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出了东宫,她在街上闲逛。
媒人去了沈家,想必是和爹爹商议着婚事,临出门的时候,她也曾想过会有人去沈家面见沈君玉,她还特意交待了铃铛,怕爹爹恼了就说是她安排的,不管什么事,答应了就是。不过她怎么也没想过竟然还要大办婚事。
太女翕然是要借此堵住悠悠之口,仔细一想成婚也在情理当中。
她自知此事没有转圜余地,也懒得回去计较,燕京南街虽小,其实还没真正的溜达过,其实在这个世界上面,作为女人,她还真的都没有做过一件寻欢作乐的事情。
在这方面,她自己也是奇怪。
大兴女子为尊,男子多有沦为娼妓的,是以为了生存,卖笑的许多男儿到了年纪没有出路,都会做些偷鸡摸狗暗巷子里,穷困潦倒的活着。
她平日都不往那条街走,说也奇怪,就这日想到自己作为男儿身,没等娶夫先要嫁人了,很是唏嘘,不知不觉就转到了青楼的楼前。燕京并不多繁华,但无异这条街上,算是奢华至极的了。
自古以来,消遣的地方儿都少不了卖弄声色。
沈未央走在街上,听着路边少年嬉笑怒骂,勾勾搭搭,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因为是白天,各大楼都十分萧条,只偶有路人路过时候,能听见调笑声音,她好奇地瞥过去,前面醉红楼门口站着个十六七岁的小子,正坐在门墩上面吃瓜子,啪啪地甩着皮,冲她嘿嘿地笑。
“这谁家小公子啊,没事来这清流一大街干什么,思春啦!”
“呵……”
她挑眉笑笑,坦然走过。
再往前,他更是扔了皮往她身上:“横竖白天也没客,要不要过来喝点小酒,哥哥我教教你,什么花样把式全都有,保管你日后用得上!”
未央回头,动作间腰上系着的血玉露了出来,这小子原本嬉皮笑脸地,立即像见了鬼似的,妈呀一声跑回去了!
这算怎么个事情!
她不由得抬眸,看着醉红楼的牌匾,牢牢记住了心里。
本来也就是误打误撞,一抬头看见二楼窗边有一人,他一头银丝随风轻轻摆动,只能见着背影也是姿态潇洒,仰着脸,沈未央能见他半身倚靠在窗口是姿态慵懒,一手举着酒樽还高声唱着什么。
还有合着的拍子,似乎是用饭碗敲着合的。
音律自有妙处,入耳甚为美妙,她站定,听见楼上人吟唱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唱罢倒酒,这才看见他的侧脸。
说不清怎样一种感觉,未央站在楼下,竟然挪不动脚步,那男人也就不到四十的模样,他眉眼间竟有着说不清的熟悉感觉。她皱眉,竟是站了半晌,先前门口那小子这会儿也到了窗前,甚至还对她指了一指。
她正看着,男人这就转过脸来。
他站起身,从窗口往下看她,银丝在他脸边吹拂着,能见其俊逸,另一侧脸边似有伤疤,看着略显狰狞。
先前那小子站在楼上叫她:“嘿,小公子要不要上来坐坐?”
未央笑:“我为什么要上去?我既不喝花酒,也没有银子!”
说着再不看他二人,抬腿就走。
什么鬼地方,本来是美男子,结果转过来吓了她一跳,她这个人从小到大,从前世到今生就是见不得残缺,尤其喜欢美的东西,见到不好看的立即绕道。
她走得飞快,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楼上少年抻着脖子看她背影:“大爷你看,这是顾大公子吗?”
男子目光所及,未央已经走远,他手里还提着酒壶,却是动也不能再动半步:“不,他不是顾琏城。”
少年嘻嘻地笑了:“吓死我了,大爷不是说只有顾大公子才有和您一样的血玉吗?那能是谁?长得还怪好看的……诶诶大爷您去哪啊!”
话未说完,男人已经转身,随手将酒壶扔了背后,幸亏这小子眼疾手快才接住了。
可他脚步太快,等少年放了酒壶回头再下楼,他大爷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
未央倒是来了个半日游,在这条街上面转了一大圈,这才回还。
约莫着日头偏了西边去,陈子邯已经不能在了,她才坐车而归。
时候不早了,看门的小厮一见她就立即恭喜了起来,她只管探头看着:“今天家里都来了什么人?我爹爹现在在哪里?陈子邯走了吧?”
看门人都是新到这院子的,不知她底细,只为她欢喜,以为自己也好命有个好幸运的主子。一时半会他连陈子邯是谁都还没弄清楚,未央也懒得再问他,这就直奔爹爹的屋子。其实对于陈小公子,她是不知道怎么面对的。
多少有些愧疚,不过她以为他走了,结果一推爹爹屋里房门,这就听见了这小子的声音。也不知在和爹爹说着什么,两个人是相谈甚欢。
她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推开门了,两个男人都看见她了,正在外间的榻上拨弄着草药,说着闲话。未央硬着头皮笑了笑,对他们二人呵呵了呵呵。
沈君玉见是她,忙招呼她过去:“快坐下,爹爹问你,早上东宫来人做媒,说要娶你进东宫,这是怎么回事?”
陈子邯在旁边帮腔:“对啊,怎么回事?你怎能嫁入东宫,你还得娶我呢!”
她就知道,这个没脸没皮的小子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沈未央尽量用他们两个人都听得懂的话一起解释:“没事,其实就是假成亲,为了给太女殿下遮掩几分,我只为财,估计过两年等她得势就什么事没有了。”
陈小公子心有怀疑:“娶你做幌子?天下那么多儿郎不娶,干什么非要娶你?”
她自恋地笑笑“:大概是见我长得好看罢。”
他竟然还真得认真想了下:“嗯,有道理。”
说完话题仍旧绕了回来:“那现在怎么办?我怎么办?”
沈未央很想白他一眼:“什么你怎么办?”
沈君玉拉她过去坐下:“别这么和邯郸说话,既然有心,就多依着他些。”
她看向少年,以目光询问他到底和爹爹说了什么,少年只得意地笑,挑眉示威。
婚期都定了,是在冬月初六。
竟然是这么的近,未央心里诧异,却是不露声色,只哄着爹爹:“我都知道,是商量好了的,没事也就两三年的功夫,到时候我该娶夫娶夫,该生子生子,恢复了女儿身就好了嘛!”
沈君玉向来相信她,也不愿在别人面前多说。
沈未央说先送陈子邯回去,赶紧这就给少年推了出来,夜幕降临了,她问他吃过没有,他说和沈爹爹一起吃的。
她无语,他只嘿嘿地笑:“沈爹爹喜欢我,你不是说只要他喜欢就可以么,不会反悔吧?”
未央叫老孙套马赶车,与陈子邯一起站在门口等着:“一口一个爹爹,你害臊不害臊!”
他心里欢喜,才不管那些,只与她嘻嘻地笑:“我可告诉你,你现在应了我以后可不能弃了我,知道吗?”
少年一脸得意,她实在不忍泼他冷水:“知道了,不能反悔。”
这陈小公子更是笑,傻里傻气地来拉她的手,刚摸了下那边老孙赶车从后门过来了,未央催促着他上车,心里乱糟糟的。
他这要上车,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沈未央,其实是有人告诉我,才知道你的秘密。现在他又告诉我说你有心上人,不可能喜欢我,是真的吗?”
她多少猜到一些,只是笑笑:“你觉得是真的吗?”
他也不怕别人看见,少年两步到她面前,飞快地在她脸边轻啄了下:“从前你喜欢谁我不管,以后你就天天看着我,天天看总有一天会舍不得我走,我知道能有那么一天。”,
沈未央怔住,下意识伸手抚在脸上。
他却再不看她,回身上了马车,她抬眸,还能看见他趴在窗口对她挥手再见。
不能说多喜欢,但至少不讨厌。她失笑,心里暖暖的,这种感动也是忽如其来,就像他说的那样,也许天天见他天天这样,总有一日,就能把那人忘记。
她站了片刻,看着马车绝尘而去,刚要回身,这才注意到这边街角也停着辆车。一人掀着窗帘,露出他的半张脸来。
顾琏城不知到了多久,她对他笑笑,看见他从车上下来。
她也向前迎了两步:“大公子今天怎么这么闲?”
到了近前,他身上熟悉的熏香味道若隐若现,她恍惚间急着后退了两步不肯靠前。顾琏城诧异地看着她,却也怔了一怔。
沈未央已经是断了这份香,原来是二哥的味道,本来想戒掉的,这会在他身上闻到了,一时间有点抗拒。不过也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瞬间就恢复了笑容。
“大公子请。”
“嗯。”
倒真像是故意退两步为了请他一样,他垂眸,掩去了不快。
顾琏城身后还跟着平常的那个灰衣人,一脸的木然,他手里还捧着许多艳色的缎子,高高一摞,看着什么颜色都有。
未央紧随其后,不知为何:“这是?”
顾琏城走在前面,淡淡应道:“既然是大婚,自然不能含糊了,太女殿下命我操办,先来问问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喜服。”
也不是真的成亲,她本来也不大在意,这就笑了笑:“随便好了,大公子看着办。”
随便?
他脚下一顿,更是生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