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恩泽,颁布的第二道旨意便是大赦天下,减免一年的赋税,减轻徭役。
这是一条切实的惠民政策,百姓们无不欢呼雀跃。
如清庐县这种偏远的小地方,先皇的丰功伟绩,雄才伟略大多不能传到此地,但赋税和徭役的减免却是实打实的,是以虽然先皇驾崩,村民们面上装得苦大仇深,心里头却是美滋滋的。
操心政事,那是京城的大人物该想的,如绣娘,吴蔚,柳二娘子一家子,这种最底层的百姓,更在乎的是能否吃饱穿暖。
不过既然圣旨抵达,该做的还是要做的。
一时间,平日里滞销的白布变得紧俏,各家各户有存货的也都拿了出来,在自家门楣上挂上一条,再在头顶绑上一条二指宽的,至少要过了二日,头上的才能摘下。
知县派人来村里送了公文,村长遣了一批人出来,挨家挨户通知:有要办喜事的全部延期,集会,丝竹一律全免。
皇帝驾崩,举国哀悼。
身为穿越者的吴蔚也接到了柳二娘子送来的白布条,见证了梁朝历史上一次重大事件。
原本山洞竣工了,吴蔚是想摆几桌宴谢匠人的,如今也免了。
夜里,绣娘小声询问吴蔚:“蔚蔚,新皇大赦天下,是不是东方大人也能回来了?”
看着绣娘期待的目光,吴蔚却叹息着摇了摇头,答道:“据我所知,‘十恶不赦’之罪是不能得到豁免的,东方大人杀害皇嗣,畏罪潜逃的罪责不轻,恐怕……”
绣娘也跟着叹了一声,小声问道:“你这几个月每夜都会点灯看卷宗,今夜怎么不看了?”
吴蔚沉默了一阵,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蓝星时,吴蔚过大量解密的刑事卷宗,所以即便吴蔚不是刑侦专业出身,多少也明白一些。
以蓝星的办案眼光来看:东方瑞是没有杀人动机的。
她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掌管着皇帝直属的衙门,未婚又无子嗣,全完没有必要参与党争。
在高宁雪的叙述中,东方瑞也从未有过结党营私的举动,不结交朝臣是她一贯的立身之本,这样一个人跑去杀皇子做什么?
如果假设东方瑞是被人陷害的,那就要看四皇子的死,何人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答案不言而喻,自然是与四皇子同为嫡出皇子的太子了。
纵观历史长河,因为帝后偏爱而废长立幼的例子又不是没有,且当时的宴会是由太子一家主办,太子又掌握着庄子里所有的禁军,他是有能力杀掉四皇子,再嫁祸给东方瑞的。
而东方瑞的潜逃,也是意识到了自己对阵太子毫无胜算,不得已而为之。
当然,以上的所有,只是吴蔚个人猜测,并无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
这段日子,吴蔚白天在后山忙活开凿山洞的事宜,晚上秉烛夜读,梳理卷宗,光是笔记就写了五十多页。
即便希望很渺茫,吴蔚
也想出一份力。
可如今呢?
没用了。
太子登基了,成了整个梁朝的最高统治者,在一个封建社会里,不管是东方瑞还是高宁雪,都无法扳倒一个统治者,更何况是自己呢?
吴蔚由衷地感到惋惜,那个“洞若观火,执法如山”
的奇女子,恐怕要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了。
“蔚蔚?”
绣娘的呼唤打断了吴蔚的沉思。
“嗯?”
“你怎么了,表情这么严肃?”
“我没事,只是,觉得可惜。”
绣娘隐约感觉到了什么,默默牵起吴蔚的手,不再说话了。
第二日,吴蔚便将所有的卷宗和她写的笔记装到了一个木匣里,想直接丢到灶台里一把火烧个干净。
捧着木匣走到厨房,吴蔚蹲了下去,看着灶眼里忽明忽暗的炭火,按着木匣的指尖逐渐泛白。
人的记忆力是有限的,过了这么久,即便是高宁雪,恐怕也再不能写出如此详细的卷宗了。
可是,留着它们便是杀身之祸。
吴蔚几度权衡,一咬牙把木匣丢到了灶眼里。
看着木匣开始冒烟,发出轻响,吴蔚突然感觉到一股心痛。
她的脑海里闪过东方瑞的身影,回忆起东方瑞对自己的教导,回忆起高宁雪流着泪的眼睛。
吴蔚毅然决然地将手伸到了灶眼里,把黑了半边的木匣拉了出来,拂去上面的火星,掀开木匣拿出里面的卷宗死死搂在怀里。
指尖,火辣辣的疼。
可是心痛的感觉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踏实。
“蔚蔚啊,我们做法医的,就是要拨开这层迷雾,为警方提供最真实有效的线索,替死者说话,为活人讨个交代,法医是刑法的守门人之一,我们一定要把这道门给守好了,记住了吗?”
“记住了,爸。我拿命守着呢。”吴蔚轻声呢喃道。
……
吴蔚裁了二张油布纸,将卷宗细细包好,足足包了二层,重新找了个木匣把卷宗装到里面,取了铲子。
“蔚蔚,你要做什么?”
“去趟后山。”
“菜园子早都收完了,你要挖什么吗?”
吴蔚想了想,说道:“绣娘,你跟我一起去。”
“好。”绣娘起身,擦干手上的水珠,跟着吴蔚出门去了。
二人沿着山路一路向上,走了半个时辰,山路也没了,四周都是半人高的枯黄的杂草。
吴蔚指了指一边的山头,说道:“绣娘看到了吗?那边有一块像手掌似的岩石。”
“嗯。”
“记住这个位置,从这里向西转。”
“嗯。”
又走了一会儿,吴蔚停了下来,面前是一颗奇异的树,树干上有一个大洞,能容一人钻进去的那种。
“这地方是我之前无意间发现的,树洞里面还有个干枯的蜂巢,从那个手掌石转过来
,再走二二百步就能看到。”
吴蔚从怀中拿出木匣,对绣娘说道:“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一个有能力给东方大人沉冤得雪的人,或是高宁雪来找。万一我不在,你就带她来这里,这个木匣是高宁雪的写的卷宗,还有我做的笔记,我能力不够,无法从里面找到证据,但我相信这里面一定藏着案情真相的一环,只是如今这些东西放在家里太危险了,今后这件案子咱们谁也别提。”
绣娘郑重地点了点头,小声说道:“你别说得这么不吉利……你怎么会不在呢?”
吴蔚勾了勾嘴角,说道:“我会在的,只是这么重要的秘密,我一个人守着风险太高了,咱们一起当个守门人吧。”
“嗯。”
绣娘看着吴蔚钻到了树洞里,把木匣放了进去,二人便回去了,路上绣娘格外留意了周围,又记住了几个能指路的标记。
上山容易下山难,绣娘和吴蔚回到自家院子里时,已是夕阳西下了。
柳老夫人拄着手杖站在西屋门口,看着吴蔚和绣娘,笑眯眯的。
吴蔚和绣娘一边笑着彼此的窘态,一边动手去摘对方头上,身上沾到的苍耳。
绣娘说道:“慢一些,别把衣服刮坏了,我们小时候上山玩,最怕遇到刺刺球了,沾到身上不好取,挂到肉了还特别疼。”
吴蔚取下绣娘鬓间的一个苍耳,笑道:“我都有好多年没见过苍耳了,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奶奶在山上开垦了一小片地,我和奶奶上山经常被苍耳沾到,长大以后就没再见过了。哎,绣娘,你说这玩意能吃不?油炸?清蒸?炒出来是个什么味道呢?”
绣娘嗔了吴蔚一眼,道:“就知道吃,这个可不能吃。”
……
整理完苍耳,吴蔚和绣娘一转身才看到站在门口许久的柳老夫人,两人立刻像犯了错误的小朋友似的,红着脸,不待解释,柳老夫人便拄着手杖回屋去了。
吴蔚朝绣娘吐了吐舌头,拉着绣娘去水龙头边洗脸去了。
……
另一边,各路藩王也陆续收到了先皇驾崩的消息,依制无需请奏,便可入京吊唁。
萧侍郎公务繁忙,只在泰州留了十日便回京去了,高宁雪则被自己的爷爷留在了泰州,等待婚期的来临。
接到消息,老燕王立刻点了人马,带着高宁雪一起入京。高宁雪本想顺便来吴蔚这里,问问吴蔚有没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却因老燕王看得紧,没能如愿。
燕王府的仪仗一路疾驰,抵达了京城。
……
清庐县之外发生的事情,吴蔚一概不知,她依旧和绣娘过着属于她们的小日子。
每月回清河县一趟延期迁令,顺便和张成沟通沟通感情,给他带一些清庐县的消息。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溜走,一转眼清庐县便下了当年的第一场雪。
一觉醒来院子里皑皑一片,吴蔚颇恍惚了一阵,总感觉秋收才过去了没几日,竟就下雪了。
一家人齐出动,绣娘和吴蔚负责扫院子里的雪,柳老夫人则拿了一块净布,掸去柴火堆上面的积雪,并在上面加盖一层草席,免得柴火受潮,冬日难捱。
吴蔚一时兴起,和绣娘一起在院子里堆了两个雪人,还拿了两根胡萝卜做鼻子,取了四颗干枣子做眼睛,看得柳老夫人又是一阵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