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蔚和柳翠微马不停蹄地回了宅子,远远就看到柳翠翠领着柳大虎在砸院子的门,柳翠翠的声音焦急中带着一丝丝的沙哑,将宅门拍得山响,冲着宅子里面哭喊道:“娘啊,我是这个家的长女啊,虎子是咱们柳家的根儿,要是爹还活着,一定不忍心看我们变成这样!娘啊……我求求你了,让他们把门打开,放我们娘俩进去吧,娘……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就算分家了,难道我就不是你的女儿了吗?”
吴蔚当机立断勒紧了缰绳,离得远远的,看着这对母子。
也不知柳翠翠在这里告饶了多久了。
见哭喊无果,柳翠翠还试图将柳大虎托举到自己的肩头,让他从院墙翻进去。
看见这一幕,吴蔚和柳翠微双双皱起了眉头,就没见过如此没规矩的人,不开门难道还要硬闯不成?
好在吴蔚这间宅子从前是平燕王老千岁幕僚的旧宅,院墙修得很高,即便柳大虎和柳翠翠都踮起了脚,柳大虎也没有足够的借力点爬上去,反而引来了院中狗子一阵阵狂吠,柳大虎怕狗,不敢再爬了。
吴蔚非常满意,决定给狗子们加餐!
“这是怎么回事儿?我去问问吧?”柳翠微蹙眉道。
“不行,柳翠翠一家连消杀是什么都不知道,又住在人口密集的巷子里,你别去接触他们。”
“让她这样叫喊,终究不好看。”
“不好看就不好看,反正咱们周围也没什么邻居,一姐夫先咱们一步回来,也不见一姐夫人,想必是沟通失败了,或者是还有什么内情,咱们都不能冒然上前。”
“那我们呢?要是让她看到我们,定会来纠缠,我大姐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她在家门口碰了壁,说不准一会儿就去米庄了。”
吴蔚眯了眯眼,果断调转马头,带着柳翠微绝尘而去了。
吴蔚把柳翠微送回到成衣铺,叮嘱她把前门后院都锁好,省的柳翠翠摸过来,吴蔚自己则去了一趟巡防营。
巡防营的队员都已认识吴蔚了,热情地招呼吴蔚进去坐,吴蔚摆了摆手,婉拒了对方的邀请,将自家门前发生的事情说了,告了柳翠翠一个滋扰民宅,希望巡防营能带人去处理。
巡防营的人面露难色,解释道:“吴姑娘,不是我们不想出手,而是今日兄弟们都散到外面去了,衙门里就剩两个兄弟看家,一时间实在是抽调不出多余的人手。”
“既如此,便不为难差爷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那官差默了默,说道:“不然请吴姑娘再等等,宵禁之前兄弟们也就回来了,待宵禁之后我带人过去,若是那人还在,也有个处置她的名头。”
吴蔚拱手道:“那就有劳官爷了。”说着吴蔚从怀中取出了随身携带的酒精,送给了官差。
官差接过后,只是闻了闻便喜笑颜开,随着宜王府张贴出去的告示,此刻整个泰州府都知道了酒精是好东西,只可惜泰州城内的存酒几乎都被宜王殿下给征用了,他们
巡防营虽然也分到了一些酒精,却根本都不够用。
宜王殿下请来的高人说:因洪灾泛滥过境,泰州周围有许多怨灵作祟,这些怨灵能散布毒气,让人生病,唯有将水煮沸再饮,时常在身上和家中喷洒这种名叫:“酒精”的东西,才能使怨灵退散。
平时还要戴上喷了酒精的面巾,以免吸入那无色无味的毒气。
官差宝贝地将酒精收到了怀中,满脸堆笑道:“吴姑娘放心好了,今日若是没抓到,明日我会带人去宅子附近巡逻,遇到他们一定绑了。”
“多谢。”
……
宵禁之前,吴蔚和柳翠微回了家,还算柳翠翠识相,吴蔚回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她。
吴蔚带着柳翠微走了后门,做完消杀以后,才到前院去喊来了张水生,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张水生离吴蔚和柳翠微尚有一丈远就停了下来,脸色阴沉,这回也顾不得柳翠微在场了,骂了柳翠翠母子俩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娘今日匆匆过来,说柳翠翠带着孩子要往宅子里闯,我也没多想,就让张全去寻你了。我回来以后才知道,原来是她那丈夫李铁牛被官差抓走了,被抓走之前,李铁牛让他们娘俩来投奔岳母!”
不等吴蔚和柳翠微开口,张水生炮仗似的声音又起:“李铁牛这个蠢货,以为在泰州买了民居就算落户安家了,也不想想这泰州府是什么地方!他们田无一拢,平日里连吃喝都成问题,看着手里的银子越来越少,李铁牛找了一个扛大包的活计,每日有一百多文的工钱,还管一顿饭。什么都好,就是需要每日穿过城外那片棚区!我原本还耐着性子想要劝他们回去,一听到李铁牛原来是被官差抓走了,立刻便推开他们母子,进院落锁了。”
“我回了院子就做了消杀,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也隔着门跟岳母说明了厉害,我告诉岳母李铁牛染了疫病,柳翠翠和柳大虎也快了。用不了多久官差就会把他们抓走关进小黑屋里去,若是放他们进来,咱们全家都得完!”
许是张水生态度坚决,亦或许是柳老夫人早就下定了决心,柳翠翠在宅门外哭嚎半日,柳老夫人连院门都没出。
张水生深深呼出一口气,说道:“你们离我远点儿吧,我已经让我娘帮我收拾东西了,明日一早我就搬到榨油坊去住。多亏蔚蔚机灵,只是远远看着并没有上前来,若是你们俩有什么闪失,我这辈子良心都难安。”
吴蔚听了安慰道:“一姐夫,你也别太担心,这时疫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传上的,你和柳翠翠接触的时间不长,还及时做了消杀,不会有事儿的。不过你屋里有两个孩子,一姐还在月子中,你到榨油坊去住几天,观察观察也好。”
说完,吴蔚便请张水生等等,快步去了后院,从库房里拿了五包中药回来,丢给了张水生:“一姐夫,这是我在宜王管制医馆之前买的草药,郎中说有抵抗时疫的功效,若是熬成一个人的剂量,这一包药够你喝三天的,等到这五包药都喝完,你若是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回家来,一定没事了。
”
张水生大喜道:“那就谢过妹子了,我今夜就在院子里打地铺了,你们俩快回去吧,没事儿别到前院来。”
……
吴蔚和柳翠微回到了后院,李铁牛的事情证实了吴蔚心中的猜测,泰州城内已经有时疫的病例了,而且消息宜王府一早就知道,宜王封锁了消息,并秘密派人将这些感染了的人押解出了泰州城。
那么,所谓的“义诊”就是一种排查手段了。
虽然早有准备,吴蔚的心还是有些沉重,无可避免的,吴蔚又开始对自己的存在发出了质疑。
自己来到这个时空才多久?已经经历了旁人一辈子也未必经历到的灾祸,难道这是宇宙黑洞和自己开的一个玩笑?为了惩罚自己曾经的叛逆,把自己拉到这里来历劫的吗?
大旱,洪水,瘟疫……这难道不是地狱模式吗?
柳翠微见吴蔚出神,第一次打断了吴蔚的思考,愧疚地说道:“对不起,我大姐一家给你添麻烦了。”
吴蔚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在想这个,我是在想,我们两个要不要也住到米庄或者成衣铺去?”
“你担心我们身上沾了病气,过给家里人?”
“是啊,时疫是有潜伏期的,有些人即便已经染病,看起来还是和常人无异。李铁牛已经被抓走了,说明这泰州城根本没有咱们看起来这般太平,只是咱们没有渠道得知消息而已。我们两个住到铺子里去,同时也是对咱们自己的保护,特别是你……成衣铺离家远,你每日上工不知道要遇到多少人,若是住到铺子里去,就可以免去路上的风险,每日遇到的人少了,对你也是一个保护。”
柳翠微沉默良久,同意了。
因为柳翠微明白,若是自己不答应,那吴蔚也一定不会抛下自己独自住到米庄里去,比起自己柳翠微更担心吴蔚的安危,吴蔚每日还要去成衣铺两趟,一趟是中午去吃饭时,一趟是晚上到成衣铺去接自己下工时。
米庄每日接待那么多客人,吴蔚的感染时疫的风险本就比自己高多了,还要多走这么两趟,如何让柳翠微安心?
见柳翠微答应了,吴蔚心头一松。
柳翠微趁机说道:“从明天起,我让大丫到米庄去,让她帮你打打下手,你一个人又是做饭又是生火,还要照看前堂的生意,我怕你忙不过来。”
“你的意思是,我中午就不去成衣铺吃饭了?”
“是啊,不然咱们住在铺子里还有什么意义呢?你一路过来不知道要遇到多少人呢。”
吴蔚撇了撇嘴,有些委屈地说道:“那我岂不是一整天都见不到你了?”
柳翠微哄道:“我每隔一两天都会去米庄看你的,你就别来了。反正成衣铺也没什么客人需要招待,我过去。”柳翠微毅然决然地将她能想到的风险,留给了自己。
“还是我过去吧?”
“你就别和我挣了,我去看你才是最方便的。”
“好吧。”吴蔚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
……
吴蔚和柳翠微着手收拾行李,打算明日就搬到铺子里去生活了,家中的米面粮油充足,如此家中的老人孩子只要把院门关紧,就可以隔绝外人,大大降低了感染时疫的风险。
吴蔚还特意到前院去了一趟,隔着门和三位老人说了些话,让他们严格按照宜王殿下颁布的告示执行,每日消杀,不给任何人开门,若是有人来找,就打发对方到米庄去寻人。
两位老夫人隔着门叮嘱吴蔚道:“蔚蔚啊,你和三娘到了铺子里千万小心啊,照顾好自己。”
……
翌日,吴蔚和柳翠微搬到了米庄和成衣铺,一人带的东西很齐全,还各自带了五副中药。
当天中午,大丫就带着行李过来了,李大姐让大丫直接在米庄住下,好好照顾吴蔚的饮食起居,反正米庄一楼房间充足。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泰州城内看似一派风平浪静,虽然城门还是没开,晚上依旧有宵禁,但是泰州城内的基础物资并未短缺,很快就有大量的蔬菜被送到了泰州城里,百姓们见了也不再哄抢。
泰州到底是一位藩王的封地,各地州府都在积极驰援着泰州。
听说宜王递上去的奏折有了回应,朝廷派人押送了一批粮食和物资正赶往泰州,比物资先到的是一封明黄黄的圣旨,皇帝陛下要求宜王展开积极自救,言下之意很明显——朝廷没那么多银子。
宜王心下了然,做起事情来不再束手束脚。
城中还出现了几家贩售面巾和酒精的铺子,铺子仿佛是一夜之间开起来的,酒精和面巾的供应量很足,虽然难免排队,却人人都买得到。
宜王还在城中各个坊市设立了大锅,派人守在锅旁,用长棍不住搅动着,药香从锅中飘出,路过的行人都可分到一碗汤药,用完的碗就放在另一口烧着沸水的大锅里不停的煮着。
官差依旧每日都游走在城内的每一条街,也曾有人说:自己的邻居被抓走了,下落不明。
不过小范围的口口相传,影响力终究有限,并没有掀起任何骚乱。
米庄的生意也趋于平稳,抢购粮食的事情不再发生了,吴蔚不由得有些感慨这个时代的另一个好处。
这里没有网络,没有新闻和短视频,消息传播的速度很慢,官府的告示可信度极高,虽然弊端不小,但在如此环境下,反倒立于官府的管理。
泰州之外的地方,又是什么样呢?
城门关着,泰州的百姓们不知道,吴蔚和柳翠微自然也无从知晓。
……
短短一个月的功夫,被迁址到泰州和清庐县交界处的,那些安置灾民的棚子里,几乎每日都有人被裹了白布抬出来,被丢到一个远离水源的下风口处的深坑里,浇上热油后点燃,烧尽之后还会被盖上一层厚厚的石灰,尸骨无存。
没见死者家属站出来提出异议,因为他们也都病着。
宜王和从前一样,每天都会派人来给灾民们送吃的,甚至每个人都分
到了一件冬衣,可是却没有药,一碗药都没有。
直到后来,有些还算健康的灾民们,实在是受不了这炼狱般的生活,他们试图越过守卫,往泰州的方向跑,他们想进城去,寻求一线生机。
可这一次,宜王显然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不仅防线驻扎的极长,沿途高地上还配备了大批弓箭手,擅闯泰州地界的人,没有一人能活着抵达泰州城门。
有些人死里逃生地跑回了棚子,告诉了其他人这个消息,渐渐地,再也没有人往泰州的方向跑了。
一些州府响应朝廷的号召,派人将治下的受灾百姓们接了回去,宜王还大方地给了这些愿意重返故乡的百姓,每户一两银子,帮助他们重建家园。
雷霆伴着玉露,恩威并施之下,再没人对宜王府之前的决定有半句怨言。
但棚子里还有许多百姓,这些人几乎都是清庐县的百姓。
清庐县地势低洼,洪水把整个清庐县变成了一汪大泽,连县衙都不知所踪了,谁来接他们回家呢?就算有人来接他们,清庐县也已经是废墟了。
清庐县境内的水位比洪灾刚发生的时候降低了不少,但洪水褪去后露出的并不是干爽的地表,而是不知多深的乌黑淤泥,想在这样的地貌上建房子,难于登天。
靠近清庐县的清河县,倒是接了一批灾民走,但是清河县自己也是受灾县,纵然领了宜王府的补贴,接纳能力着实有限,况且寒冬将至……光把人接回去,却不能及时安置,那是会出人命的。
是以张成在谨慎考虑过后,只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接纳了一百人,这些人有里一多半还是张家村的幸存者。
清庐知县张宽在洪水中丧了命,县衙也在洪水里泡着呢,朝廷一直都没有点派新的知县来,其余州府一见清庐县连个县太爷都拿不出来,都不肯接纳这些灾民。
……
泰州的时疫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毗邻的州府按照宜王府出的对抗时疫的告示,严格执行,效果虽然不及泰州府,但也逐渐控制住了时疫的蔓延。
一时间,无数赞美宜王的奏折如雪花般飞向了京城。
宜王不仅支援了这些州府物资,还拿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对抗时疫的法子,这些州府的官员和百姓无不对宜王感恩戴德,万民书,请愿信,纷纷出炉,由州府最高长官代为提交给朝廷,恳请朝廷褒奖宜王的义举。
各地的百姓听说了这个消息,纷纷称赞宜王贤明,就连泰州本地的百姓也说宜王颇具当年老燕王的宽厚慈爱之风,乃泰州之福。
这后续的一系列连锁反应,是宜王没有想到的。
寒冬来临,宜王又接到了一封朝廷褒奖的圣旨,除了一些常规的赏赐外,同来的还有一封丹书铁券,上有:国之柱石,四个烫金大字。
宜王贵为一字藩王,已是封无可封,加无可加了,一封丹书铁劵,可免三次死罪。放眼整个梁朝,除了那些开国老臣的家中供奉着不知传了多少代的丹书铁券,朝廷已经上百年没有给朝臣赏赐
过丹书铁券了。
宜王的风头,一时无两!
正好年关将至,宜王大手一挥开了八处粥棚,以感皇恩浩荡。
同时,宜王也没有忘记那个出主意的人,命人在府库里抬了十箱东西,挑出逾制的也不论箱子里面还有什么,通通送到了吴蔚的宅子里。
听说这个消息时,吴蔚和柳翠微正在米庄一楼互诉衷肠,急匆匆上了快马飞奔归家,到后院换了一身新衣裳,来到前院谢恩。
赏赐是宜王府的管家亲自送来的,他笑容和善地将吴蔚扶起,说道:“吴姑娘,可别辜负了殿下的青眼垂爱呀,今后要多为殿下尽忠尽力才是。”
“多谢殿下恩典,民女感激不尽。”
管家将赏赐清单递给吴蔚,吴蔚打开一瞧,银子没多少,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光大氅就有四件。
吴蔚见管家还不走,朝柳翠微使了个眼色,后者瞬间会意,快步回到后院开了箱子,一咬牙从里面取了一十两白银,找出一块红布将银子包了。回到前院双手奉上了孝敬,管家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
吴柳记的一百套成衣也做好了。
次日,吴蔚正好借着谢恩的由头,把这一百件成衣装车,一同送到了宜王府。
谢了恩,请了安,宜王给吴蔚赐了坐。
这次宜王对吴蔚的态度很和蔼,吴蔚不知道的是:由于她献策及时,劝解得当,本次时疫泰州府只有不到五百人被查出可能患有时疫。统一被送到废弃矿山内统一安置后,有一百多人熬了过来,前些日子已经全部归家了。
这数量还不及临近一个县城的一半呢!
剩下的三百多人,宜王谨慎地按照吴蔚提供的处理尸体的办法,处置掉了。
在梁朝,除了罪大恶极的人,尸身可能会被焚烧后挫骨扬灰外,上及帝王,下至庶人,一律都是土葬。
火葬的方式的确是“残忍”了些,但宜王并不在乎。
其实,吴蔚在提出建议的时候,充分考虑到了古代的民风民俗,所以她提出了几个尸体处理办法,其中包括了在棺木内撒生石灰,火葬和另外几种,但宜王选择了最“简单”的一个。
“吴蔚啊,本王实在是很欣赏你,舍不得错过你这块美玉。要不然你再考虑考虑,宜王府内的官职,任你挑选,如何?”
“殿下……”
“欸,你别急着拒绝本王,不妨听听本王的诚意,再做决定?”
“是,殿下请讲。”
“除了上次许诺给你的大宅,俸禄外,本王再给你拨一些有些身手的丫鬟,家丁,护院,外加一队侍卫,负责保护你的宅子和你家人的安全,本王还特许你继续经营你的产业,哪怕日后再多开几家也随你。”
宜王朝吴蔚竖起三根手指,说道:“三年,你为本王效力三年,三年后若你还执意回归民间,本王绝不拦着你,所有赏赐全部留给你,只将侍卫撤回。若是三年后你愿意继续为本王效力,另有恩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