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此时泰州城中已经宵禁,但小梅还是凭借她鬼魅的身手来到了一家医馆,而后翩然落在医馆的后院,一手拎着药箱,一手拎着郎中,朝着吴宅的方向飞奔。
郎中被吓得瑟瑟发抖,但随着距离吴宅越来越近,他也认出了自己所在的街道,但凡是泰州人都知道:住在这附近的人,全都是富贵双全的人家,当即也不敢再有怨言。
郎中来的时候,吴蔚已经对柳翠微完成了简单的抢救,见郎中来了,吴蔚快步冲了上去,大夫被吴蔚的面色吓了一跳,心想:望这位姑娘的面相,应是气血两虚,旧伤反复所致。
刚要出言询问,却被吴蔚拉到了床边,指着上面躺着的另外一位姑娘,说道:“大夫,快,给她看看!”
小梅适时递上药箱,并给郎中搬来了凳子,郎中将手搭在柳翠微的脉搏上,切了片刻,随后又翻开柳翠微的下眼睑看了看,说道:“这位姑娘乃是忧思太甚,气结郁心,又突然受到强烈的刺激,导致心神震荡而失了魂,这才闭气昏厥了。待老夫行针一次,再佐以汤药,再以药膳进补,将养些时日便可无碍。”
郎中不由得啧啧称奇,看这宅子的规模,这家人定然是不缺银子的,可这床上的姑娘怎么一副亏了膳食的模样?
分明是长期食不饱腹,睡不安稳造成的。
听到郎中这么说,吴蔚感觉自己的终于活了过来,要是她的三娘有什么……
光是想想这个可能,吴蔚就觉得心痛难当。
吴蔚起身朝郎中深深行了一礼,感激道:“多谢先生,深夜将先生请到此处,多有冒犯,还望先生海涵,三娘的身体要请先生多费心了。”
郎中见吴蔚言语得体,对自己也很是尊重,捋着胡须说道:“姑娘,依老夫之见,你的身体似乎更需要调理,不如就让老夫给姑娘也瞧瞧吧。”
小梅立刻搀扶着吴蔚坐到了柳翠微的身边,并对郎中说道:“先生,我家小姐数月前受了一场外伤,流了许多血,人险些没熬过来……又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反复发热,烧坏了内里,每日咳嗽不止,唯有喝了草药才能堪堪止住一两个时辰。”
郎中点了点头,搭好脉枕示意吴蔚将手放上来,小梅也劝道:“小姐,若是柳姑娘醒来看到你这副病容,她该多伤心呢?”
吴蔚立刻就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郎中且过吴蔚的脉搏,面色越来越沉,说道:“姑娘的身体亏损的十分严重,若是再不好好医治,怕是要伤及根本了。”
“要用什么药,先生尽管开来。”小梅说着,心中愧疚不已。
吴蔚在海上救了自己,自己却没有照顾好她。
郎中沉吟片刻,说道:“不急,待老夫先将上一位姑娘的药方开出来,施了针,才细细思索这位姑娘的药方。”
在郎中看来,柳翠微的病情简单,吴蔚的病情却并不常见,也更为复杂,要细细斟酌后才能开方。
“无妨,还请先生先给三娘施针吧。”
郎
中点了点头,翻开药箱取出银针,开始给柳翠微施针了。
吴蔚也让出了地方,安静地守候在床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床上的人儿,此时的柳翠微比起吴蔚记忆中的那个身影消瘦了不少,定是自己走了太多时日,又没有及时送回家书,让她担心了。
吴蔚攥紧了拳头,在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会让三娘经历这样的事。
“笃笃笃”身后传来一阵敲门声,小梅起身走了出去。
片刻后,小梅回来了,凑到吴蔚身边,低声道:“小姐,外面有人要见你。”
吴蔚皱眉,正要拒绝,却瞥见小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止住了拒绝的话,转身出了卧房。
门口,吴宅的管家身后,跟着两位身穿劲装,腰佩兵器的精壮男子。
管家见到吴蔚,满眼的激动,但此时显然不是说话的时候,只是朝吴蔚行了一礼,便让开了位置。
管家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吴蔚心中已然有了计较,果然其中一名男子从怀中掏出了一方令牌,吴蔚很熟悉,正是宜王府的信物。
“吴姑娘,王爷有请,请你立刻跟我们走一趟。”
小梅及时上前,用商量的口吻,问出了吴蔚心中所想:“二位,我家小姐有恙在身,这也才刚到家,今日夜已深沉,可否通融一二?”
那人只是淡淡扫了小梅一眼,却对着吴蔚说道:“吴姑娘,请吧。”
见二人已经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兵器上,吴蔚知道自己这是非去不可了。
“小梅,帮我照看好三娘,若是她提前醒来,你就告诉她我去王府复命去了,很快就回来。”
“是,姑娘……不如请郎中在汤药中加一分安神的药材,让柳姑娘好好睡一觉吧?奴婢只是担心,若柳姑娘醒来不见小姐,怕是又要受惊。”
吴蔚想了想,点了点头。
一想到柳翠微昏厥前的低语,吴蔚就心疼不已,自己一定要守在三娘的身边,让她一醒来第一个就瞧见自己,再不要她担惊受怕了。
……
吴蔚跟着两名男子出了吴宅,一路疾行,路上遇到了几波巡防营的侍卫,但见到宜王府的令牌后,巡防营的人迅速退了下去。
吴宅距离宜王府很近,不过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吴蔚就已经来到了宜王府外。
两名劲装男子将吴蔚送到了一处角门外,轻轻在门上扣了几下,角门便开了。
其中一名男子朝吴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吴蔚跟着门内的人一路走这,来到了一处漆黑的小院,院内只有一间屋子的亮着灯。
引路的家丁停下脚步,对吴蔚低声道:“姑娘请。”
……
书房内,宜王穿着一套常服坐在书案后,背靠着椅背,显出几分慵懒。
见吴蔚来了,只是稍稍抬了抬下巴,说道:“免礼,坐吧。”
“谢殿下。”
宜王打量着吴蔚说道:“看来,
这你一路是吃不少苦?”
“回殿下,九死一生。”
“哦?发生了何事?”
“平佳县主没有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宜王殿下吗?”高宁雪和东方瑞在海州雷宅给吴蔚留了一封信,上面写的很详细,也告知了吴蔚她们之后的动向。
“怎么,你的事情本王难道还问不得了?”
吴蔚便将她们乘坐的货船在海上沉没,以及之后发生的事情大致给宜王讲了一遍。
宜王听完沉默半晌,说道:“一会儿让我府中的大夫给你看看,需要用什么药材,只要是王府里有的,尽管用便是。”
“谢殿下。”吴蔚并没有拒绝宜王的好意,她也明白这次自己伤得不轻,失血过多又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使得自己患上了贫血,长此以往会引发多种器官的并发症,这可不是小事,能得到宜王府的帮助自然是最好的。
宜王似乎很好心,真的就叫人请来了大夫,当场给吴蔚切了脉,开了方子。
吴蔚心系柳翠微,主动说道:“殿下,天色不早了,臣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不忙,本王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的配合。”
吴蔚抿了抿嘴,答道:“殿下,臣的身体恐怕无法胜任……”
“你别急着拒绝,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不耽误你养病。”
“……是。”
“今后你就在自己家里好好养病,没有本王的命令,暂时不要出门了。”
吴蔚有些不解,暗道:这是要软禁自己?
见吴蔚不语,宜王稍加思索,索性挑明道:“在世人眼中,你已经死了,就不要再出现在外人面前了,看见过你的人,本王会交代下去,待风头过了,本王再想办法为你正名。”
吴蔚吃惊地看向宜王,电光火石间眼前闪过了回到泰州后,见到自己的那些人的反应,再想到柳翠微的状态,明白了什么。
“殿下,这是何意?”
宜王叹了一声,说道:“周老爷子已经在泰州安顿下来了,你们的货船沉没后,并非无一生还,逃回来的水手告知了周老爷子,你已经葬身大海的消息。本王已经破格按照六品官员的规格为你立了衣冠冢,还给柳翠微一家发了抚恤银,并把吴宅连着东西两个跨院都赏赐给了柳翠微,如今你在泰州百姓的眼中,已经死了。”
宜王透露的消息,细细碾压着吴蔚的心,一种浓浓的痛感将吴蔚包围,难怪三娘会消瘦成那般模样,难怪……
自己明明没有死,却被人为宣告了死亡,三娘这几个月到底经历了什么?她该有多伤心?!
不过转念一想,吴蔚觉得自己被宣告“死亡”并不是一件坏事,于是便对宜王说道:“殿下,既然臣在泰州百姓的心中已经死了,不如……就请殿下提前结束三年之期,放臣离去吧。离开泰州后,臣愿意隐姓埋名,结庐而居,这世间再也没有吴蔚了。”
宜王看着吴蔚,拇指上的扳指再次被转动,淡淡说道:“本王可以放你离开,还可以赠你一笔足够安详下半辈子的盘缠,不过柳翠微一家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吴蔚大感不解,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宜王到底是什么意思,凭什么要把三娘扣在泰州城?难道是怕自己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离开泰州后出卖他?想把三娘留下来当人质不成?
吴蔚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也顾不得这话说出来会不会令宜王不悦,抬起双手朝宜王行了一礼,认真地说道:“殿下请放心,臣离开泰州后绝对不会再接触任何朝廷的人,殿下若是不放心,大可派几个信得过的暗卫扮作家丁,婢女,留在臣的身边,监视臣的一举一动,若是臣有半点出卖殿下的心,殿下就让暗卫把臣就地正法!”
“并非本王不肯放你们团聚,而是依本朝律例,柳翠微是清庐县的恩人,本王体恤清庐县百姓经受的苦难,命泰州府从清庐县的手上接下了柳翠微的供养之责,她今后都不能离开泰州了。”
“……臣、不明白。”
“在一个月前,柳翠微的贞节牌坊已经落在清庐县了。”
吴蔚感觉自己的耳朵突然嗡嗡作响,只见宜王的嘴巴一张一合,好似说道:“那贞节牌坊,正是为你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