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仇人

自从七夕遇到了慕隐之后,沈荼便时时的到“木吟心”听琴,试琴,寻找慕隐聊天,慕隐似乎每次都很忙,只是相互打个招呼便各忙各的。

这天沈荼又到“木吟心”弹琴,几个身穿朝廷衣服的人不停的在与小厮谈话,神色紧绷,看着像是在谈价格,过了好一会儿,双方脸色好了不少。随后几个小厮走进来将十多架琴包装起来搬到外面等待的五六张马车上。

沈荼手指在琴弦上,目光时时的看向不远处的一个皎若月华的身影。慕隐今天看起来很开心,他将收到的银票递给了身旁的留枫,说了几句话,又吩咐了身旁的小厮几句话。

等小厮散去,留枫离开,慕隐缓步走向了沈荼,脸上还是一副温润的笑意,他说:“沈姑娘,今日留下来吃饭可好?我请客。”

沈荼立即点头应下,嘴角洋溢着一抹她自己都不太明白的满足而甜蜜的笑意。慕隐说那些是皇宫里的人,不太懂得琴,为此他狠敲了他们一笔。

沈荼骂他是奸商,慕隐不说话,回了沈荼一个个大大的笑容。

“慕隐公子,我今天不喝酒,陪公子喝茶。”慕隐笑着点头说好。

沈荼注意到慕隐还是用着那个浅绿色的玉杯,他的手指粹白,骨节细长而有力,每次他端起杯子喝茶时总是那么的优雅。似乎每次他喝茶都是在用那个杯子,不由的好奇问道:“慕隐公子的玉杯可是有什么意义,为何公子每次喝茶都用这个杯子?”

“不过是用惯罢了,哪有什么意义?沈姑娘可知道习惯是很难改的,就像我喜欢喝茶而不爱喝酒,就像姑娘总是一身红衣,不喜束发一样。”

沈荼笑笑,端起身旁的白瓷茶杯喝下一口,却皱眉:“淡而无味,不好喝。”

“沈姑娘若是每天都来我这里喝上一口,那过十天半个月的,我赌你就不会觉得难喝了,反而会渐渐的喜欢上。无论大事小事,一旦成了习惯,便很难戒掉。但一些坏的习惯是不应该让它养成的,譬如嗜酒,酒喝多了伤身,酒后胡言乱语,不如喝茶来得舒适。”话里的慕隐的意思很清楚,他希望沈荼戒掉酒瘾,但沈荼并未太注意。

尽管慕隐这样说,沈荼也无法喝下这种茶第二口,说实话,她这辈子喝过最难喝的酒,却从没喝过这么难喝的茶。

但喝下一口竟觉得身子中产生了一种香气,一种淡淡的茶香,正是慕隐身上的那种香味,清雅如烟,但这种茶却有一个很魅惑的名字“无由醉”。

慕隐说那茶是用世上最香的黑色郁金香所制,不同于其他茶,故而清淡无味,如同白开水。

有人说世上最难戒的是酒瘾,沈荼十分赞同,她就是一个离开酒会活不下去的人。

慕隐说,其实那种茶里还掺了一种毒药,一种会使人上瘾的毒。

沈荼怎么也没有料到她多年以后竟然会迷上了这种她第一次喝就觉得难喝的茶,只是却不知道迷上的原因究竟是因为这茶里面本质上存在的致瘾的毒,还是制茶人本身就是一种会使人上瘾的毒。

皇宫里有一个很大的邢台,叫做“断魂台”。那里处死的犯人不下一千,因为面积足够大,所以所有的酷刑都是在那里执行。

今天要施以车裂酷刑的人叫做单于冲,之前是礼部尚书手下的一名副将,却公报私仇,蓄谋杀害沈氏一族,证据确凿,施以车裂,以震天威。

“单于冲,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坐在龙椅上的宁锡正色问。

“不管皇上信不信,总之微臣是冤枉的,臣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沈氏一族,更别说灭了沈氏满门。”

宁锡笑得张狂问:“不知你可见过我身旁的这个人?”

沈荼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小口的饮酒,红色绣有梅花的衣裳逶迤了一地,未束的青丝垂到了椅子后面,落到了米色的地毯上。

单于冲扫了沈荼一眼,冷哼:“天盛国的丞相我怎么可能没见过。”

宁锡笑,“那你五年前可否见过?”单于冲依旧冷哼死不承认。

“单叔叔,我记得你杀我全家之前可是很喜欢到我家来陪我爹下棋呢,还经常带着我和我哥哥去上山看星星,侄女记得单叔叔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小丫头,快点长大,你长大了一定比现在好看,到时叔叔为你找最好的男人来娶你,怎么现在居然说不认识我了呢?”沈荼站了起来,笑得妩媚入骨,眼底却显露出丝丝杀机。

单于冲顿时身子一僵,目光在沈荼的脸上僵硬,五官越发的美丽了,笑容还是如同五年前,只是此刻的笑容里多了一种他再也看不懂的目光,他都活了快四十年了,如今居然会害怕这一个小姑娘的目光,还是一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

他忽然笑了起来,不怕死的笑着:“哈哈哈,皇上,沈氏一族与洛樱国勾结,死有余辜。”

沈荼笑,她的父母是开医馆的,她与哥哥上完私塾闲来无事便去医馆帮忙,平时都不出远门的,这一点单于冲最清楚不过了,她的家人怎么可能认识洛樱国的人,更别说串通。

“说话要有证据,单于冲,你是不是想多一条栽赃的罪。”宁锡怒。

“哈哈哈,不管多不多一条罪,我今天还不是注定被车裂在此。”

此刻沈荼看到一个侍卫跑到宁锡面前对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话,他神色顿时变得微红,嘴角扬起了笑意,吩咐道:“这里就交给沈相了,朕有事就先走了。”

“恭送皇上!”

单于冲被绑在了双手双脚,笔直的跪在断魂台正中,一副不怕死的表情。宁锡走后沈荼缓缓的踱步走到单于冲身边,眼神微冷,唇角轻扬:“单叔叔,您倒好,死了一了百了,只是令郎……”

单于冲顿时瞳孔收缩,几乎要冒出血丝,“你,你把我儿子怎么了?你全家人当年确实是我杀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只要你不为难他,你怎么对我都行。”

沈荼看这招奏效接着不冷不热的说:“你也还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么当年究竟是我家的谁得罪你了,你要灭我满门!你当时有没有想过一人做事一人当?”

单于冲不语,沈荼又说:“我也没把令郎怎么样,他现在在军营里好吃好住呢,还有一群男人伺候着他呢。”

“你……你居然将他……”

“令郎不是挺喜欢玩娈童的吗?我现在让他真真正正当回娈童算是了了他的一个心愿,想当年他连您的话都不听,现在他在军营里可听话可听话了,单叔叔,您应该感谢我为您教好了儿子啊。”

“沈荼,不过五年的时间,你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这么可怕,杀个人就像是吃饭一样简单,想当年你可是连杀一只羊都害怕得躲得老远。”

沈荼嘲讽地笑了笑,她如今这个样子拜谁所赐?他还好意思说,有时候她真的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懂事,假如五年前她不是那个整天缠着哥哥无所事事的小姑娘,假如她五年前能看透一切,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躲掉那一场灾祸?是不是哥哥就不会死?

哥哥没有被单于冲的人杀死,却为了救她而死,一想到这全身的血管都会抽疼,她的傻哥哥,本来可以活下来的傻哥哥,他不知道他死了,这个报仇的重担就落到了这个曾经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犯事只会窝囊地哭着找哥哥的妹妹身上。如果他知道,会不会就不会死?

“沈荼,我知道我罪大恶极,你怎么处置我都没关系。但念在小时候我也曾帮过你们家的份上,就算我求你,你放过小儿吧。”说完狠狠地在地上磕头。

“不错,我家处在低谷的时候你确实伸过援手,所以,念在你的这个恩情上面,我已经让你多活了五年,让你享了五年的天伦之乐,单叔叔你说,我还不够对您好吗?”

沈荼说完无情的转身,冷冷的吩咐:“行刑!”

侍卫迅速的将身子栓到了他的四肢及脖子上,另一头分别栓到了五匹马上,从把单于冲被带到台上开始,他第一次产生了恐慌,他本来已经打定了必死之心,可是一想到他的儿子单家的独苗此刻生死不明,他将来就算是死了也无法跟单家的列祖列宗交代,他死不瞑目啊。

眼见绳子一点一点的受尽,他再也顾不得面子大喊:“住手!”

“沈相,我死前有件事要告诉你。”

沈荼示意暂停,“你说。”

“沈相,我,我想用这个我本来已经决定带进棺材的秘密来换小儿一命,求沈相能够答应我,我死也瞑目了。”

“你是在说笑吗?你觉得现在你身上还会有值得跟我谈条件的筹码吗?”

“我保证这个秘密你一定想知道。”

“抱歉,本相没兴趣,行刑。”

话说完五匹马向各个方向走,单于冲又是恐惧,又是焦虑,身上豆大的汗珠如同雨水般滑落,慌忙之中大吼:“这个秘密跟沈鸢有关,沈相不愿意听不要后悔!”

沈鸢?这个名字在沈荼耳边停留着,在如同海水灌入脑海,最终化为一缕轻烟消失,唤醒了五年前的过往,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命令:“停!”

听到这个字单于冲终于安心了,却被吓得晕了过去。沈荼平静从容的眸子中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她下令先将单于冲关押,等他醒了审讯完再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