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屏息静气,一动不动。
就在她以为窗帘很快被陆世康掀开,自己会尴尬地出现在他面前时,她听到脚步声又离开了窗边。
这么说来,自己并未被他发现?
只听他脚步声在房间某处停了下来,接着便听到他落座的声音。
再接着,书页翻动的声音传来。
看来他是在房中圆木桌边看书。
“我不来他房间的时候,他可以下半夜的棋,我一来他房间,他就开始看书了,我怎么运气这么背啊这么背”
青枝心里的苦楚,就别提了!
她发现自己站得久些之后,由于一动不敢动,身子变得僵硬得难受。
时间越久,她便越觉自己两条腿像两只沉重的铅块。
比走了八百里路还累。
她第一次体会到,再没有比一动不动更累人的了。
不,其实是第二次体会到了。
第一次是在那个树上。
在这本该感到寒凉的秋夜,她躲在窗帘后面,渐渐额头冒汗。
无奈,只好强忍牙关支撑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房里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声音只响了两次。
接着她便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猜他肯定是躺床上去了。
接着,又听到他吹熄蜡烛的声音。
房间瞬时陷入黑暗中。
意识到他开始睡觉了,她心里这才没之前那么烦闷了。
等他睡着了,自己便可逃出去啦!
胜利在望!
房间漆黑一团,她略动了动身子,让自己换了个姿势。
再不换个姿势她要累死了!
好在动作极轻,没闹出什么动静。
眼下只希望他能快点儿睡着。于是静静听着他的呼吸声。
她知道,人睡着的时候,呼吸声会变得沉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他的呼吸声听起来像是睡着了。
但,刚听到呼吸声还不能立刻行动,得等到他睡久些才行。
也就是,要等到他陷入深睡眠不那么容易醒来时,才是逃出去的时刻。
就这样,一直又等了一刻钟,确定他确实睡熟了,她轻轻掀开窗帘,走了出来。
接着往门边走去。
她轻轻试着将门拉了拉,发现门可以拉动,于是便开了一条门缝。
“吱嘎”,门开的声音在静寂中响起。
这开门的声音,她是无法控制了。
不过,想到他应是睡熟了,这才壮了胆子,打算将门开大些,至少开的程度能让自己出门而去。
“谁?”身后突然传来陆世康的声音。
他居然又醒了。
他居然又在这种关健的时刻醒了!
青枝顿住,一时之间不知自己是该拔腿就跑,还是该呆在原地。
若是自己逃跑出去,他会不会认为宅里进小偷了,起来喊齐方和吴山在宅里捉小偷?那自己该怎么才能做能更隐蔽?
若自己不逃出去,被他发现是自己,会不会反而比闹得整个望山居都知道自己半夜呆在他房里强些?
这一犹豫不要紧,下一瞬间,她发现房间里已经亮起了烛光。
“孔大夫?”
还是那震惊中带着疑惑的声音。
她只好回转身,发现他已经坐了起来,便对他笑了笑。
她自己知道,自己笑得有多苦。假如面前有个镜子,她就能看到自己那苦到极致的苦笑了。
“孔大夫半夜三更推门来找本公子,是为了和本公子秉烛夜谈么?”
“额……是。”
她无法解释自己因何会出现在他房中,只有顺着他的话说了。
“孔大夫既然是来和本公子秉烛夜谈的,那么,请坐。”
“额……不必了,既然陆公子已经睡了,那便以后再聊。”
正想迈步,便听他在后方说道:“本公子睡了一会,眼下已经不困,所以,孔大夫还是进来吧。”
“真的不用了。”
“孔大夫,莫非你并不是来和本公子秉烛夜谈的?”
“不不,我是!”毕竟除了这个,她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出现在他房中的这个行为。
“既然是这样,那本公子现在十分清醒,因何孔大夫反而急着离开?孔大夫难道来到本公子房里,为的是别的事?”
“没有……没有别的事!”她不能说出,自己是来找青铜牌的。那不是不打自招了吗?
“那么请进来。”
此时他已经起了身,穿着白色睡服,坐在了床前的那张圆桌边的檀木椅子上。
既然已经承认自己是来找他秉烛夜谈的,眼下又没有别的借口离开,她只好返回了房内,坐在了那个圆桌边的另一张椅子上。
“孔大夫这么晚了还不睡觉,来到本公子房里,定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本公子聊了,所以孔大夫,你想要和本公子聊什么?”
她急中生智道:“我想问问陆公子,我明日能不能回江北城?我担心钱六撑不起来我家的药房,我来这儿后,病人会越来越少,你和吴山的换药之事,我可以教给齐方如何换……”
陆世康嘴角上扬,道:“怎么,孔大夫的意思,是你这几日在望山居呆着,使得你家的药房收入少了?孔大夫明着是这样说,暗里大约是想让本公子给你补偿吧。本公子也不是不讲理之人。本公子答应你,你开个价。”
开价?
这怎么开?
真要开了价,自己在他眼里会是什么形像?
但要不开价,她又如何解释自己这个时刻出现在房中的这个行为?
她沉思片刻回他道:“开价就算了,一些小钱而已。若是陆公子不同意本大夫现在回去,本大夫也不勉强。”
陆世康道:“既然孔大夫多有委屈,我便每日多付你五十两银子,如何?你那药房,一日也赚不了五十两吧?”
这听着有些怪,好像自己在卖身似的。真收了这钱,以后就无颜见他了。
她话了句“不必”就连忙转移话题,“你看的这是什么书?”
说着,拿起书本,将书页盖上,见书的封面上写着“江北野史”几个字。
“陆公子爱看野史?”
“你们正人君子爱读圣贤书,好读正史,本公子便只好爱看野史了。”陆世康道。
“怎么听起来像是陆公子不欲与他人有共同爱好之嫌?”
“孔大夫可以这么认为。”
“这书里记载的,有无有趣之事?”
陆世康沉思片刻:“有,许多。若孔大夫若有兴趣,可以读读。这野史里记载了许多江北人的生平,有历代江北城为官之人的秘事,也有浪荡公子风尘女子的坎坷生平。”
青枝将书推还给他,道:“我对他人的生平,并无兴趣。”
陆世康合上书本道:“你可曾听过,江北城几百年前有个名振江北的山贼,名为聂筇?
“未曾听闻。”
她对山贼不感兴趣,尤其还是几百年前的山贼,就更不感兴趣了。
陆世康却继续饶有兴致地聊了下去,“这个聂筇,是六百年前江北城所辖的夏县人,一生共抢了三十个民女当压寨夫人。其跟随者遍布江北城周边各县,手下势力共占据了江北及下面县城的六十多个山头,让江北人苦不堪言。”
他顿了顿,“大邛齐观年间,邛二世派两万禁军南下,将聂筇的跟随者尽数抓获。聂筇亦逃避无门,自刎于江北城夏县东郊河岸边。”
“哦。”她不感兴趣地应了一声。
他继续说着,“这聂筇虽自己于河边自刎,但却在禁军抵达之前,便安置了他的诸多夫人和子孙,让他们提前一步逃离了江北。”
“哦。”
“其夫人和子孙为了能不同时落网遭灭门之灾,便在逃至江州孙家村时,在一树林中共商在世间生存下去之法。”
“哦。”青枝此时有些昏昏欲睡了。
“他们商议的结果是,不再一路同行,而是四散各处,从此隐姓埋名,隐于大邛各地。他们决定一门改一姓,是以,三十个夫人的后代,便要改三十个姓,而为了让他们改姓以后的后代能相互寻找到彼此,以及不自相残杀,他们决定制定一种青铜牌。”
青铜牌?
正昏昏沉沉的青枝听到青铜牌三个字,突然清醒了过来。“你刚才说什么,青铜牌?”
“对,他们决定制定一种青铜牌。”陆世康重复了一句。
“他们,谁?”
“聂筇的那些子孙们。”
“他们为什么要制定青铜牌?”她后悔刚才没仔细听他说的。
“孔大夫怎么听到青铜牌这三个字,便突然来了精神?莫非孔大夫也有一个青铜牌?”陆世康嘴角微扬,问道。
“没有没有没有。我就是喜欢青铜制成的东西而已。”
“只是如此么?”
“只是如此,真的。”她转过脸问陆世康,“陆公子,能否将刚才的故事再讲一遍?”
她发现,灯光下的陆世康,英俊地让她有些目眩。于是赶紧将目光转向了书本。
“不能。”他斩钉截铁回道。
接着又道,“孔大夫若对这个故事感兴趣,可以自己拿书去看。”
青枝便将他面前的书拿了过来,她决定好好看看,这本《江北野史》里,是否当真有什么关于青铜牌的记录。
“我能借去我那屋看吗?”
“此书不外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