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男子俊美的容颜,淡淡映在血玉上面。
晶莹的血丝在玉中游走,原来被摔得乱七八糟的粘贴痕迹已经消失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看似自然的纹理,连着血丝,更像一枝红梅,看着极其精美。
若不是能确定就自己的那块血玉,并且是千真万确见过被她摔成什么样子,不然他都不能相信。这小宅院实在是小,他不愿进屋,就在院中的石桌前面坐着。
灰衣人给他铺了个自己带着的垫子,顾琏城的掌心里,躺着他的血玉。
顾惜朝在他身后东张西望:“沈未央是韩湘子的弟弟,两个人还都不同姓,这家人好奇怪。”
院子里的角落里,一个少年正在给个掉鞋子的小小姑娘穿鞋。
那边有几个孩子,都怯怯看着他们。
那目光中多半都是戒备,她哭笑不得,回头对顾琏城笑道:“大公子你吓到他们了。”
顾琏城瞥着他们:“韩湘子刚才怎么说的,这些都是她的弟弟妹妹?”
顾惜朝点头:“是,她说去找沈未央,可去了半晌怎还不回来,二皇女可是在皇上跟前再三提了募银的事情,大公子不去想法子,我不明白来这里干什么?”
他的耳边似能听见有车轱辘的声音,这就捏紧了血玉:“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办法。”
男人端坐如斯,背脊挺直,丝毫看不出有一丝的疲倦。
可她知道为了募银的事情,他已经两日两夜没有休息过了。
正是这时候,果然是沈家的马车停在了巷口,然后韩湘子推着一辆木制的轮椅先走了进来,孩子们这就围了上去,一口一个爹爹的,顾链城还未见过沈君玉,也只是点头示意。猜也知道是沈未央的爹,那边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围着他转,这边沈未央和陈子邯就进了院子。
铃铛冲了她的面前去:“哥哥,你有客人!”
孩子们也回头叫着她,她挥两下手叫他们一边玩去,身后的陈子邯已经先开口了:“铃铛,快帮我弄点水来,我得洗洗,一身的土脏死了!”
这些人这才注意到这陈小公子,灰头土脸的一脸灰渣。
说话间,他似乎才看见顾琏城,不好意思地躬身欠了欠:“让大公子见笑了……”
顾琏城对他已经不感兴趣了,目光只落在沈未央的脸上,拿起那块血玉是开门见山:“韩湘子给我送了这个,是你修好的?”
她还卷着袖子,各露出一小截手腕,两手在出来时候简单洗过了。陈子邯本来已经走远了,回头瞧见,立即对她比划了一阵,不过未央只当没看见,一撩袍角这就坐了石桌的一角。
顾琏城眼角似乎看见他的动作,但不能理解,只瞧着她:“我没想到你和陈小公子感情这么好,看来那些传闻都是假的了。”
她干了小半天活,口干舌燥,见桌上有茶,这就端起来咕噜咕噜喝了下去。
顾惜朝向前一步,指着她瞪大了眼睛。
顾琏城也皱了眉头,看着她手里的茶碗神色微妙。
沈未央丝毫未觉,自顾着又倒了碗茶水,喝掉才有精神说话:“大公子喝茶……”
话未说完,眼睛瞥到这石桌上面只有这一个茶碗,再联想到他的目光,顿时明白过来,怪不得刚才喝的时候,是半碗茶,原来是他用了的。
顿觉尴尬。
不过她向来脸皮厚,也只嘿嘿笑了:“怪不得我觉得这茶格外的香,原来是大公子用过的啊!”
顾琏城脸色微变,这就将血玉递了过来:“我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你有什么条件就直说,现在朝中无银,怕是你也知道了,南边灾民等粮等银,北边也需军资,涉及百姓国之根本,太女殿下为此奔走,可惜效果甚微,你也我朝黎民,若能帮我募银,我代百姓谢你。”
这么一大顶帽子扣下来,一般人、好比陈小公子当时就冲动得全部奉献了。
到时候既得美名,又有声望,也是两全其美。
不过很显然,未央不在意那些,她拿过那块血玉,只是笑:“你先别谢我,我这辈子别无所求,家中上有老爹,下有弟弟妹妹,只为多挣些银子好养家。大公子赠与我血玉,本是说若有所求,可来寻你。现在沈家的确有些事情想请大公子帮忙。”
他习惯了高高在上,她就给他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都这个时候了,顾琏城自然是有求必应:“说。”
未央笑:“看见刚才那几个孩子了吧,那是我弟我妹,多半都是我爹爹外出时候捡回来的,有的生下来就没有爹娘,有的是长大后才来的,她们都是黑户,我想给她们落户在燕京,此事若成,我也代孩子们谢大公子。”
顾琏城抬眸,能看见她一张白净的脸,她什么时候都这样,即使去做了什么脏活,衣着上依然也显得干干净净,不似别的小公子身上琳琅满目,始终不变的是那玄色,也不知她为何这样喜欢。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在鉴宝轩留下墨宝,狂言称自己是无价,又重新修好这块血玉送了来,示意他所忧虑,无所不能。还以为有什么样的事情作为条件,却不想只是这样一件小事,略一沉吟,才是淡淡说道:“想要落户在燕京,其实不难,前年早有改革,家中一人成婚落户于燕京,可改户籍。”
提起这个,她别开眼去。
沈君玉才刚刚告诉她,他当年被驱离出京,户籍已消,本就是个死人。
未央叹了口气:“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家很复杂,孩子们来自很多个地方,有些个因为家中老四落户在山东,户籍就落在那里了,现在不光是孩子,就连我爹也成问题。”
她想了下,半真半假道:“我爹原来就是燕京人士,因为个别原因被驱离出京,后来他救了我大哥二哥还有三姐四姐还有老五我以及下面这些个,且不论当年,他心善至极万万做不出什么害人之事,大公子若能帮这个忙,感激不尽。”
他接连想到她买的那个宅院,顿惊:“不知沈老爷和这沈百万可有什么关系?”
未央笑笑:“从前那些事情,都不想再提,大公子若能答应帮这个忙呢,我就予你一颗定心丸,募银之事不仅能成,而且还快。”
户籍都是小事,从前这沈未央的家底,他没有太注意过,想来与沈家宅院是有关联的,在这天子脚下回头一查便知。他也没有时间多想,募银之事刻不容缓,这就一口应下来了:“好,户籍之事,三日内便能成。”
这么一点点小事,沈未央知道不会不应,她坐直了身体,对他举起了茶碗来:“好,基于这一点能达成共识,现在我与大公子是合作关系。”
她刚放到唇边,想到是他用过的,随即又放了下来:“此事事关重大,大公子仔细听着,现在朝中轻商,因此无银,各地都只有当铺,可那些有钱人的银钱都哪里去了呢?从各方面来说,燕京这里,需要一个大的机构,成立钱庄,可各地倒银所用,既能存银,也能借银。”
顾琏城在运银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只不好实现:“你说得轻巧,朝中无银,谁又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的现银倒换?”
未央笑:“这个不用大公子操心,其中可成立银号,由官府出面盖印有效官印,兑换成银。这件事不是一时就能成的,但至少三年内可畅通四海。”
他依旧难以放心:“这并不是空口就能把握的事情,沈小公子可有什么具体落实的方向?你要我如何相信你?”
她抱臂,身子略微后倾:“我这个人呢,大公子相处久了就会知道,是唯利是图,没有油水的事情我不干,钱庄这个事情呢是大势所趋,早晚都得有人做,现在就是一个机会,大公子负责官府银号,你名声在外,自然少有异议,而我呢,则做起钱庄,到时候税可上交朝廷,见利可分五五,十分公平。”
顾琏城也动起脑筋来:“各地银号都需要官府出人,并且敛金集银之地必须守卫森严,外面的事情我都做了,还要你何用?五五分,你凭的是什么?”
未央淡定得很:“就凭我有金有银有底气。”
他看着她的眼睛,半晌道:“从一开始所有钱庄大小适宜,都需你做,我只管官府银号,以及坐等余利。”
这只狐狸!
她笑:“大公子你这明显是一个子儿也不出,干等收钱啊!”
男人凤目狭长,看着她的目光意味深长:“钱庄不是一日能起,募银却等待不得,想成大事,不能拘于小节,我也不想为难你,七日之内十万银,我等你的好消息。”
说着已然起身:“你若能应,再谈钱庄。”
灰衣人侧立在旁,顾惜朝回头瞥了眼沈未央,眼中已含笑意。
什么人想跟大公子做交易,都很难讨到好处,目送三人离开,沈未央不以为意,在后面屋里时刻关注着她动静的陈子邯这就又走了出来。
她抻了抻懒腰,回头瞧见他幽怨的眼神不由送他一个大白眼:“你这是阴魂不散啊,怎还不回家去?”
陈小公子抱臂站定:“不是说没有银子么?没有银子开什么钱庄?再说钱庄未开就讨十万银,你真要给?”
未央抿唇:“怎么?你也想要你的那几万?”
他心里堵着一口气疏散不开,只闷闷说道:“给他就得给我。”
她被他这副怨夫模样吓到,上前一步与他瞪眼:“哪个说要给他了?你也不给,他也不给。”
陈子邯这心里才平衡了点:“真的?”
沈未央已经与他擦肩而过了:“嗯,我叫别人给。”
他还待要问,她心情大好已经走远了去,赶紧也转身追了上去。
“你回家吗我叫孙叔送你。”
“不回。”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
“我饿了,在你家吃过饭再走。”
“……”
“陈子邯,你这样蹭饭不好吧?”
“怎么不好了,你欠我几万银子,我吃你两顿饭怎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