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说来就来,在市里的国际会展中心大楼里,召开了一个“环太平洋人口及生育妇女论坛国际大会”,这是市里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一个大型项目,趁着会议,市里也想把自己的城市形象来一个超级包装,提高在国际上的知名度,以便迎来更大的经济发展。
女子特警队作为一支特殊的保卫力量,特别是面对国际性的妇女大会,责无旁贷地参加了整个大会的安全保卫工作。前四天的大会发言和小组讨论顺利结束,在通过大会联合声明以前,会议组委会专门留出了三天旅游时间。
4月22日上午,在特警队大会议室里,强冠杰和教导员陪着两个省外事办的官员,还有戴着大校和上校肩章的几位武警军官,给全体女特警们讲话。
省外事办的戚主任是在武警总队政治部一位副主任讲完话后接着讲的,他先挥挥手,压下战士们的鼓掌声,然后笑微微地开口道:“特警队的同志们,明天,妇女论坛大会就进入了旅游程序,组委会安排的旅游景点很多,有山有水,有近郊有远郊,首先,我代表大会组委会及秘书处,对女子特警队能支持我们的工作,对你们的上级领导,一并表示衷心的感谢!”
女战士们热烈鼓掌,戚主任向武警几位上级和强冠杰他们点头致意。
掌声一停,戚主任又接道:“大致方针大家早就知道了,我只补充一些具体的事项。第一,在担任外宾的户外保护,特别是女外宾的户外保护期间;特别要体现出我们中国礼仪之邦的优良传统,要做到不卑不亢,进退适度;第二,有的外宾,比如来自发达国家,特别是美国那类国家的妇女,一般都特别随便,据我们掌握的资料,比如有个叫黛茜的美国专家,本身就是其国内一个有名的女权主义组织的执行委员,这类外国朋友,她们不愿意看到有我们的保卫人员在她们身边出现,虽然你们都是便装执勤,但在具体的接触过程中,你们不能随便与外宾说话,要遵守江主任所强调过的六条外事纪律;第三,关于敏感的人权意识……”
当天夜里,女子特警队的队员就分头住进国际会展中心的高级宾馆,沙学丽、徐文雅、耿菊花、铁红住进了11楼14号客房。女兵们身着便装,每人拎着一个好看的小尼龙旅游包,被一个女工作人员领进房间,虽说这是标准间,设施齐全,不过两张床位睡四个姑娘,还是要委屈她们一下。
“辛苦你们了,”女职员道,“实在是床位紧张,大家挤一下。”徐文雅是朱小娟指定的四人中的小组长,她代表大家说道:“已经很好了,你们太客气了。”女职员道:“好好,我还要去安排其他人,再见。”
等她一走,门一关,四个女战士就热闹开了。沙学丽向床上一扑道:“啊呀,好久没睡席梦思了!”耿菊花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房间里的一切,要摸又不敢摸,“这是不是总统才住的?”她问道。沙学丽在席梦思床上打着滚,指着憨憨的耿菊花大笑道:“总统?你就是总统,成全你当三天总统啦!”铁红道:“想不到特警队也有享福的时候。”
徐文雅拿出小组长的姿态,坐在沙发上,掏出小本子记着什么事。
耿菊花不知何时溜进了卫生间,一会儿举着一个小瓶子和一个小方盒跑出来道:“你们看你们看,这是些么子东西?”沙学丽道:“小瓶子是沐浴液,给你洗澡往身上抹的。”耿菊花指着小方盒问:“这个呢?”徐文雅抬头一看文字道:“是浴帽。”耿菊花不解道:“么子雨……雨帽?”
沙学丽拿过来,噗地撕开,抽出透明塑料浴帽戴上自己的头道:“看清楚没有,就这个东西,洗澡时戴着遮头发的。”耿菊花惊奇极了,说道:“我们山里面,夏天缺水,好不容易等来一场大雨,专门光着脑袋跑出去洗头,这个么子总统房间,还要戴着这个兜兜洗头,好浪费水哟!”
连坐着记笔记的徐文雅都笑开了。
“看看,没享过福吧,”沙学丽开着耿菊花的玩笑道,“那你就使劲用。这是彩电,这是电话,这是沙发,这是一次性拖鞋,这个小冰柜里有饮料,渴了你就喝”耿菊花问:“要不要钱?”铁红插口道:“你管它的,要钱也是大会包了的,大会报销。”
“不要乱说,”徐文雅抬头道,“我们不是那些贵宾,我们要给宾馆留下对军人的好印象。”铁红伸伸舌头,跑去僻僻啪啪地按电视开关。
耿菊花有提不完的问题,又道;“古代那些皇帝,也睡这种床吧?”沙学而道:“皇帝?皇帝还没这个福分呢,皇帝有席梦思吗?皇帝有空调器吗?皇帝可以看彩电吗?啊哟,你比皇帝他爷爷还伟大也。”徐文雅把小本子一合道:“讨论到此结束,明天要早起床,洗漱睡觉。”三个女战士训练有素,早就是老兵作风了,黄鸺庾派っ糯蠛耙?声:“是,长官!”完了又笑成一团。
早晨六点半,电话铃急促地响起,徐文雅揿亮床头灯,一把抄起电话。听筒里传来朱小娟的声音:“各小组起床!”徐文雅道:“是,班长。”
四个姑娘从两张床上蹦起来,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徐文雅问与她睡一张床的耿菊花道:“你昨晚睡得怎么样?”耿菊花愁眉苦脸,从起床开始就不断打哈欠,“一点都没睡着,”她说道,“这是么子床呀,像棉花包一样,躺下半天像在云里打晃晃,不说睡不着,腰杆还痛呢。”沙学丽笑道:“这就足可证明你生来不是皇帝命。”铁红道:“这怎么讲?”
沙学丽边穿衣服边道:“我小时候看过一个外国童话,说是一个公主被后妈赶出皇宫,流落民间,经过千辛万苦,终于走到与她订过婚的王子的城堡,她的样子已经改变了,王子问她是干什么的,她说她是公主。王子怎么敢相信啊,但又无法证明她不是。好,一个老大臣悄悄说了,‘殿下,公主不公主的不能光听她说,一试就试出来。’你猜这个老大臣怎么试真假公主?”
除了徐文雅在镜子前快速地梳头发,另两个姑娘停止了穿衣,一齐问:“怎么试?”
徐文雅回头看了她们一眼道:“别只听,穿衣服时把武器都带好。”女兵们拉开各自的尼龙小旅游袋,掏出八·四式小手枪,掖在腋下的枪套里,尼龙袋里还有对讲机、警绳等等,都精心地放好地方。
沙学丽的嘴一直没停,此时又道;“怎么试?这可是技术。老大臣命令女仆晚上收拾一个房间,给公主的床上铺了九层鸭绒垫子——”铁红道:“暂停暂停,那个时候就有鸭绒被?”沙学丽道:“你管他有没有,故事里就是这么说。然后他悄悄在鸭绒垫子与床板之间放了一颗豌豆。第二天早上,老大臣陪着王子一齐去见公主,他问公主:‘你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耿菊花完全被吸引住了,痴痴地问:“睡得很好么?”
“嘿,”沙学丽一拍手道,“她说难受死了!”耿菊花与铁红一起问:“怎么啦?”沙学丽道:“她说她觉得是睡在一个石头山上,她的背上被硌出一个小青包。”铁红吃惊道:“天啦,就一颗豌豆,还隔着九层鸭绒被啊!”沙学丽道:“老大臣马上向王子禀告:‘殿下,她是真正的公主,只有真正的公主才有这么娇嫩的皮肤。’”
耿菊花简直听入神了,吸着凉气道:“我的妈呀,这不是人啊!”沙学丽已跑进了卫生间,伸出脑袋来道:“可是比起你算什么?”耿菊花道:“为么子这样说?”沙学丽严肃地说:“人家是有一颗豌豆才觉得咯得慌,你没有豌豆也一夜没睡着,你呀,老耿呢,你才是名符其实的大公主啊!”
“啊呀,沙学丽你要死啊!”耿菊花追进卫生间抓沙学丽,屋子里荡起青春的大笑。
上午,几百名中外妇女代表分乘十几辆豪华大巴去平原地带参观发掘出来的一座史前文化遗迹,女子特警队的保卫人员一律穿着便装,两人一组提前安排在每辆大巴里,朱小娟与耿菊花乘9号车,罗雁与徐文雅乘5号车,沙学丽与铁红在一个导游小姐的带领下,跨上12号豪华大巴。
“你们两位,”拿着电喇叭的导游小姐向沙学丽和铁红道,“一个坐最前,一个坐最后。”铁红老练地道:“我们知道。”等导游小姐下去了,铁红遂与沙学丽商量,间她道:“你坐哪儿?”沙学丽道:“我现在不想出风头了,我坐尾巴上。”铁红笑道:“好像我现在还是一个想出风头的人。行,那我坐前面。”
五分钟后,一队队中外女宾在大会工作人员和各位导游小姐的招呼下,陆续向各自的车子走来,12号车内不一时便人声喧哗,代表们鱼贯而入,说话打趣声充盈着车厢。
美国代表黛茜小姐三十一岁,一头玉米色的头发用橡皮筋一扎,随随便便拖在脑后,一身浅色的西服套裙,春天还有些凉意,她却裸着小腿,只穿一双平跟便鞋。她是最晚才被一个女工作人员从宾馆的前厅里带出的,她显然在与几个记者谈话,边跟着工作人员急急地往停车场奔走,边还热情地向跟着跑路的记者热情地演讲。一看就知道,黛茜小姐是整个大会十分活跃的人物。
沙学丽看见黛茜跳上自己这辆车,瞅空子还转头向车下面的记者连说着“Sorry,I am sorry(对不起,对不起)”。告完别,她看一眼坐满了的人,径直来到最后面沙学丽身边一屁股坐下,然后打量着沙学丽,用生硬的汉语与她搭腔道:“你是……代表?”
沙学丽想了想,点了点头。黛茜道:“哦……怎……么没……看见……过你?”沙学丽道:“我是工作人员。”黛茜道:“导游?”又用手指了指车厢前拿着电喇叭的小姐,嘴里学着吹喇叭的样子。沙学丽道:“我是导游的助手。”黛茜耸耸肩道:“嗯,中国人真多,什么……事……都有……助手”
沙学丽突然不想理这个自以为是的外国女人了,她向她应付地笑笑,把头扭到了窗外。
一小时后,车队抵达目的地,国内外游人如织,大门附近,聚集了无数小商小贩,形成了出卖自制旅游纪念品的大市场。会议代表分成许多个小组,在各自导游的带领下开始了景点游览。
沙学丽与铁红按照事前的分工,铁红在12小组的中段,沙学而负责监看队尾,队伍刚进大门,几个游荡在附近寻找猎物的中国年轻男女便围住掉在队尾东张西望的黛茜,并熟练地比划起了什么。沙学雨赶紧悄悄地靠过去。
大门处人太多,几个中国男女向黛茜热情地说着话,把她拥向一号馆的后面。
沙学丽装作闲散游客的模样尾随观察着,只见几个人停在一号馆偏西的墙外,掏出了人民币,原来是要向黛茜换美元。沙学丽蹭到一棵树下,隐着自己的身体,她心里期望着黛茜拒绝这些小痞子,赶紧返回队伍,可黛茜兴趣盎然地与这伙人谈得火热。
一个穿皮茄克的英俊小伙子用一只圆珠笔在一个小本子上划着,向黛茜道:“你的,美元,在银行换,一比八点二,划不来。我们给你,一比九。”黛茜戴着大墨镜,认真地听着,然后乱摇脑袋道:“No,No。”第二个男青年留着大鬓角,浑身是打扮出来的男子气,他夺过本子,写了一个大大的“10”,说道:“那就一比十,你到中国来发大财了。”
眼见黛茜面露喜色的样子,沙学丽突然走出来叫道:“黛茜小姐,你掉队了。”黛茜正想与这伙中国青年深谈一下,听见声音一转头发现是沙学丽,她变得不高兴了,嘴里吐着一串串英语,意思是请你不要妨碍我的兴趣,然后背转身,向沙学丽挥着手,看样子是赶她走开。
皮茄克青年向沙学丽迢来,嘴里道:“怎么着,吃饱了没有消化的地方?”沙学丽横他一眼道:“你们不准乱来。”大鬓角青年道:“嘿,我们又没犯法。走开走开走开!”沙学丽咽了一口气,确实想不出理由干涉,只好暂时退到旁边。
黛酋对着“10”又在摇头,那伙人中唯一的一个女的抓过小本子,向上面写了个“11”,然后问黛茜道:“怎么样?”黛茜可能是动心了,摘下墨镜,仔细地看着那个数字,用英语问了一串话,见对方茫然,再用生硬的汉语重复道:“你们……真的……给我11?”那伙人便像机器操纵着似地都点头道:“愿意愿意,中美友谊,一万个愿意!”
一号馆里,12组的中外宾客跟着导游在走,铁红用眼搜寻了一遍,更加证实了刚才的感觉:沙学丽不见了。她又张望了一阵,并在人群中挤了一个来回,仍然没人。她背着人装擤鼻涕,悄悄向着用手帕遮住的对讲机呼道:“121,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听到呼叫的沙学丽立刻从尼龙旅游袋里掏出对讲机,隐在那株大树下答道:“我是121,我在一号馆外西侧,我跟着黛茜小姐,我没事。”对讲机里的铁红明显地吁了一口气道:“我以为你失踪了呢。”
沙学丽关机后抬起头,正看见戴茜掏出钱夹,那伙人像狼群即将捕到小兽一般,欣喜地盯着黛茜。黛茜假装老练,突然停下来道:“我要先……看看……你们的人民币。”皮茄克道:“你先说你换多少?”黛茜的嘴使劲动着,就是困难地发不出“二”这个汉字的音,她要过小本子,在上面写下了数字。
几个人一看,互相挤着兴奋的眼睛,大鬓角道:“妈的,老美要换2000美元,2000呢!”黛茜却不忘自以为的精明,伸出纤长的右臂道:“人民……币?”女青年立即从肩挎的小包里掏出两捆钱,黛茜接过,连看几张,向天上对着太阳再看,放在耳朵边甩甩,仿佛在辨别声音,然后一声“OK”!
女青年立即要回钱,说道:“你先数好2000美元,我这里再把22000元人民币给你。”
“OK!”黛茜答应道,把人民币退给女青年,埋头掏自己的皮夹子。
就在这时,视线时刻不离那个女青年的沙学丽看见,女青年迅速把真人民币放进小挎包内层,接着飞快地翻开小挎包外层,拿出两叠厚厚的纸捆。就在黛茜即将把美元交给大鬓角的时候,沙学丽即时跳出去大吼一声道:“住手!”
女青年立刻把纸捆放进挎包,一伙人马上包围了沙学丽,他们七嘴八舌,也听不清骂了些什么,向沙学丽推推搡搡。
黛茜很奇怪,问沙学丽道:“你在……干……什么?”沙学丽喊道:“他们是蒙你的,他们想用白纸换你的真钞!”黛茜听不懂沙学丽讲得飞快的中文,困惑地耸肩摊手道:“你……讨厌。”皮茄克对着沙学丽道:“你他妈的敢说我们的钱是白纸!你有什么证据?”一伙人向沙学丽推搡道:“对,你他妈的有什么证据?”
“狗拿耗子,想挨打了是不是!”沙学丽急了,指着挎包的女青年道:“就在她的包里,她把白纸捆成一捆,上下盖几张真钱,就在她包里!”一伙男人把她推得更上劲了,“小婊子还血口喷人。”
“硬是穷骨头发痒,欠揍!”
趁混乱,那个女青年已经溜了。沙学丽喊道:“抓住她,抓住她!”
就在这时,皮茄克突然一拳向沙学丽打去:“你破了老子的财气,老子叫你今天认得我穿山甲不是吃素的!”沙学丽听到耳边风声,早敏捷地闪跳到一边,正色道:“外宾在这里,我给你留个面子,你乖乖地别动手!”旁边的大鬓角早就在摩拳擦掌,这时憋不住了,一脚向沙学丽踢去。沙学丽又跳到一边。
黛茜反倒笑嘻嘻地看着,仿佛在欣赏一出不花钱的戏。
面对一伙人的逼近,沙学丽的五官拧紧了,“我再说一句,”她说道:“你们赶快住手,否则我——”话音未落,三个小伙子已一齐向她拳打脚踢过来。沙学丽脑子一热,充血的双眼使她看什么都是红色,她怒吼一声,飞身跃起,对付这种没有功夫的小混混,再多来一个也不是她的对手,她左踢右挡,侧踹旁击,不过两分钟,就见两个小伙子已趴在地上。
皮茄克抹了一把鼻血,嚎叫一声,啪地甩出一把弹簧刀,晃动着:“老子今天给你来个三刀六洞,叫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哇哇地怒骂着,围着沙学丽转圈,就要向她刺来。
黛茜不笑嘻嘻了,一张脸煞白,呆若木鸡。许多游客把这里围住,几个女的在失声惊叫。沙学丽冷笑着,不说话,慢慢地把手伸进怀里。皮茄克看着她,看着她的右手。沙学丽的右手伸出来了,那是一只锃光瓦亮的小手枪。
黛茜的蓝眼珠一下瞪得溜圆。
就为此事,沙学丽被撤换了岗位。
中午在宾馆的824小会议室里,黛茜坐在沙发上手舞足蹈,情绪激动,不停地向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大会官员和一个翻译讲着英语。
“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黛首道,“我们到你们这里,是来出席一个和平的会议,我们不是迁徙的人犯,我们不受军警监督。”翻译用汉语讲给大会官员听,官员解释道:“我们给每个小组派出安全助理,不是监督你们,而是监督想给你们制造麻烦的人,这是为了这个和平的大会更为和平。”黛茜听了不向意,说道:“大会这样做是无视公民的自由权,我在美国最讨厌的就是专门寻找理由盯在公民屁股后面的警察。”官员沉得住气,神情闲适地道:“黛茜小姐,喜不喜欢美国的警察是你个人的兴趣,但我们中国的安全人员是维护社会稳定的一支重要力量,他们受到全中国人民的爱戴。即使你们美国,如果真的撤销了你所讨厌的警察,我相信你也是不会同意的,因为你将不敢随便上街去买哪怕是一块汉堡包。”黛茜冲动地胡乱做着手势道:“我姑且同意你的说法,警察是保卫我们安全的重要力量,可我与那几个中国人是在正常交流友谊,那个女警察阻碍了我们的正常交流。”官员道:“不对吧,据寺庙派出所后来证实,这几个不法分子经常以换汇为名,已经坑骗了不少中外游客。”黛茜翻着蓝眼珠道:“那是你们专门对我编的理由。我没有亲自看到他们骗人,我就不会相信。况且他们一直对我都很友好,除了那个女保安掏出手枪以后。”
好不容易送黛茜回到房间,强冠杰、罗雁、朱小娟、沙学丽、铁红被召进同一个小会议室。
“怎么说呢,”大会官员叹了口气道,“当着外宾,我为你们争,当着你们,关了门咱们都是一家人,就不客气了。直说吧,小沙同志当时还是处理欠妥,在没有拿到那伙流氓行骗的证据以前,过早地动作,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烦。”沙学丽赶紧道:“可是我亲眼看见的呀,那女人的小挎包是两层,一层放真钱,一层放假钞。”官员道:“那你怎么不一把把她的假钱先抓住呢?”沙学丽口吃了,干瞪眼无法答辩。
强冠杰倒为沙学丽辩解了,“我这个兵经验是少一点,”他说道,“但她的精神却是干我们这一行所需要的。”沙学丽看了强冠杰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说这些都晚了,”官员又叹一口气道,“也只能当着我们自家人说。好吧,大会保卫组经过研究,重新调整了安全人员的部署。鉴于小沙留给女外宾的印象,以及那位女外宾可能已将此事扩散给12小组以外的其他外宾了,所以,只好将小沙和小铁同志撤下来。”
铁红无所谓,沙学丽刚要着急,忽然安静下来,她已是老兵了,上次黄太太事件已经使她受到锻炼,她无奈地靠在椅背上,她相信强队长,强队长一定不会亏待她。
强冠杰果然发言道:“我们同意大会的安排,但沙学丽是个不错的兵,我决定把她、还有铁红,都放在机动组,随时准备处理突发事件。沙学丽,有意见吗?”
沙学丽的眼睛刷地亮了,振奋地立起身大声道:“报告,没有!”
下午两点半,跟着12号导游旗登上12号车的已不是沙学丽和铁红,而换成了徐文雅和耿菊花。
黛茜穿着一身牛仔旅游装,一上车就向最后排的座位扫视,看见了徐文雅,她走近来一屁股坐在徐文雅身边,直言不讳地用生硬的汉语提问道:“你……是新的……警察?”徐文雅却用英语回答道:“我是新的导游员。”黛茜对徐文雅流利的美式口语略感吃惊,马上改成了英语,示意最前面的耿菊花道:“那个小姐呢?”
“她是我的助手。”
“?”黛茜略带讥消地道:“导游也有助手,我过去就听说过中国有个词汇,叫做人海战术。”
徐文雅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再教你一个词汇,叫做团结就是力量。”
旅游车队驶入一座西南地区有名的风景区,一字停在观光缆车入口处的停车场上。各旅游小组的小黄旗在人群中飘动,各个小电喇叭在招呼自己的组员集合分批上缆车。
离缆车入口不远的羊肠石板山道上,可看到当地抬简易小轿的山民在殷勤地拉客,阳光照在他们饱经日晒风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原始的生命活力。黛首站在车场边沿,充满兴趣地看着一些散客坐着山民的小轿顺着盘山小道上山。几分钟后,她兴冲冲地找着了12组的导游小姐,正式提出道:“我在世界各个山峰都不坐缆车观光,我讨厌这种钢铁的玩意儿,它破坏我真正融入大自然的怀抱,我要去坐那种小轿子。”
“黛首小姐请原谅,”训练有素的导游小姐用温婉的英语回答道,“今天游山,大会安排集体行动。”
“为什么非得集体?游览是个人行为,你们这儿是不是上洗手间都得像幼儿园小孩一样排队集体去?”
“这是为了好照顾你们,也是为了你们的方便和安全。”黛茜耸肩摊手道:“你是不相信我的野外适应能力,我可以很荣幸地告诉你,科罗拉多州立大学的体育纪录里,至今还保持着我五十米徒手攀崖的最好成绩。”
导游向黛茜友好地笑着,但态度是不容置疑的坚决,“请原谅,黛茜小姐,”导游说道,“我没有权力同意你的个人请求。”她学着黛茜耸肩摊手,摇摇头。黛茜叹口气,稍顷,蓝眼珠一转道:“那,我去上个洗手间。”见导游稍一点头,她立刻向不远处的厕所走去。
一直在旁边注意听黛茜谈话的徐文雅向耿菊花使个眼色,耿菊花跟着黛茜走向厕所。
十来分钟过去,耿菊花不时看表,盯着从里面出来的人们,可惜就是没有黛茜的影子。而12组的女宾基本上都进了缆车,导游小姐着急地问徐文雅道:“怎么黛茜还不回来,你是不是去看看?”
“好。”
徐文雅跑到厕所前,问傻等在外的耿菊花道:“她还在里面?”见耿菊花点头,她又道:“都十分钟了,全组就等她一个。”
“那,进去看看?”
“走。”
可是一进厕所,两个女兵就愣了,厕所里空空如也,徐文雅赶紧冲到一个个隔板后复查,照样没人。
徐文雅不由得向着耿菊花发了急:“你怎么看的人啊!”耿菊花呆若木鸡道:“她她……她学过张天师的法术哩,她会腾云驾雾?”徐文雅的目光顺着窗台看上去,一扇离地不高的打开的窗户使她急冲过去,向窗外边一看,外面是绵延向山上铺展而去的马尾松林,她瞬间明白了一切,掏出对讲机就呼叫:“01,01……”
这时的黛茜已经上到半山腰,她坐在一抬忽悠悠颤动的小轿上,满怀兴致地左顾右盼,山上层林吐着新绿,入目皆是图画。黛茜兴奋着,突然她用生硬的汉语叫道:“停……停下。”
两个抬轿的山民马上将她放下。黛茜下了轿,“你,”她指着较瘦的那个轿夫道,“坐……上。”瘦轿夫弄不明白道:“我?”
“你。”黛前说完又指着壮轿夫道,“我们两个……抬他。”
两个山民相视一眼,醒过神后快乐地大笑道:“小姐你不行,你抬不动。”
“这个要技术的,城里的男的都不行,何况你是女的。”
“何况你还是个外国女的。”
黛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比划着手势,坚持要瘦轿夫上,瘦轿夫推辞着,坚决不上。“你不怕,”瘦轿夫道:“我还怕呢,你要是把我抬翻了,我的尸体都找不到地方收,你看这山沟沟多深呀。”
黛茜见劝不动,眼睛一眨,抱起路边一块石头,嗨地一声放上轿椅,“我们,”她得意地说道,“抬它。”
这座名山东北边一块当地驻军的训练场上,一架直升机的旋翼呜呜旋转起来,刮起的风把周围的小草压伏成密实的地毯。女子特警队队长强冠杰和机动组的成员蹲在飞机旁边的草坪上,强冠杰指着地图,正在向部下部署寻找任务。大会的几个官员也站在这些男女军人里面。
“这个女老外肯定在山路上。”强冠杰向凝视着他的部下道,“步行上山的路就东西两条,也只有这两条路有人力轿子。”
“一组。”沙学丽、铁红和罗小烈以及另一个男兵兴奋地一跃而起,强冠杰看了他们一眼,视线在沙学丽的脸上停留得最久,然后道:“带上攀登装具,从西边小道上山,快速搜寻,随时保持联络。”
几个兵挺胸大叫:“是。”沙学丽的喊声最响亮。强冠杰又道:“二组。”二组的几个兵接着一跃而起。
这时的崎岖山道上,黛茜和壮轿夫抬着滑竿,滑竿的椅子上仍是那块石头,黛茜气喘吁吁,但兴致勃勃,还学着中国轿夫的模样,嘴里吭唷嘿唷地一本正经地喊着号子。四周风景优美,江山如画,轿子沿着石砌的规整的观光小道婉蜒而上。瘦轿夫伴在黛前身边,随时准备应付不测,还随时捂着嘴巴发笑。
过路的游客全都稀罕地看着黛茜,也在捂着嘴笑。
突然,黛茜放下轿子。“小姐抬累了?”瘦轿夫赶紧凑上去道,“我说这不是你们干的事。”黛茜已掏出钱,向他手上放去,道:“我……没有兴趣了。我要去,一个人……爬山。”她跨出规整的石彻小路,向无人的荒岭走去。两个轿夫一齐喊:“哎,那边没有路哇!”
黛茜边比划边得意地回头道:“我徒手爬山,就是不要路。”
就在被黛茜作为前进目标的荒崖上,此时有两个年青男女在峰顶的小草坪上照相,看他们亲热的样子,不间便知是热恋中的情侣。那个姑娘拿着相机在取景框后指挥,男的背向悬崖,遵照姑娘的指示,一会儿上扶着耸立的一块石崖,一会儿以摸着一株孤松。
姑娘“咔嚓”按了一张。小伙子道:“我来给你拍。”姑娘娇嗲地道:“不嘛不嘛,我要把这一卷给你拍完,要拍出一张最最漂亮的。”
到下午三点半左右,第一搜寻小组的沙学丽和罗小烈等四人已经爬过了两座陡峻的山峰,可是没看到黛的影子。向着第三座山峰攀登时,沙学丽和铁红已经气喘如牛,沙学丽用右拳顶着腰,铁红呲牙咧嘴地做出痛苦状。
罗小烈问一伙下山的游客道:“请问看见一个坐轿的外国女人没有?”两个大学生模样的游客嘻嘻笑道:“坐轿的老外没有见,倒看见一个抬轿的女老外,那才好玩哟。”
罗小烈大叫一声“有门”,和另一个男兵一撒腿便更快地往上冲。“罗老兵,”沙学丽忍不住喊道,“慢一点哟。”
“哪不行,”罗小烈回头道,“原先越野训练怎么练的,今天就拿出来。”沙学丽道:“哎哟哟,我的肚子都跑痛了。”铁红也道:“我……我的心脏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沙学丽道:“那个美国女人怎么这么整人哟,那天也是她不守纪律,跟小流氓换外币……我的肚于哟……美国女人好自由主义哟……”罗小烈得意道:“怎么样,怎么样,你们女的还是不如我们男的了吧?我怎么什么事都没有呢?你呢?”他故意问另一个男兵。那男兵更得意,一挺胸道:“我也是,好像还没有开始呢。”沙学而气得鼻子都歪了,怒喝道:“罗老兵!”
罗小烈返身拉住她的一只手,那个男兵拉住铁红,带着她们一起往上跑。“不行就是不行,”罗小烈道,“跟着我们冲吧。”另一个男兵道:“就是,敢于承认自己的不行,也是一种美德呀。”沙学丽拼死般地叫道:“我就不!我自己爬!”
正在斗嘴,眼见上面下来两个一壮一瘦的山民,抬着空空的滑竿,罗小烈赶紧问:“喂喂,老乡,看见一个坐轿子的外国女人没有?”瘦轿夫乐了,说道:“就坐的我们的轿子,笑死人哟。”几个兵大为兴奋道:“那她现在是不是在上面?”瘦轿夫道:“没有,她才不顺着这条路走呢,嫌这路太好。”几个兵发愣了,沙学丽马上问道:“那她走哪儿去了?”
两个轿夫指着路外不远处一座险峻的荒崖道:“好像是那个方向。”
沙学丽喘着气,看着罗小烈用对讲机向强冠杰汇报新情况,然后说道:“罗老兵。”罗小烈通完话,一收对讲机道:“说。”沙学丽道:“这么多荒山荒沟,谁知道那个自由主义分子在哪条路上跟我们捉迷藏。”另一男兵道:“对啊,是不是多分几路?”沙学丽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罗小烈道:“刚才强队长也正是这个意思。”他指着沙学丽道:“你,跟我一路。”
“你,和你,”他指指铁红,又指指男兵,“你们俩一路。”
“不,”沙学丽讥消地看着罗小烈道,“我偏要和铁红在一起,不要以为我们离了你们男的就不行,我就不信这一套。铁红,你信不信?”铁红讲义气般地附和道:“我也不信。”沙学丽得意地望着罗小烈道:“如何?”罗小烈犹豫道:“按理说;这样子是不行的。”沙学丽挑战似地道:“你想犯重男轻女的错误?你敢看不起新时期的女战士?”罗小烈退却了,“好好好,”他说道,“你和铁红一起从这边上,给你们一盘攀登绳。我们绕到那边上,那边那条路远一点。注意,随时保持联络哟。”
荒山顶上,那个男青年又在悬崖的另一处地方做着各种造型,姑娘依然在取景框后故作老练地指挥着。“再退一步,”姑娘一手持相机,一手乱挥着,“摸住那块石头。再退……”
男青年一步步退着,已经到了悬崖边了,却浑然不觉,取景框后的姑娘更是不知深浅,还在一味地喊道:“再退半步,只要半步……好!”
一个“好”宇刚出口,取景框里的小伙子不见了。
姑娘惊愕地移开相机,不解地望着悬崖,突然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啊——”
美国小姐黛茜的脑袋同时从山峰左侧的小道后冒出来,她猛地跳上山顶,惊奇地看着姑娘道:“你的?怎么了?”姑娘大哭着,向着黛茜一软就瘫在地上,语不成声地说道:“他他他……他掉下去啦……”她嚎哭着向崖边爬去,嘶哑着嗓音道:“我也去死,我要跟他一起去呀!”
聪明的黛茜立刻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她首先冲上去一把抱住姑娘,然后探身向崖下观望,只见这是一座七十多度的石壁,直上直下,在半山云雾的遮掩下看不见底,距崖顶十几米的悬崖半腰上,那个小伙子万幸被一棵小树拦着,没有殒身崖底,但额头有一缕鲜血,一动不动,看样子已摔晕过去。小树在遭了撞击后似乎有了松动,坠着沉重的男青年,根部不时有沙土刷拉拉地向崖底滚落。
黛茜缩回头,咬着嘴唇思考了几秒,她急切地寻找着身上的物件,把旅行袋里的东西都抖搂出来,但没有足够长的绳子。
姑娘还在呼天抢地地嚎陶着:“是我瞎了眼啊,是我让你摔下去的呀……我该死,我罪该万死啊,我的大明啊……”她疯狂地在地上扭动着,好像疯了一般。
黛茜把旅行包一扔,用英语大叫一声道:“我去救他!”
在临近这个崖顶的右侧山道上,铁红显然已经不行了,沙学丽也是大拉风箱。但就在这时,她们听见了黛茜的那声大吼,还有隐约传来的哭喊。
“有人出事了,”沙学丽猛地加快了脚步,什么疲劳什么肚子痛,一瞬间都抛到九霄云外,“快上!”她大喊道。铁红一愣,随即也像打了强心针,一咬嘴唇,猛地向上冲去。
两个女兵神兵天降一样出现在崖顶,看见了趴在崖边嚎哭的姑娘和正在将撕碎的上衣与皮带、旅行包带一起连结着的黛茜。“哎哎,”沙学丽急问,“怎么了?”黛茜抬头,霎时间有点吃惊,“你?”她用汉语道,“女警察?”然后不再理她。
沙学丽跺了一下脚,顾不得与黛茜计较,赶紧转向姑娘道:“问你出什么事了!”姑娘哭泣道:“我的大明,掉……掉下去了,都是我的罪过啊……”
沙学丽与铁红跑到崖边往下一看,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沙学丽立刻用对讲机向罗小烈报告情况:“我们在崖顶找到了黛茜,但有一个男人掉下了悬崖——”话未完,她感到有人一把抓走了肩上那盘攀登绳,她猛回头,原来是黛茜将绳子一端挂上腰,另一端接着往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系,看样子是要往下溜。
沙学丽急忙一把抓住她道:‘你不准下去!’黛茜用英语道:“女警察给我滚开!”沙学丽听不懂她骂的什么,仍然不松开绳头道:“我们要为你的生命负责!”黛茜一掌把沙学丽推个趔趄,怒喝道:“滚!”沙学丽返身扑上去,一把将黛茜的衣领揪死,“不,”她嘶喊道,“不准就是不准!”两人一眨眼间抱成一团。
嚎哭的姑娘完全昏了头,看着有人要救她的心上人,而竟然还有人不准,她飞快膝行到沙学丽面前,向地下磕头说道:“求你了,好心人,求求你了,你就让她去救我的大明吧,你就是要我去死我也听你的呀,只是你要让我的大明得救啊……”她的头磕得咚咚响,额头上渗出了鲜血:“求求你了呀!”
黛茜急得仍是用英语大骂:“你是个懦夫,你是侏儒!你拿着纳税人的钱,你不为纳税人干事,你是个徒有虚名的假警察,猪锣警察!”尽管听不懂,但沙学丽从黛茜的神情上感受得到她所吐的都是些侮辱性的字眼,沙学丽眼里似要喷出火来,大叫道:“铁红你快来呀,一起抓住她呀!”
说时迟那时快,黛茜一拳打在毫无防备的沙学丽脸上,铁红尖叫一声,赶紧去看沙学丽的脸,趁着这一瞬间,黛茜跑到崖边,身影一闪,溜了下去。沙学丽甩开铁红扑上去,已经晚了,不可能抓住黛茜了,她和铁红只能抓紧留在地上的绳头。
沙学丽的右眼发青了,她忍着脑子里涌起的一阵阵晕眩,与铁红一点点地放着绳头。黛茜慢慢往下溜,身边小石子向崖底溅落,情景有点惊心动魄。沙学丽直直地向下望着,咬牙说道:“不行,这个美国佬要是出了问题,就是给我们国家脸上抹黑了,更对不起我们特警队的名声,我们两个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铁红惊悸地问道:“哪怎么办?”沙学丽道:“来不及了,我也得下去!”铁红脸色发白,劝阻沙学丽道:“罗老兵他们马上就要来了,我看还是……”
谁知沙学丽根本不理她的唠叨,只叫一声“你拽紧绳子”,跑到崖边,攀住同一根绳子,一跃,也消失在悬崖下边。
东边山上的灌木丛中,罗小烈与另一个男兵快接近山顶了,他把沙学丽她们找到黛茜以及遇到险情的事向强冠杰作了报告,强冠杰命令他俩以最快的速度增援两个女兵,并说机动组的直升机将在五分钟后飞临出事现场上空。
“要不惜一切代价,”强冠杰在对讲机里严厉地下着死命令,“外宾不能有伤亡,我们的兵、我们的中国同胞都不准有伤亡!”
那堵悬崖下,黛茜看到沙学丽从她头上往下溜来,眼里闪烁出赞许的光芒,两人一上一下慢慢地爬向挂着男青年的那棵小树,黛茜不时望着沙学丽,以老资格攀登者的口气不断叮咛道:“你的脚蹬住我踩过的石窝,十指抓紧……你要用全身每一块肌肉与岩石对话……”沙学丽听不懂黛酋的英语,看黛茜的表情,似乎是很不放心她的动作,她咬紧牙关,很要面子地说道:“你不要在那里乱啰嗦,你看着自己的脚下。告诉你,我们学的就是这一套。”她眼睛向下一看,深深的崖底似乎张开血盆大口,劲厉的山风鼓荡着自己的衣角,她不由得下意识地闭紧双眼。
沙学丽的表情没逃过黛茜的双眼虽然黛茜也很紧张但不忘更大声地鼓励上面的姑娘,“嗨,”她招呼道,“女警察,我们这是重新回到大自然的怀抱,我们都是大自然的子孙,悬崖不是我们的敌人,它是我们忠实的朋友,上帝的眼睛在天上慈祥地看着我们……”
“你不要干扰我,”沙学丽猛地睁眼尖叫道,“我才是你的师傅,你自己小心!”
铁红在上面死死拽住盘在岩石上的绳尾,一点一点放着,那个哭泣的姑娘醒过神了,此时也在帮她。铁红看着下面,脸色一直很苍白,不断地颤声喊道:“沙学丽你小心呀,你千万小心呀!你只要吃不住劲儿就赶紧上来,队长他们马上就要来了呀!”又害怕地小声念叨着:“妈妈保佑,妈妈你保佑沙学丽和所有的人呀……”
黛茜与沙学丽抓住小树干了,她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现在是三个人的重量都维系在小树上,小树的树根吃力地抓住岩壁,小石子和浮土掉得更厉害了。山风吹拂着,悬崖底下的深涧是那样狰狞可怕。
黛茜解下腰上的绳头,将它系在男青年腰上。沙学丽不由喊道:“那你呢?”黛茜这下用汉语说话了:“救人第一。”接着向上喊道:“拉!拉!拉上去!”
铁红和姑娘用劲向上拉,可是男青年纹丝不动,铁红紧张地向下喊道:“我们拉不动!”
黛茜向沙学丽道:“我们把他托住,上面的人好拉。”沙学丽只能同意这种安排,救人第一。她点点头,看着男青年腰上多余出的一截绳头,向黛茜道:“你,把那一截绳头,拴在你的腰上。”
黛茜从沙学丽的眼光和表情中明白了沙学丽的意思,“NO,”她摇头道,“我和你……一样,我不。”沙学丽没法,只好大喝道:“那就救他呀!”
两人紧紧贴住岩壁,各分出一只手向上托着男青年,双脚找着支撑,一点一点向上举着。铁红和姑娘在上面使出吃奶的劲拉着,绳子一点一点地上升。
汗水从黛茜和沙学丽额上冒出,她们的手臂打着颤,蹬住石壁的双脚也在打颤。铁红在上面叫喊:“坚持,不要松劲,不要松!”男青年的一只肩膀终于接近了崖顶,黛茜和沙学而齐声大喝着,奋力一举,铁红和姑娘一把抓住了男青年的手臂。
可是更可怕的险情就在这时发生了,黛茜由于用力过猛,脚下一滑,只听一声惊叫,她的身体向下滑坠,千钧一发之际,沙学丽惊叫着左手一把抓住了她,但同时她抠住石壁的右手也脱离了抓持,两人顺着七十余度的陡坡一齐向下疾滑。
铁红和姑娘死死抓住男青年,一边失声大喊道:“沙学丽!”
“来人呀!”
果然来了人,罗小烈和那个男兵正巧满头大汗地从旁边冲上了崖顶。与此同时,天空中响起打雷一般的巨响,担任增援的黑鹰直升机飞临悬崖顶上的天空。
崖壁上,沙学丽和黛茜抱在一起,在滑过小树时,黛茜一把没抓住,她绝望地尖叫一声,紧闭上蓝色的眼睛。可突然,她滑坠的身体止住了,她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沙学丽的右手紧紧地抓住了摇摇欲坠的小树,而沙学丽的左手,仍像铁钳一样死死地扼着下面黛茜的左手腕。
两个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悬停在小树下面的石壁上。
崖顶上,罗小烈和男兵将另一根攀登绳系在一块石头上,与刚才拴男青年的那一根,现在有两根绳子了。直升机上,强冠杰倚着敞开的机舱门,用电喇叭向下面喊着:“沙学丽,你们听着,不要乱动,不准乱动,我们马上救你们,你们先把两根绳子系在腰上,一定要系牢在悬崖上。”黛茜利用另一只手和双脚,在沙学丽的牵拉下,一点点蠕动着上来,也一把抓住了小树,沙学丽松了一口大气。崖顶上的罗小烈等人听从强冠杰在机上的命令,把两根绳子迅速放下,扔到沙学丽和黛茜面前。沙学丽和黛茜小心地一人将一根绳子系在腰上。她们已经精疲力竭,再也无力向上攀登了,两人抓住小树,等着救援。
“你是上帝膝下的安琪儿,”黛茜用英语道:“你救了我的命。”沙学丽听不懂,只对黛茜横眉冷目大吼道:“你是个最不守纪律的外宾,你让大家为你操够了心,该让我们的强队长来当你的领导,让他天天把你骂个狗血淋头!”黛茜听不懂,脸上浮着笑,“啊啊”地点着头。沙学丽又道:“你刚还在上面吼我,你肯定是在骂我,我们中国武警,是不准你随便骂的,你刚才骂我什么了?”黛茜还是“啊啊”地点着头,友好地笑着。沙学丽道:“瞧你这个样子,你才是个傻瓜,你是个地道的大傻瓜!”。
什么也听不明白的黛茜忽然说了一句生硬的汉语:“谢谢。”
小树的根部突然松动,两个人不由得紧张地停止了对话。直升机上的吊笼放下来,强冠杰的声音通过电喇叭满山回荡着:“沙学丽听着,你们一个个上,动作要准确,要轻灵……”吊笼在眼前晃着,沙学丽一只手抠着石壁,一只手小心地试探了几次,终于一把抓住了笼沿。
小树的根部泥土掉得更厉害,眼看着快要吃不住劲了。
“你先坐进去!”沙学丽扭头命令黛茜。黛茜看了一眼小树的根部,“No,”她使劲摇头道,“你去!”沙学丽道:“你去!”黛茜突然发了脾气,比沙学丽声音厉害十分:“你去!!”刹那间,两人眼睛对视着,像斗架的公鸡。直升机的轰鸣声满世界回荡着,劲厉的强风把两人的头发吹乱。沙学丽的一只眼睛积着瘀青,是黛茜打的。
说时迟那时快,沙学丽的脑袋一下向黛茜撞去,毫无提防的黛茜被撞个正着,她的蓝眼珠一片迷惘,向后一倒,正好倒进沙学丽抓在她身后的吊笼。
与此同时,失去重心的沙学丽一声尖叫,小树被拔出来,向悬崖下坠去,沙学丽靠保险绳系着,打秋千一般在空中旋着圈儿,接着重重撞在石壁上,但她一把抓住了一块岩石,避免了更大的痛苦袭来。
载着黛茜的吊笼向蓝天上的直升机飞快地升去……
为“环太平洋人口与生育妇女论坛”担任特殊勤务的女子特警队回营了,全队总结会上,沙学丽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强冠杰的重点表扬。
“这次抢救遇险人员的事情,”强冠杰看着站在大操场上的女兵们,神情振奋地讲道,“虽然不是真枪实弹的战斗,但同样充分体现出了我们特警队的素质,体现出我们每个兵的素质,显示出我们武警部队在处置突发事件、维护社会稳定中的不可替代的作用。啊,抢险事件的胜利,与同志们平时的训练,与严格要求是分不开的,特别是女兵中的沙学丽同志,更是表现不俗,除了我们要向上级为她请功以外,我们内部也要进行很好的总结,我们要向她学习,学习她的什么?这是今晚班会讨论的题目。好,现在进行训练。各班带开。”
沙学丽站在队列里,虽然距那次抢险过去了三天,她的右眼还微微有点青。
各班班长喊着口令,兵分几路向各自的训练区域跑去。这时通讯员跑到场中,“报告队长,”他说道,“有个女人来找一区队一班的沙学丽。”强冠杰道:“什么女人?”通讯员向后一指道:“外国女人。”
操场上的战士们一齐顺着通讯员的手向操场外的跑道转过头,大家看到,打扮鲜艳的黛茜在两个地方官员的陪同下,已走过来了,她老远就用不规范的中文在叫:“沙……学……丽!沙学……丽!”
朱小娟向一班女兵喊道:“立定!”战士们停住脚,全都好奇地看着黛茜。徐文雅却在给沙学丽挤眼睛,耿菊花也在看着沙学丽笑。黛茜终于看见了站在队列中的沙学丽,她奔放地迎上来,抓住沙学丽就拥抱,在她脸上连连吻着,说着风快的英语,一股浓香熏得沙学丽晕头转向,她手忙脚乱无法应对。
铁红悄悄问徐文雅道:“外国婆子说的什么?”徐文雅道:“大意是你是安琪儿、小天使,是上帝派到我身边的幸运女神,我就要回美国了,我要天天为你祷告,天天在主的面前,为可爱的中国女警察祝福。”铁红面有异色道:“沙学丽该告诉她我们是武警啊,武警与公安局的警察不一样。”徐文雅笑道:“一样,在外国人眼中都一样,都代表中国,干好了,都是为中国争光。”耿菊花在一旁佩服地点头道:“就是就是。”
黛茜还在拥抱沙学丽,然后把她推开,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你”她用生硬的汉语道,“中国警察的……英雄,你……比美国……女警察……漂亮。”沙学而很不自在地笑道:“就是不漂亮,好黑哟。”黛茜道:“我要……和你做……朋友,请你到……美国来旅游。”
铁红悄悄向徐文雅耳语道:“美国人出钱差不多,跑一趟美国好贵哟。”
沙学丽向黛茜道:“谢谢,有机会我一定去。”她突然有了说话的欲望:“对了,请黛茜小姐以后再到中国来旅游,走更多的地方,我作为一个中国的女警察,将给你提供安全上的绝对保证,只要你不再讨厌警察。”
黛茜张臂高叫:“不不不,我最喜欢……中国的……女警察!”
不独沙学丽一人,操场上的男兵女兵全咧开嘴,自豪地笑了。当天晚上的班务会一完,朱小娟被家里来电话叫走了,女兵一班的寝室顿时闹开了锅,姑娘们欢呼打闹,齐声高喊道:“嘿!嘿!沙学丽了不起也!沙学丽香飘四海,到美国去创知名度啰!……”
沙学丽忽然变得严肃,“其实,”她正色说道,“你们不知道我在悬崖上的心情。”寂静中,铁红小心地问:“是不是特别的自豪,特别特别的觉得要为我们的特警队争光了?”沙学丽看着大家,有罪过似地畏缩着肩膀道:“不,不是,正相反。我好怕呀,我真怕一失脚掉下去,我就见不到妈妈,见不到强队长和教导员,就见不到……你们大家了……,”她声音有点发哽,“我现在都有点后怕呀!”她眼睛一热,赶紧避开大伙的视线。
徐文雅理解地抚着她的肩道:“可就是在这种害怕的心情下,你都把得救的希望首先让给外宾,你这种精神,是真正的大无畏的勇敢呀。”沙学丽痴痴地道:“你觉得……是这样的吗?”铁红学着黛茜的腔调说着蹩脚的汉语道:“当然是真的,所以我要……请你……到美国……来旅游!”
女兵们又哇地欢呼成一团,解脱似的沙学丽扑过去打铁红。
铁红忽然挣扎出来,跳上中间一张床的床沿提议道、“小姐们安静安静,我们好久没有自由玩过了,今天我们来庆祝一下保卫女外宾的胜利,反正班长今天回家去了。”
“怎么庆祝?”耿菊花问。铁红道:“开个时装晚会如何?都两年多没穿花衣服了,我们来试一下,看穿起来还是不是原先那种漂亮。”
女兵们看着身上挽袖扎腿、汗渍犹在的作训服,一起疯叫道:“好哦!”
“把箱子抄个底朝天哟户纷纷从床底下拉出盛杂物的纸箱。”
铁红一拉灯绳,屋子黑了,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换衣声。耿菊花道:“我没有花裙子啊。”沙学丽的声音:“我借给你。”有人叫道:“哎哎不准开灯哟,我脱裤子了哟!”徐文雅道:“也看不清长短胖瘦,看不清样式,菊花你算了。”耿菊花道:“就是。谢谢你,沙学丽。”铁红道:“哎呀,我长高了也,我穿不起我的高腰背心了。”沙学丽道:“重新找呀,反正找你最喜欢的。”铁红嘀咕道:“最喜欢的是什么呢?”
一阵忙乱过去,黑暗中沙学丽问道:“好了没有?”徐文雅道:“好了。”耿菊花道:“好了。”其他女战士都断断续续喊好了,只有铁红道:“等等,我还拿不定主意。”沙学丽道:“别想那么多,就穿你现在连骨头缝缝里都觉得最时髦的”铁红道:“好……开灯吧。”
沙学丽再问:“开了哟?”全体大声道:“开!”
灯刷地亮了,一屋人互相盯着,半天鸦雀无声。
灯光明亮地照着她们,从头到脚,原来她们所谓最时髦的时装,清一色的是崭新的武警夏服,那橄榄绿裙子,那长袖衬衣,那标准的深色领带,那威武的大盖帽,穿在二十来岁的现代姑娘身上,竟是那么清丽可人,那么英姿飒爽,那么美若天仙。
姑娘们彼此看着,止不住心潮起伏,面色潮红,一个人带头,突然全体就拥到一堆,不知什么原因,竟呜呜地抽泣起来,并且哭声越来越大。哦,花衣服离她们远去了,花裙子离她们远去了,社会上最广大的姑娘们的玫瑰色的梦离她们远去了,她们已成了不再会穿花衣花裙的特殊的一群。这是辛酸吗?是辛酸,不辛酸不会流出辛酸的泪。可这义是不是一种自豪呢?是自豪,她们在所有的普通姑娘们之上,她们失去了普通姑娘的普通性情,可她们却铸就了普通姑娘所没有的特殊的丰满。
眼泪畅快地流着,灯光荧荧地照着军营里一群青春靓丽的姑娘们。
朱小娟回到家里却没有大事,是妈妈想她念她,趁着爸爸出差下连队检查工作,悄悄把她叫回来的。朱小娟一进屋弄明白了原因,赶紧就要走。妈妈看实在留不住,只好把事先准备好的补药瓶子补药丸子往女儿手上的塑料袋里塞。
“都带着,”妈妈深情地说道,“这一瓶是治腰肌劳损的,要记着天天用啊,别都拿去送给了人。那么,你中秋节总该回了吧?请个假回来一下吧,不是妈说你,打你当兵起,就没跟妈妈团圆过一次了。你爸中秋节是靠不住的,越是节假日,他越是往最基层钻,你妈就成了个孤寡人了呢……”
朱小娟埋头走出屋子,似是埋怨地唤一声道:“妈——”
“好好好,”妈妈赶紧叹气道,“这只是妈妈一个人的意思,你离不开你的兵就算了。可妈妈想你啊。”朱小娟抬头看着妈妈,声音有点暗哑道:“妈你……到时就辛苦你一个人过节了。”
走出军区大院,经过城北路旁边的一条小街,朱小娟听到前面传来吵嚷,定睛一看,好像是一伙人在围着一家电器商店闹事。
领头的是个清瘦但很横蛮的亡命徒,梳着小分头,眼白多于眼黑。“搬走!”他大声命令同伙道,“他欠钱不还,搬他两台松下大彩电抵债!”手下的人起哄道:“搬哟!”
五十来岁的店主挡得了东边挡不住西边,只差给人跪下了:“各位,”他欲哭未哭地道,“我儿子与你们的事,我不知道,你们不能强占我的东西啊。我给你们磕头了,我一定把他找回来,叫他去给你们赔罪,你们饶了我啊。”
朱小娟皱着眉,她认识那个领头的亡命徒,她曾经配合公安局抓过他两次,她走进人堆,一拍领头人的肩头道:“丝瓜皮,你又犯病了?”瘦子没看清来人就破口大骂:“他妈的,你敢跟我——”一回头看见是朱小娟,突然就矮了半截:“我……我没看见是朱大姐朱班长,你大人大量,你饶了小子,我给你跪着磕一个响头。”
戏剧性的场面,连那个店主都看傻了。
朱小娟厌恶地道:“别来这一套,也别让我再看见你干这些事。我明天来问店老板,看你是不是真没搬走他的彩电。”她转身走出了人圈。
一个西装革履的结实的矮胖子走进人圈,一拍瘦子的肩,瘦子吓得不轻:“朱大姐我马上就走啊。”胖子道:“丝瓜皮你看清楚我是谁?”瘦子回头,一时大喜着拱手道:“熊老板,两年不见,哪阵风把你给吹回来了!”
一个钟头后,熊老板与瘦子已在城北街南头的一家酒楼喝得半醉,瘦子斜着被酒精泡得发青的目光,推挡着熊老板伸过来的酒瓶道:“不……我不……行了。”熊老板道:“哎,再来再来,喝了我有话对你说。”瘦子一拍桌子充豪气道:“是下油锅……还是过火海,熊老板你一……句话。”说着一口饮干自己杯中的酒。
“刚才那个姓朱的丘八,”熊老板把瘦子盯得贼紧道,“是你的仇敌,更是我的仇敌。”瘦子道:“那还用说,是我们全体人民的仇敌,他妈的我看到她就恨不得把她宰成八块,可就是害怕她那一身功夫,前前后后,我挨了她两次揍了,我现在是一看着她的影子脚就打闪。咦,熊老板,你们去年办货的时候,不就是被她带人破的财吗?”
“是啊,”熊老板的眼光暗淡下去道,“害得公安追得我一年多不敢回家,银子也蚀了三百万。”他的脸逐渐拧紧了:“你要我活不好,我也要你不好活。丝瓜皮,我要修理她!”
瘦子吓一跳:“修理她?修理一身功夫的朱特警?”熊老板阴沉地笑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是刘哥、钟哥、疤子、老海几个人的意思。丝瓜皮,就看你和你那一帮愿不愿意搭一只手进来了。”瘦子盘算了一阵,下决心道:“有她在,我们翻不了身,弄她一下警告警告别的丘八。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