了也不见抬人,还让人家在梨苑登台,这要是再来个赏客看上他,你说人家是伺候还是不伺候?”

“想唱戏是他自己说的,”屈凝喝了口汤,想起那晚青女跪在地上谢自己的表情,事情既然闹大了,也不是没想过给他一个去处,反正她都养了一大家子那么多人,也不差这一口。可是也不知道是害怕自己的名声,还是真像他说的离不开戏台,他坚定地拒绝了自己,选择留在梨苑。

“至于伺候不伺候,全看他自己……”屈凝剥了颗花生米扔进嘴里,他懂裘弼话里的意思。自己放话说青女是自己的人,却又不把人收了,在旁人眼里青女于自己恐怕连个玩物都算不上,因为玩物好歹算是主人的所有物,会被拿在手里把玩,可青女这样的无异于刚见面就被一脚踢到角落里。

别人的玩具总是更有吸引力,何况还是混世魔王的玩具,哪怕晾那里都让不少人“爱乌及乌”,恨的后槽牙都在痒。虽然摄于自己的“威名”短时间内不敢明面上挑衅,但窥视的目光时刻都在蠢蠢欲动。

轻视他的会越发轻视他,作践他的也会加倍作践他,他想要靠自己成为台柱名角儿,然而和“混世魔王”沾染上,还没开始就已经是地狱级别的难度。

不过好在哪怕角落也是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屈凝尊重他的选择,只要对方还愿意待在她的圈子里接受她的庇护,她就不会弃他于不顾。

“你吃好了没,吃好了走。”屈凝接过帕子擦干净嘴,打算待会再去一趟梨苑,她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保护欲过剩的狗妈妈,时不时就要撒泡尿、巡个地盘,偶尔还要舔舔咬咬,加深一下留在崽子身上的味道。

“快看,屈混世又来了。”

“这都第四天了吧,还真是日日来捧青女的场。”

“可不是,毕竟新欢嘛,劲头大着呢。”

屈凝装作听不懂,上楼点了壶碧螺春,倚在轩窗边,也不久坐,每日听完青女的三场戏就走,用行动告诉某些伺机而动的渣滓:这是被她看上的人。

“屈大娘子赏青女点翠头面一套、绫罗十匹——”

三曲唱罢,满堂喝彩,众人弯腰谢赏间,即便一脸粉墨也难掩清俊的花旦抬头看去,那人专属的窗扉已经闭合,在满目乱舞的喧嚣中,他视线匆忙,只堪堪抓住那人在门框边飘落的金红袖摆,倏忽之间,一闪而逝……

“天呐,这可是齐齐整整全套的点翠头面哇,这得多大的手笔!”

“看看这水头,娘嘞,活了半辈子没见过这么大个头的红宝石……”

夸张的惊叹在后台回荡,旁若无人地压根没顾及这份礼物的主人自不自在,或者说就是说给对方听的。

“这屈混世还真是大方啊,也不知道看上他什么……”

“还能是什么左不过一张脸和那具身子呗……嘿嘿……”

“早就看出来是个狐媚的,长成那样还整日摆出副清高脸,也不知道想勾谁呢,也就屈混世这种混不吝不挑食,看到狗屎都想闻一闻。”

语言化作刀刃声声入耳、句句刺心,青女坐在铜镜前卸妆,拭去口脂的唇瓣被一遍又一遍大力揩过,早已崩裂出血,卸去妆容的脸颊比施粉的时候还要苍白。

青女不懂,世间男子本就生来卑贱,同为戏子怎么还能对同处境的人也抱有如此大的恶意。

“说什么呢,脸都没卸干净就在这嚼舌头,都散了散了!”捧着价值千金的礼物近来,胡班主刚准备贺喜就看清青女的动作,慌忙阻拦道:

“哟喂小祖宗,你还想不想张口唱曲儿了,这嘴都快被揩烂了……”

被按住手腕,僵坐在原地,青女可有可无地想:唱曲?登台?谁要和他们同台了,唱不了才好,最好让我哑掉聋掉这样就听不见他们的恶语也不用和他们虚与委蛇了。

察觉到对方神色不对,老胡害怕这孩子钻牛角尖,遂放缓语气劝道:

“你好好唱,不用管他们怎么说,看看这才几天就挣回来一副头面,可见屈娘子对你是有几分喜欢的……”

见他终于有了反应,于是继续鼓劲道:“你顺着她来,她一高兴不捧你捧谁?到时候你成了名角儿,今天作践你的人明天就要趴在地上舔你脚跟。”

坐在镜子前出神,青女混沌间听见一个声音,无尽温柔却又饱含诱惑:“你成了名角儿,她脸上也有光,到时候,谁都会夸她眼光好,早早就看上了你呢……”

是这样吗?青女的视线落在那副华丽不可忽视的头面上,自己的存在若是能点亮那人满是污解的人生,哪怕只有一星半点,也算报答那日她天神一样破门而入的恩情了吧。

那就成角,成名角儿!青女在心里悄悄地发誓,总有一天他要证明给那些轻视自己的人看,她和他不会永远是世俗眼中的模样。

……

出了梨苑后已经黄昏将尽,街道边有商铺三三两两挂上灯笼,远看就像遗落在天河里的星子,影影绰绰。

“屈姐儿啊,这走得也太快了,你说你要是再晚些时候,拉着那青女说说话,天一黑可不就顺理成章地成就了好事嘛……”

裘弼颇为遗憾地摇了摇扇子,很是替屈凝可惜,在她看来世间的男子九成没有钱搞不定的,剩下的极少数若是不想要钱,那就是痴心妄想所谓真情,可那些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是话本里才会出现的可怜构想,世间女子为尊,既然能多娶为什么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裘弼以为:后面这种大多是久居闺阁的纯情少男,骗到床上去睡一觉就好了,一觉不行那就两觉三觉……十觉,就像驯兽,你越强硬他越服帖,哪还用这么麻烦地讨个戏子欢心去。

显然过去的屈凝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贪玩、重欲、来者不拒,才会有了十几楼的相好,不过和裘弼不同在于身为世家女屈凝更加高傲,觉得强求的没意思,抢了人倒也没有太过于逼迫,再有后来对方文希一见倾心,就更加不会碰那些人了,算起来已经小半年没有去过那什么藏花楼了。

“小兰啊,你这两天统计一下楼里人的年龄家世专长这些具体情况,列个名单给我。”回去的路上,屈凝这样说道,裘弼的说法虽然三观歪,但是也提醒了自己过去的屈混世是有多混蛋。她想要遣散这些人,该补偿的补偿,该道歉的道歉,还他们自由之身。

“哦对了,他们里面有多少是和我……咳咳……那啥过的?”屈凝老脸一红,可架不住她好奇啊,屈混世十四岁起知人事,又是贪新鲜的主,这样算下来怕是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吧。

“不多,三十二位。”小兰一口答道。

得,一夜换一个,一个月都不带重样的。虽然比她预想的要少,但也远非常人能比,屈凝默默地想:这劈腿数量估计八爪鱼都惊呆了。

“把他们单独列个名册,我来琢磨琢磨怎么安排。”

希望不会咬死我,屈凝害怕极了,死就死吧,大不了死了重来,作为一名专业的背锅侠,她觉得再大的锅她都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