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在《读者文摘》工作的日子,当时我做得很辛苦,但也挺有意思的。这杂志于一九二二年由华莱司夫妇(DeWitt
我们每个月都收到总社发来的文稿。中文版选稿的标准是:中文读者应对之有兴趣。比方说,一篇报导美国某州政府缺乏建公路经费的文章,中国人不大会感兴趣。一篇报导婴儿在出生几个月时应该打哪些免疫针的文章,我们便会用,因为无论美国或中国婴儿都需要打免疫针。淘汰了我们认为不宜发在中文版的稿子之后,就要找中国人对之会有兴趣的稿子来代替了。我们订了七十种报纸和刊物,也买书籍,编辑部的同事分头看,如果发现一篇适合文摘风格的文章,等于在河上淘到金沙。比方说,一篇关于台湾一位老师因为抢救被虎头蜂咬伤的学生,牺牲了自己的生命的故事,对我们的读者来说,当然比看一篇关于明尼苏达州的火灾的报导有意义。找到一篇我们认为可用的文章之后,必须译成英文让总社看过,他们认为可用,就开始“浓缩”,旨在求致言简意赅,即将文章减肥,除去多余的话,但像女人减肥一样也不要变得瘦骨伶仃,要有曲线才好看,这是门大学问。起初,浓缩的工作由总社做,后来,他们对我们有了信心,就让我们自己做了。
说来难以想象,总社连我们想用的笑话或补白都要过目,所以也要译成英文。有些中国笑话简直无法翻译。譬如,“有一位太太在餐厅吃饭时问侍应生,‘有没有芥末?’她讲的普通话有口音。侍应生说,‘我们没有节目。’太太说,‘咦,你们怎么会连芥末都没有?黄色的芥末呀!’侍应生愤怒地说,‘我们什么节目都没有,黄色的节目当然没有!’”
像这则笑话,就要向总社解释,“芥末”和“节目”发音相似,以及“黄色的节目”的意思。一则三四行的笑话,译成英文加批注,往往有半页之长。后来总社大发慈悲,我们每期可以有两则笑话不必译成英文给他们看。谁知过了一年半,他们居然要我们将不必译成英文的三十六则笑话,全部译出来给他们看!我的天呀!不过他们看了以后,决定给中文版较多“自主权”,每年不必他们过目的笑话增加到四十五则。后来中文版终于获得十足的自主权,无论是文章或是笑话,都不必再译成英文向总社请示。这在文摘圈子里算是很大的光荣,只有我们、英国、南非和德国版有这种自由,而英国和南非版都是英文版,没有翻译的问题。我感动得流下欢喜的眼泪。
不过,无论是文章、笑话或补白,文摘都要求查证内容,杜绝讹误,这是非常吃力的工作。有一次,文章里提到某夫人穿一件丝质的旗袍,经考证之后,发现那是百分之四十棉质、百分之六十尼龙的布料,于是将“丝”字删掉。文摘全球的研究员平均每期从一千二百个资料出处核证三千五百项资料。这使文摘言必有据,读者对它有信心。
英译中方面,我认为中文必须洗练、流畅并且正确表达原文的意思。我们有幸得几位翻译大师的帮忙,如梁实秋先生、吴奚真先生。我们的编辑部也有几位翻译能手。
中文版创办时发行七万本。我当总编辑二十五年,离开时销数已增加到三十万份。有人问我,做女主管,要注意什么?我说,除了要做得比别人辛苦之外,还要注意举止大方,不得打扮得花枝招展,更不可抹香水,因为,总不能使部属看到你,听到你,还要闻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