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境况下,她能活命才是稀奇了。
“她给我供过血,如果我转化她,成功率会不会高点?”丘比小声嗫喏道。
“不行。”
柏西果断否决了他的想法,转化要耗费大量精力,他不会让丘比亲身涉险,而且吸血鬼的世界重视血统,血脉纯净不容玷污,转化者必须对新生儿担责,来日若有闪失,丘比会因此担负莫须有的罪名。
丘比远远望着床上阿折干枯的尸体,吃了秤砣一样头铁,“我就要转化她,虽然她只是个奴隶,但血很好喝,我还想等她醒来盘问她那个笨蛋妹妹是死是活。”
“我会给你再找个奴隶供血。”
“不,我就要她活,我跟她说过要给她看花圃里的玫瑰花开。”
“你可以换个人看。”
“换个人那就不是她了,玫瑰也不是那朵玫瑰。”丘比据理力争,用他的金发碧眼抗议。
“她只是个饵食,就算死一万次,我也决不允许你去冒险,你明白了么!”柏西情绪激动起来,难得一见对着丘比脑门劈头盖脸吼,“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决不允许第二次发生。”
丘比不知道当初被人鱼重伤生命垂危的日日夜夜里,柏西是如何生不如死,他视弟弟为生命,一度以为会失去他。
“可,可是,”丘比被凶的有些语无伦次,音调低了几度,他知道自己的话毫无道理,或许很荒唐,不符合俗世的价值观。
可他还是想说。
“阿折的命也是命啊,她也想活着,没有她,我也痊愈不了不是么。”
“你知道了?”柏西皱眉,以为丘比对鹿血的事一直毫不知情被蒙在鼓里,眼下不免生了猜疑,“是她跟你说的?你被她利用了。”
“她要是肯说,一开始就不会这样做了,她把阿枝的命看的比自己还重......就像你一样。”
柏西听了,陷入沉默不语,吸血鬼的永生造就了他们对血缘关系的淡泊,在亲情这方面,也只有阿折这样不要命的人类傻子,才能跟他在这种吸血鬼看来是白痴的事上共情。
同胞,手足,她豁出一切救她的妹妹,他不惜代价救他的弟弟,他们在这点上倒是出奇一致,如今,他的弟弟在经历了一番病痛洗礼后,似乎心智成熟了许多。
“随便你。”
柏西冷冷甩下这么一句,径自转身下楼,提来酒桶,一口接一口的干啤酒,然后是浑厚的杜松子,现调的绿色马鞭草,他喝任何能推迟即将到来的变局的东西。
平常他不那么喝,但眼下,甚至就上了苦辣的干草药,慢吞吞咀嚼,他目光时不时飞向阁楼,丘比终于有了他自己的主见与担当,虽然危险,但这是个难得的成长机会。
他不怎么关心那个奴隶的死活,当意识到弟弟真正意义上的长大了,心底不免泛起一丝失落。
阁楼上。
丘比不停在阿折耳畔呐喊,摇撼她的肩膀,扇她的脸,“不要睡,不要睡,想点高兴的事。”
他用獠牙注入沸腾的新鲜血液,鼓舞她,转化成功的必要条件,新生儿自身必须要有足够强大的意念弥留,否则难捱的末尾很容易功亏一篑。
阿折被他盘旋在头顶的清朗声音引导着,弥留之际,情不自禁想到了童年的报纸,乌龟,贝壳,再往前回溯,她更小的年岁,约莫五六岁大小,母亲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亲昵地用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污泥,然后手臂与眼皮永远地垂下,不再抬起,阿折愣怔的小肉手里抓着刚捡来的面包边,她把面包撕得很碎往母亲嘴里含,但她已经不会咽。
之后的几年,她一直想不通面包与别离有什么关联,只依稀记得母亲对自己碎碎念过的那些,“阿折长大了,要做一个乐意助人的好人。”
“妈妈,什么是好人?”
“就是帮助像我们这样的弱者的人。”
“那等我长大了,要让贫民窟的大人小朋友都吃的饱肚子。”
“欸,哈哈哈,阿折原来这么厉害啊。”
阿折听到了深藏心底的几乎忘却的母亲的微弱笑声,她的情绪忽然有了猛烈起伏,黑夜不再那么黑了,她能在暗沉中看见自己的呼吸,有一种寒冷的煞白味蕾罩在头顶,但她察觉不到冷,只想象雪花同旭日东升的白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可能外面迎着太阳在下雪,切肤之痛,冷热交替,想象夹心饼干飞舞到酒里滋滋迸发的泡沫,幻灭,吐出新生。
迷宫般的森林横亘在面前,她又看到了那只白鸟,它伸展翅膀于灰飞烟灭之处,张嘴说话,“春天!春天!春天!”
须臾一瞬,破晓北风起,她清晰的惊起,漆黑死寂的瞳孔被腾起的血色光环笼罩,瞳膜肆虐翻涌出鲜艳欲滴的烂熟果浆红,那是她的血,从内眼角流出细细的两条,瞳仁汹涌竖直成一条直线,发出忽明忽暗的微光,极昼极夜在交替变换。
母亲,童年,白鸟,一切都忽然消散了。
阿折在无限的乏累困顿中闭上眼,再度睁开时,眼睛彻底变成了觉醒后的丹朱红色,她看到了变了样的新世界,一切都似曾相识,却又相差离谱,丘比此刻兴奋跪在地上庆祝,欢欣鼓舞大喊,“成功了。”
但她却感知不到那种喜悦,只觉得喧嚣刺耳,他的声音几时那么大,几乎要震耳欲聋了。
她缓了缓,想伸手,看到自己的十根手指在抽搐,片刻后,蛰伏已久的意识回温,暮城,白墙,雪崩,她所有的念头都指向阿枝,阿枝要在栗子大街等我,瞬间,阿折从床上一骨碌弹起,雪沫在窗上拍打的更快了,噼里啪啦风声鹤唳。
丘比被她猝不及防吓了大跳,他满头虚汗,身上大汗淋漓,显然被这漫长的转化累的不轻。
“我去,你别跟诈尸一样啊。”丘比瞬移后腿,自觉与她保持了十米远,新生儿往往包含不可控的未知风险,但还是忍不住提一嘴,“你偷偷溜了,你是个偷偷摸摸的人。”
他站在阴影中,捂着胸口气喘吁吁,“但现在,你不是人了。”
这句话提醒了阿折,她低头,注意到自己的指甲变得奇长无比,透明的肤色仿佛不属于自己,嗅觉变得异乎寻常的敏锐,闻到床单上浓烈的雄性气味,这味道不属于丘比,继而联想到柏西那张隐而不发的脸,原来他曾经在夜晚数次来过这里,什么时候,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