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寻在析津府陆畅开的丝绸店做了一名掌柜。
过了两年,他又投奔到南平王府做了一名幕僚,因此他熟知南平王府之事。
可是周寻在南平王府并不受重视,辽国政府皆由契丹人主事,排挤汉人,周寻最后还是选择隐退,在西山做了一名自由的隐士。
因陆畅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因此他与陆畅一直保持联系。
叶沛北上,陆畅知道周寻一定能帮到她,因此推荐叶沛来找他。周寻如此故作神秘,也是借此探看叶沛的志向。
“北地寒冷,杨柳发芽都晚,春意迟来,可是再晚的春天也会到来,终有一日,这严冬会过去。此地无柳周边寻,这便是我这无柳先生的用意。叶家妹子,你从一个机灵活泼的小女孩儿,长大成为一位成熟大义的女侠了!”
叶沛也感叹道:“可不是,已经快十年的时间了。周大哥一切安好?”
周寻道:“感谢公主救命之恩,我一切都好。只是听闻你嫁来辽国,颇感意外。”
“世事无常,我也没有想到十年后我会重走押镖之路。”
叶沛此次嫁来辽国南京,跟上一次随镇远镖局押镖到南京走的路几乎一样,可是在经历了那么多风霜之后,她此时的心境与之前已经完全不同了,因此叶沛如此感叹。
两个人又说些离别后的境遇。
周寻问道:“公主此来定是要询问南平王府之事?”
“请周大哥为我解惑。”
周寻道:“南平王去后,府中事务全由总管韩忠彪负责。公主入主南平王府,自然要先摆平韩忠彪。”
叶沛追问:“这韩忠彪是一个怎样的人?”
“此人私心太过。”
叶沛点头,“有私心便好对付。”
周寻笑道:“公主真是绝顶聪明!南平王母妃是辽圣宗的妹妹,耶律庆寿女。如今在王府里虽然名义上不主事,却是极明白的老太太,公主此去唯一可以仰仗的人便是她了。
她是辽兴宗的姑姑,颇受兴宗耶律宗真的信任,若公主进宫面圣,仍然可以由庆寿女做牵引人。如果能取得辽兴宗的信任,调查南平王的死因,便容易许多!”
叶沛再次点头道:“有周大哥指点,我事半功倍啊!”
“控制南平王府后,最重要的是得到南城大营的兵权。萧世南有两名副将,裴盛斌和辛孤,跟随萧世南多年,他们也值得公主信任。”
这话与叶沛之前查到的信息吻合,因此对周寻更加信任。
叶沛又问:“周大哥觉得,南平王如何会突然暴亡?”
“难道公主相信南平王病逝的消息?”
“自然不信。”
周寻不急不缓地说:“自辽圣宗殡天,法天太后便掌控了辽国的政权。可是反对她的声音一直不断,此次对宋出兵,她也不过是借此机会收拢兵权,打击异己。
可是宋辽这一和亲,就将她的计划全部破坏了。如果和亲成功,公主觉得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自然是南平王。”
“非也!是齐天太后萧菩萨哥!”
“哦?”叶沛惊叹,随后更钦佩周寻独到的眼光。
周寻继续说道:“法天太后萧耨斤一直将齐天太后软禁在宫中。如果南京政权稳固,又得大宋支持,法天太后忌惮萧世南,自然要动手的。而萧世南的堂姐,齐天太后萧菩萨哥就是他的软肋。”
叶沛问:“法天太后在辽国中京的皇宫里,我要如何寻找求证的机会?”
“等你嫁入南平王府,算作宋辽和亲成功,三日后便应去中京向辽兴宗叩头谢恩,此时是入宫的最好机会!”
叶沛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周大哥真是诸葛孔明再世啊!”
周寻道:“我在辽国多年,自然知道辽国内政多于公主。萧耨斤本为承天皇太后萧绰的婢女,跟着承天皇太后学了一些政治手段。
齐天太后萧菩萨哥是摄政王韩德让的外甥女,颇得承天皇太后喜爱,又是辽圣宗的表妹,可谓是天之娇女。
可惜萧菩萨哥所生两子均都夭折,自己再无生育能力。承天皇太后便指派自己的婢女萧耨斤为辽圣宗侍寝,生下耶律宗真后让萧菩萨哥抱养,视做亲子。”
叶沛道:“这些我在大宋也有所耳闻。”
周寻点头继续说:“这萧耨斤因此怀恨在心。等承天皇天后殡天,萧耨斤又生一子,乃是耶律重元。这耶律重元由萧耨斤亲自抚养,自然比耶律宗真更亲。
当辽圣宗殡天时,正赶上春捺钵他在外巡游,而身边只有萧耨斤在侧,齐天皇后萧菩萨哥时在国都中京。
有传闻说辽圣宗本意立萧菩萨哥为皇太后,萧耨斤为皇太妃,可是不知为何,圣旨变为了两后并立。
公主你来分析,若不是辽圣宗病重糊涂了,怎会两后并立?”
“难道是萧耨斤篡改遗诏?”
周寻撇嘴说道:“此种可能性极大。”
叶沛感叹道:“想不到辽国政局如此错综复杂!”
周寻笑道:“哪朝哪国政局不是这样错综复杂?外界看来的太平稳定不过是多少人用鲜血掩饰来的。”
叶沛会意一笑,心中却发出一声哀叹。
自己帮助赵祯亲政,从章献太后刘娥手中夺取政权,难道不是一种错综复杂的政局吗?只是那鲜血换来的太平被繁荣的表象所掩盖,外人无从知道罢了。
周寻又说:“无论如何,萧耨斤被立为法天太后,掌控了辽国的政权。萧菩萨哥虽被立为齐天太后,却早已失去实权。
南平王萧世南是萧菩萨哥的堂弟,自然要为她争取权利。可惜萧菩萨哥被法天太后控制,萧世南投鼠忌器也不敢贸然行动。
宋辽争端再起,萧耨斤的亲信萧孝先、萧孝礼先后败下阵来,眼看着辽国南方地区形势不妙,萧耨斤也只得启用萧世南。
南平王果然足智多谋,他只擒获公主一人便扭转了宋辽战局,促成宋辽和谈,并且迫使法天太后接受和亲。
可是公主知道,一旦和亲成功,法天太后立刻会失去辽国南京方面的控制权,甚至她害怕萧世南会乘势成为叛军,直逼中京大定府!”
叶沛接口道:“所以萧耨斤先下手为强,用萧菩萨哥做诱饵吸引萧世南前往,并且一举杀之!”
“公主分析的极为正确!”
叶沛吸了一口凉气,“萧世南武功盖世,谁能有这么高的功力杀死他呢?”
周寻淡淡地说:“杀人有很多种方法,若不能强攻,也可以智取。”
叶沛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提到萧世南的死,她的心还是不自觉地抽搐。
“无论他们是怎样杀死萧世南的,我都要将这个秘密揭开!”
周寻道:“我愿随公主一同前往!”
叶沛道:“周大哥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何必陪我一同赴死呢?”
周寻呵呵一笑,淡然地说:“我的命是公主赐予的,你让我多活了这许多年,多明白了这许多事,我此时也应该将这一切还给公主。公主为国为民,自应有后来之人加入!”
“多谢周大哥!”
等叶沛离开西山回来时,身后跟定一人,清瘦的身躯,却有异常坚定的眼神,此人正是周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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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程没有两日,和亲队伍便进入辽国南京析津府。
按宋辽和亲礼仪,长公主护卫军在南城大营附近安营,和亲仪仗队伍进城在驿馆休息。
大宋和亲使富弼前去析津府府衙,与辽国和亲使韩忠勋商议迎亲仪式的具体细节。
这期间,叶沛并没有休息,她着手摸清辽国南京城目前的状况,接见了自己想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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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的傍晚,南城大营灯火昏暗,显得有些萧索。
没了主帅的士兵却丝毫没有懈怠混乱之意,他们不愧是萧世南带出来的训练有素的军队。他们听命于副将裴盛斌与辛孤的调配,正常巡逻与训练,原地待命。
此刻,南城大营的副将裴盛斌换上了一身便装,披上厚实的斗篷,骑上快马,进了城。他怀里揣着一封家书,那上面是他的妻子写给他的信。
他们真的来了南京城?这么多年了,我想尽办法将他们接到辽国来都没有成功,他们此时此刻真的已经进了城吗?
会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呢?自从萧世南逝世,他与辛孤开始杯弓蛇影。他不得不多想,只怕暗中的敌人对自己下手,对南城大营下手。
“辛孤,你看看这封信。”刚拿到信时,裴盛斌找到了同为副将的辛孤,对他说,“你觉得此事可信吗?”
辛孤看完信说道:“若是好事,你自然应该前去,若是坏事也躲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裴盛斌与辛孤虽然一个是汉人,一个是契丹人,但是他们两个人合作多年,亲密无间。此刻,他们都知道彼此指的是什么。
裴盛斌点点头,“好兄弟,你看好大营,我进城去一趟。若是我天明未归,既不要去找我,也不要露出任何马脚。”
辛孤点点头,亲手拿起军帐中悬挂着的裴盛斌的佩剑扔给他,“你自己多加小心!”
裴盛斌腰中挂着佩剑,手中的马鞭不停地催动胯下的战马。在城门关闭前,他已经来到了析津府内的福宁客栈。
“客官,您是要住店吗?真是不巧,今晚所有的客房都被一位宋国来的富商包下了……”客栈的店小二热情地对裴盛斌说。
裴盛斌将马鞭和缰绳都交给店小二,“我与这位富商有约了。”
“哦,哦,您就是这位富商公子要等的人呀,您这边请!”店小二说着,将裴盛斌迎进一间“天”字号的大套房里。
进了屋,裴盛斌将斗篷的兜帽掀到身后,露出他国字形的方脸和一脸的络腮胡须。
“斌儿!”一个老太太见裴盛斌进了屋,迫不及待地冲出来将他抱住,哭喊起来。
“娘!——”这个粗犷的中年汉子见了这个老太太,竟然掩饰不住地哭泣起来。
“爹!——”老太太身后又跑出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抱住裴盛斌的大腿也是泣不成声。
孩子身后走出来一个中年妇女,掩面而泣。
“星儿!梅娘!”裴盛斌有力的手臂将三个人环抱起来,四个人痛哭流涕。
良久,裴盛斌止住哭泣,抹了一把眼泪问道:“娘,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你们是怎么从大宋过来的?”
“这多亏了咱们大宋的卫国长公主……”
“什么?!”裴盛斌这才回身注意到,扮装成富家公子模样的叶沛正站在自己身后。
“王妃!”裴盛斌翻身拜倒,哭跪着磕头道:“谢王妃将我家人接来辽国相聚!您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原来,这裴盛斌本为大宋益津关守城之将,因一次对辽战役中被俘而投降。
萧世南见裴盛斌是个人才,甚为爱惜,不忍杀害,亲自劝说他投降。
萧世南对裴盛斌有恩,又信任他,裴盛斌自当敢死为报,很快得到了提升,一晃他在辽国待了快十年的时间。
可是裴盛斌投降,他的家人被河北防御使杨文广控制起来,裴盛斌想了许多办法想要将家人接到辽国来都没有成功。
这次叶沛入辽,特意将裴盛斌的家眷接到辽国来与他团聚。
叶沛将裴盛斌扶起来,说道:“自从南平王病逝,辛苦你和辛孤了。”
提到萧世南,裴盛斌刚擦干的眼泪又流下来,“王妃,我们没有想到您仍然愿意嫁到辽国来。王妃,南平王死于非命,您一定要为他报仇呀!”
叶沛将嘴唇咬得青紫,说道:“我此来便是要为亡夫报仇,实现他的遗志!”叶沛拉住裴盛斌说道:“你与辛孤都曾经效忠南平王,如今可愿意听命于我?”
裴盛斌复又跪倒:“誓死效忠王妃!”
可是裴盛斌又犹豫地说:“只是……我只怕圣旨一下,有人拿着虎符前来收兵,我与辛孤身为辽国将领,也不得不从命。”
“若真是如此,你先与他们周旋,我自有办法将虎符收回来。婚礼后三日,我要去中京大定府,到时候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只要南城大营的兵权还在咱们手中,就不怕敌人狡猾!”
“王妃此去千万小心,连南平王武功那么高强,心思那么缜密的人都中了他们的暗算,我只怕您……”
叶沛笑道:“你怕我不是他们的敌手?”
“南平王说过,王妃不是平常的女子,您是武功超群,智慧超群,胆识超群的奇女子!”
叶沛坚定地说:“我一定能寻出南平王真正的死因,为你们讨回公道!”
裴盛斌激动地说:“我们信任王妃!”
“好!你先回南城大营,如果有什么异动立刻快马通知我!”
“是!”裴盛斌坚定地说。
然后,他与家人告别,将他们安顿在福宁客栈,趁着城门未闭回到了城南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