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酒席,吴蔚是铁青着一张脸回来的。
柳翠微正在米庄大堂帮忙,店内气氛好不热闹,但柳翠微留意观察了一下,的确如吴蔚所言,从掌柜的到伙计们都是一脸的倦容。
要知道她们“吴柳记”米庄所用的十个伙计,可都是从仓实县曹老板手里借调过来的好手,一个个身强力壮,能言善道。
吴蔚把这些人编成了两组,单双日上工制,即便如此他们也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米庄的工作辛苦,但凡买五斗米以上的客人,可以要求米庄帮忙送货,店里虽然安排了一辆马车,两辆牛车却也需要大量的人力,按照米庄现下的红火程度,平均每个人每天都要送上十几趟货。
柳翠微在心中发出一阵叹息,正捉摸着该如何应对,就听到不知谁喊了一声“大东家”,抬眼一瞧,正是吴蔚回来了。
“嗯,辛苦了。”吴蔚和那人打了一声招呼,便目不斜视地往内堂走,脸色难看的吓人。
“蔚蔚。”
听到柳翠微的声音,吴蔚转过头来,黑锅底似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低声道:“你跟我来。”
柳翠微放下手中的毛笔,和掌柜的交代了几句,便也朝着内堂的方向走去,吴蔚已经坐到桌旁了,正“咕嘟咕嘟”喝着第二杯白水。
一饮而尽后“嘭”的一声,将被子按到了桌子上,长叹一声。
柳翠微关上内堂的门,快步上前,坐到吴蔚身边,抬手又给吴蔚倒了一杯水,另一只手按在吴蔚的背上给她顺气儿,柔声道:“出什么事儿了,出门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和我说说,别气坏了身子。”
在柳翠微温声细语的安慰下,吴蔚的脸色才渐渐恢复如常,端起水杯又饮了半杯后,吴蔚才愤愤说道:“那个刘老板真是不怕遭报应,多亏今日我去了,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怎么了?刘老板坚持要涨价?还是又出了什么馊主意了?”
“这个姓刘的,不仅是要涨价这么简单,他还想牵头带着泰州城里这九家大米庄,与泰州城,清庐县,清河县内几家银号合作,共同出资垄断这两县一城的米市!”
“垄断……是什么意思?”柳翠微问。
“垄断是一种市场行为,简单来说就是咱们现在泰州城里有九家大的米庄,还有零散的一些夫妻小店。这个姓刘的想要通过我之前说的那个‘做空’的手段,还有强制买下小的米庄,以及从货源上做手脚的方式,把其他的米庄都给挤兑黄了,到时候这一城两县的百姓,但凡想要买米,就只能在咱们九家买,我们把米价统一,卖多少钱,老百姓也只能受着了,因为别处也买不到米了。”
“这……这个姓刘的还是人吗?”柳翠微惊呼道。
“这件事目前只是一个计划,还没有实施,因为姓刘的没有那么多的本金,其他的几位东家呢,多少都顾忌着名声,不太敢这么干,可架不住里面的利润实在是太惊人了!我看现在除了我啊,已经有一半的东家有些动摇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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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翠微无法理解刘老板的想法,发出了最质朴的叹息和疑问。
吴蔚沉默了,古往今来这种黑心的商人从来都不缺,但有一点吴蔚是认同的,她们必须要做点什么。
不能让如此下作之流,连百姓们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都给践踏了!
“我出去一趟,店里你先照看着。”吴蔚说完,匆匆起身出去了。
……
吴蔚来到了一家书斋,准备买一套《梁律》,看看刘老板这事儿的处理办法,是否有法可依。
平时买这本书的人并不多,书斋也只有一套母本了,书斋老板让吴蔚先交一份订金,等他请人抄好了再给吴蔚送过去,可吴蔚等不及了,好说歹说,把绣娘给的七两银子都交了押金,算作借阅,按照一日十个铜板算,看完了给老板送回来。
吴蔚捧着厚厚的《梁律》回了家,一头扎进书房里,夜以继日地读了起来。
看了整整十天,总算是把《梁律》给捋了一遍,让吴蔚对这个时代的律法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可令人失望的是,朝廷对刘老板这种行为并没有相应的法律。
只有几条关于“囤积居奇”的惩罚条款,其中提到了粮食,可条款中只是说不准商人“待价而沽”囤积粮食不售卖,也不可以短期内涨价超过一定的数额。
并没有关于限制垄断的条款,若是刘老板真的完成了垄断,今后粮食涨价势必不会是个体行为,而是这一城两县共同涨价,官府恐怕也管不着。
而且有关“一定的数额”这个条款限定的很模糊,即便是提起诉讼,也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这本《梁律》里,对百姓的维护条款可谓是微乎其微,除了祖田,宗祠,还有侵占农田用作它用这方面之外,几乎没有对于百姓的保护,倒是对朝廷掌管的产业制定了非常完善的法律。
比如说“盐铁”生意,是决不允许百姓插手的,一旦发现轻则抄家,重则灭族。
还有甲胄兵器,也绝不允许百姓和非必要部门的地方衙门私有,发现甲胄兵器超过三套的,就可以砍头了。
还有皇庄的田产……都做了很完善的法律去保护。
看完这些,吴蔚想到自己的匕首,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
如果自己的匕首被认定为“杀人利器”的话,自己就要被收监打板子了。
难怪绣娘每次看到自己用匕首,都吓得小脸煞白,吴蔚也忍不住一阵后怕。
……
诉讼注定无门了,吴蔚也想到了给高宁雪写信陈情,但转念一想,《梁律》上都没有规定,高宁雪又能如何?
难道真的要坐等刘老板得逞吗?
吴蔚有些心寒。
柳翠微推门而入,见吴蔚一脸沉思状,不由得心疼起来,将煲了一个时辰的鸡汤放到书案上,吴蔚抬眼看到翠微,拍了拍
身边的位置:“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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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在想事情,入神了,抱歉。”
“快三更了,你把鸡汤喝了,还有多少才看完?”
吴蔚接过汤碗,嗅了嗅:“好香啊!”喝了一大口,挑了一块肉吃了,答道:“看完了,《梁律》上没有关于垄断的限制条款,百忙一场。”
柳翠微安静地陪在吴蔚身边,看着她把一碗鸡汤连着里面的鸡肉都吃完,知道吴蔚是真饿了,忍不住心疼道:“你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瘦了一圈了,既然看完了,今夜就回房去好好睡一觉吧,明日再想。”
吴蔚揉了揉脸,低声道:“刘老板那边如火如荼,一想到这一城两县的平苦百姓今后都要被吃人血馒头,我实在是寝食难安。可我的能力实在是太有限了,什么都做不了,我真是搞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来这儿!”吴蔚忍不住将心中的疑问给说了出来。
按照吴蔚的经验,一般穿越而来的大都是背着某种“使命”来到异度时空的,要么就是拯救主角,要么就是改变时代,最不济也是享受生活的,而自己呢?
蓝星那么多人,偏偏是自己穿越来了,从蓝星的芸芸众生之一,变成了梁朝芸芸众生之一,她无力改变这个时代,也做不出什么惊世壮举!
柳翠微的想法就比吴蔚简单多了,她绕到吴蔚身后,为她揉捏肩膀,一边哄道:“那咱们就去找能解决这件事的大人物呗?从前咱们遇到过不去的坎儿了,就去找东方大人,如今也可以去找县主娘娘啊。”
“老千岁的封地都迁走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就算是我告状,人家也管不着啊。”
“那就去找能正管的人呀,如今泰州城不是宜王千岁说的算吗?他还请你当过仵作呢,咱们去找他试试?”
吴蔚脑海中灵光一闪,却迟疑道:“能行吗?那可是亲王,而且与咱们并无故旧……”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再说咱们又不是诬告,这是关系着泰州百姓灶台上的大事,只有百姓安居乐业,他的日子才能安生,不是吗?即便他不以为意,咱们也算是在他那儿备个案,若是今后但凡出事儿,至少也把自己摘出来。”
吴蔚转头,惊喜又意外地看着翠微,赞道:“真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这几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见人,我们家三娘愈发通透了。”
柳翠微的脸颊透粉,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心里头却很受用吴蔚的肯定,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吴蔚的耳垂,答道:“我知道你这几日定是为了刘老板要垄断米市的事情在忙活,我没什么能帮你的,除了把咱家的铺子生意看管好了,账目料理清楚了,剩下的就只能帮你想想主意。我明白咱们白衣商贾,冒然去求见宜王千岁有高攀僭越之嫌,可你从前不是教过我,‘事急从权’吗?这算不算是事急从权呢?”
“算!当然算了!”吴蔚激动起身,绕到翠微身边,一把将人抱起。
“啊!快放我下来,当心摔了!你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哪来的力气?”
“嘿嘿,三娘,三更已过,夜已深沉,咱们也该回房安歇了,夜路难行,小女子抱您回去。”
“……我自己能走,要是被娘瞧见可怎么好?”翠微的脸红了,目光盈盈。
“娘早睡了,哪有功夫瞧咱们?娘子连日辛苦,今夜就让小女子好好伺候伺候娘子吧。”
翠微彻底红了脸,捏着吴蔚的耳垂,啐道:“好厚的脸皮!”
见吴蔚笑着,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便也不再“挣扎”,乖巧地枕上吴蔚的肩膀,任凭她将自己抱回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