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4 章 夫复何言

夜里,柳翠微拿着府库的钥匙,将家中的田产地契都取了出来?[]?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拿到吴蔚的面前,问道:“你想送哪些地给柱子和妞妞?”

吴蔚不假思索地说道:“当然是要挑些好的,土质好,地脚也好的了。”

“那就要从宜王殿下赏赐的那些水田里面挑了。”

“不行,眼下局势未知,一切和宜王府有关的东西都是烫手的山芋,日后若是被人追查出这一层,会给两个孩子引来灭顶之灾的,还是从咱们自己置办的田产里选些好的吧。”

“好。”柳翠微一一看过地契,将宜王府赏赐的那些全部挑了出来,单独找了个匣子放了进去,才在剩下的地契中选了三十五亩出来,递了过去:“喏,你瞧瞧,明日我便带着两个孩子去趟衙门,虽说都是自家人,还是规范些的好。”

吴蔚仔细看过地契,上面写着位于泰州城内城西的一片良田,可以说是目前她们手上,除了宜王赏赐的田地外最好的一片地了,离水源不远,还有长工帮忙打理。

“行,就这些吧,这件事今早办了,另外……我记得咱们在张家村半山上是不是还有大概五亩山田?”

“是,从前是有李大姐一家打理,后来和二姐夫家的田,一同交给了栓子大哥家帮忙打理,咱家的山田位置好,没受洪水的影响,听二姐说,只是将上面的朽木和碎石搬开了就能继续种地了。”

“成,把这五亩山田一并送给柱子吧,我今日的分配欠妥,两个孩子都是一样亲,不好厚此薄彼的,这几亩山田我们用到的可能性不大了,留给他也算是物尽其用。”

柳翠微点了点头,一边查找那五亩地的地契,一边说道:“是呢,人总是要叶落归根的,咱们这几亩山田视野开阔,依山傍水,早晚有用得到的地方。”

吴蔚目露笑意,注视着柳翠微,打趣道:“我家三娘,变得大方了许多,怎么?不心疼东西了?”

柳翠微的脑海里一下子便闪过了昔日的点点滴滴,那是独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回忆,不觉间一抹绯红爬上脸颊,绵绵地瞪了吴蔚一眼,回道:“你以为我想那样?还不是从前咱家的条件不好,你又是个花起银子来没有顾忌的主儿,我这双管家的手要是再不紧一些,咱俩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吴蔚笑着拉住了柳翠微的手,柔声道:“不过现在想想,从前咱们住在义庄对面的那些日子,虽然清苦了些,倒也很有生活的滋味,家里的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劳动创造,偶尔做些小发明,小创造的,也挺不错的。只是衣食住行更多的是要由你来操持,辛苦你了。”

“不辛苦,有什么辛苦的呢?谁家的日子不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又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贵人家,与其拿着自己做的衣裳鞋子卖到成衣铺去,我愿意让它们穿在你的身上。”

二人依偎在一处,温存了片刻。

柳翠微突然直起了身子,问道:“蔚蔚,你将这四十亩地送给两个孩子,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安排?还是说……你想到了什么

?”

以柳翠微对吴蔚的了解,她当然知道吴蔚今日说的那番不过是些场面话罢了,而且这份礼物对于两个这么小的孩子而言,是非常贵重的。吴蔚如此安排,定然有她的考量,或许是出了什么他们都没有察觉到的变故。

吴蔚垂下眼眸思索了片刻,回道:“防患于未然罢了。既然你问了,我也不想瞒着你,但你要答应我不要乱想,更不太过忧虑。”

“好。”

吴蔚轻叹一声,说道:“我感觉,许是得到了什么风声,或是周老爷子的事儿引起了皇帝的警惕,朝廷好像要对泰州下手了。”

柳翠微被惊的说不出话来,仔细一想也感受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宜王的事儿,若是成了还好,若是不成……也是我连累了你们。还有一线生机的,就是张家的那两个孩子,按照梁朝律例,年不满十三者,罪减三等,年不满九岁者,非十恶不赦之罪,不处斩刑。我已经算是个死人了,而柳家和张家与宜王府则是又隔了我这一层,所以就算功败垂成,这两家的大人们最多也就是关一阵子,或者判个流放,两个孩子则是有机会从这场祸事中逃出来的,很可能是交给当地的善堂给予安置,有了这些田地傍身,足够他们平安长大了。”顿了顿吴蔚继续说道:“不过这只是一个我的猜测,就像你刚才说的,泰州距离海州千余里,难道朝廷真的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了?军需乃是国之重器,我不信以梁朝的底蕴应对不了这场危机,我想……这场名义上的征召铁匠,很可能是皇帝针对宜王设下的一个局,亦或者是一场鸿门宴。三娘,你想想,这阵子泰州出了多少变故?先是宜王世子进京,看似太子陪读风光无两,可按照梁朝的例律,藩王又不能轻易出封地,宜王世子将来是要继承封地王位的人,让他去做太子伴读几乎没有任何政治价值。之后就是太后薨逝,宜王称病,并未亲自进京吊唁,虽然这件事算他讨了个巧儿,命世子代替他出席,礼法上勉强说得过去,可皇帝心里会怎么想呢?我觉得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大概就是周老先生了,他是在泰州境内被抓走的。以皇帝和扶桑之间的联系,我们在扶桑做的那些事儿,并非秘密,一国之君行叛国之事,非同小可!就算皇帝之前对宜王并无猜忌,经过这件事,皇帝要想平息扶桑人的怒火,光是一位周老先生是完全不够的。至少要送上一颗亲王级别的人头,再许以重利,或许还有‘和谈’的可能!”

柳翠微细细想了想吴蔚话中的利害关系,沉吟道:“也就是说,其实宜王是忠是叛,其实对皇帝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对么?”

吴蔚点了点头:“没错,在我们做了那件事,在扶桑选择反击,在朝廷于泰州抓获周老先生之后,宜王的立场对于皇帝而言已经不重要了。皇室血脉或许是珍贵的,但一个皇帝的名声,江山社稷的安慰更重要。”

柳翠微勾了勾嘴角,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了。”

吴蔚倒是诧异了,问道:“你不担心?不会觉得是我和宜王交往过密,牵连了所有人?”

翠微牵起吴蔚的手,一双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温柔与平静,回道:“既来之,则安之,若是没有你的出现,柳三娘或许已经死在了那个分家出来的冬天。在我心里,与你认识之后的每一天,都是我偏得来的光阴。”

“那……娘呢?二姐他们一家子呢?你也全然不会怪我?”

柳翠微再次摇了摇头,说道:“我记得你和我说过,我们这个地方,梁朝这个地方,于你而言就像是史书中的一个故事,只不过这本史书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并没有被记录在你的那里的文献中,可对?”

“对,我记得这句话。”

“那好,那我问你,史书是不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了?”

“自然。”

“那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我们这一大家子人,或许早就已经‘死’了,是你的到来,才让这段‘历史’又重新演绎了一遍,既然结局早已注定,我能做的便只是与你过好每天的日子,吃饱穿暖,开心充实就好,何必为一个猜不透的结局去困扰呢?反倒是你,不要把什么担子都压在自己的身上,今日若不是和我说出来,不知你自己要想多久。蔚蔚,背着这么重的担子,你不辛苦吗?”

“三娘……”

听了柳翠微的这些话,吴蔚没由来的一阵轻松,仿佛徜徉在死海里,整个人都漂浮在海面上,不必担心会沉下去,全身心都可以慢慢放松下来。

柳翠微抬手拥住了吴蔚,轻抚着吴蔚的脊背,安抚道:“蔚蔚,我们是一家人。你为这个家付出的已经够多了,你对他们的好也已经完全超出了血脉的羁绊,就算真的有那么一日,我相信所有人都不会怪你的,若真有那么一日……也只能说,是我们这群早已经被记录在历史中的‘古人’的命数。”

“三娘。”

“嗯?”

“你知道吗?我曾经在书中,许多次看到一句话,叫做‘得妻如此,夫复何言?’我曾经不下一次设想过,能说出这句话的人,当时究竟是经历了什么,心情是怎样的?我想我大概是可以想象到的,但是我并不能彻底理解那种感受。”

“那,现在呢?”

“现在,懂了,感同身受,不,是切身感受。”

柳翠微的笑容愈发明媚:“我也是!”

……

翌日,柳翠微带着地契,乘上马车去了张家,张水生和柳二娘子特意歇业一日,待在了家里。

柳翠微到了以后,张家三个大人齐齐出动,劝说柳翠微收回这份礼物,他们都知道吴蔚是个不在乎钱财的人,可这份礼物的分量终究是太重了,即便是骨血亲人之间,于他们这种家庭而言,也是太重了。

对此,柳翠微异常坚定,和张家人一起到衙门去做了公证,就连衙门的人对此也啧啧称奇,感叹柳翠微对两个孩子的疼爱,以及柳家亲妹的深厚情谊。

又过了五日,柳二娘子的情报应验,泰州城所有的铁匠,全部应征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