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但万丽却说不出来了,她顿时有一种哑口无言的感觉,康季平说出了她的真实的现状,这也是她自己一直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平剑刚的离去,向问的归来,她的境遇的改变,不仅没有使她产生欣喜若狂积极振奋的感觉,反而渐生悲凉,情绪总是提不起来。康季平的话,句句点在她的要害处,万丽闷得心里发痛,临分手时,康季平说,我明天晚上请你吃饭。万丽说,还有谁?康季平说,没有别人,就你和我。万丽犹豫了一下。康季平说,怎么,你们那里请假制度很严吗?万丽说,请假制度是管白天上课的,晚上的活动没人管,但聂小妹会烦的。康季平说,你怕聂小妹管你?万丽说,我不怕她,她也管不着我,但我不愿意她用那种眼光看着我。康季平说,那你就多出来,少让她看着你。万丽说,好吧,几点?康季平说,五点半。万丽当时有一点奇怪,一般晚饭都是六点,为什么康季平要提前放在五点半,但她也没有往深里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五点半六点,都不影响她上课,就没有多问什么。

回到宿舍,聂小妹正在通电话,看到万丽进来,就匆匆挂了电话,回到桌边看起书来,她虽然不问万丽什么,但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万丽明白她是很想问问万丽到哪里去的,这一点,聂小妹和余建芳不同,如果是余建芳,就会直接地问,还会牛屎里追出马粪来,聂小妹却不作声,只是散发出一种追问的气息让你感受到,压迫着你,让你不得不说。但如果是余建芳和聂小妹同处一屋,情况就会大不一样,余建芳就不会感觉到聂小妹的这种气息,人与人的交流是不一样的,更何况,余建芳就算感觉到了,她也不会理睬,她会无视这种压力。但万丽不同,她既敏感,又心软,所以既能够明确地感受到聂小妹的无声的询问,又不能装作若无其事,最后总是不得不把自己的情况说出来让聂小妹安心,于是就告诉了聂小妹,是大学同学聚会。

聂小妹的眼神在眼镜后面一闪,似乎不大相信,万丽又说,当年我们毕业时,省级机关从我们这个文科班,选拔了几个毕业生直接进了省级机关,今天就是他们宴请的。聂小妹说,噢,你们毕业几年了?万丽说,都快八年了。聂小妹似乎算了算什么,说,那你们在机关的同学也该有处级干部了吧。万丽说,一个在省政府政策研究室工作的同学,副处级吧。聂小妹说,省政府政研室我跟他们熟悉的,是谁呀?万丽说,叫季方。聂小妹想了想,没有想起来,说,季方,不认得。停顿一下,又说,其实我在省里认识的人也很多,我担任乡党委书记的时候,为了跑项目,省里不知跑过多少趟,但我现在不想多出去跑,来党校,就是安心学习的,不是来搞关系跑路子的。

万丽说,是呀,我也是没办法,他们硬叫我去。聂小妹说,万丽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的,你同学聚会,那是非去不可的,不去,同学会说你架子大什么的,再说了,同学是感情最真挚、最不带功利的群体,参加同学会是人生最轻松最愉快最无负担的应酬,所以现在同学会那么多。万丽说,是这样的,同学碰在一起为什么开心,就是因为没有利害关系。

聂小妹说,万丽,我们来党校时间还不长,跟你接触这短短的时间,我看你这个人,思想水平不低,素质相当高,同样是研究生,高洪就不一定了。万丽其实早就发现聂小妹对高洪有点想法,她常常有意无意在万丽面前说起,但不知原因何在,她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跟着聂小妹说高洪什么,别说高洪没什么让她说的,就是高洪有什么可说的,她也不敢说,一说了,也难保聂小妹不会转身去告诉高洪。好在聂小妹倒也不一定要万丽跟她一起说高洪的不是,只要万丽听着就行,聂小妹又说,你看看高洪吧,三天两头晚上都出去活动,哪有那么多应酬?今天下晚儿,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约他出去的。万丽说,你怎么知道?聂小妹说,我吃过晚饭散步,正好看见了,高洪有点尴尬,跟我介绍也说是同学,可我看就不像他的同学,他虽然年纪不大,但那女孩,毕竟比他要小得多。万丽差一点说,我可是正宗同学请我的,但话到嘴边也说不出来。

聂小妹又说,哎,万丽,你知道不知道高洪是怎么让闻书记看上他的,一个刚刚毕业的研究生,从小到大,就是在闷头读书,读了近二十年的书,到企业工作,还不是两眼一抹黑的,一点经验也没有,凭什么让市委一把手这么重视他,就是那一通发言。其实万丽在机关里也曾听说过这个段子了,说是高洪的发言,大胆而狂妄,全盘否定了国营企业现有的模式,把老厂长气得当场拍桌子,结果厂长一拍桌子,闻舒也生气了,大家还以为闻舒是生高洪的气,哪知闻舒当场就对老厂长说,你劳苦功高,但现在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了,请回家休息

吧。

也像机关其他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一样,会有其他各种版本,这会儿聂小妹又说了一个版本,说高洪发言时说,南州的干部大都是从乡镇企业干出来的,虽然有实际经验,但素质普遍太低,幸亏来了闻舒这样的既见过大世面,又有真才实学和真抓实干的市委一把手,要不然,南州的改革就可能半途而废。闻书记来了,一定能带领广大干部提高素质,真正成为符合现代化要求的现代化干部。聂小妹说完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叹息的弦外之音,万丽能够听出来,她是在感叹高洪的发言,摸准了闻舒所好。

万丽正不知如何对答,有人敲门了,万丽过去开门一看,竟是高洪。高洪笑眯眯地站在门口,万丽说,高洪,你进来?高洪说,你们还没睡啊?我不进来了。就向万丽和聂小妹挥挥手,说,明天见。说完就走了。万丽奇道,咦,他敲了门,却不进来,这么晚了,干什么呢?聂小妹说,他是来给我看一看的,我刚才看到他和一个年轻女孩子一起出去,现在他回来了,得让我知道一下嘛,免得让别人以为他根本就没有回来呢。万丽不由得说,高洪虽然年轻,心还蛮细的。聂小妹道,这是起码的嘛。万丽说,但人家高洪还没结婚,好像也没有女朋友,是自由的嘛。聂小妹说,但他的心灵不自由。万丽觉得聂小妹这话不像是聂小妹说出来的,又觉得这话不仅是说高洪的,也是说聂小妹自己,也说了她万丽,谁能逃脱得了心灵的羁绊呢?

第二天晚上,万丽五点半到了康季平请客的饭店,走进包厢,果然只有康季平一个人,但桌子却是个可以坐七八个人的圆桌,万丽有些疑惑,康季平说,临时有几个朋友,就一起请了他们。万丽知道康季平是不会随便拉人来吃饭的,这肯定又是康季平早就安排好的,只是事先不告诉她,让她来了再说,所以他要让她五点半就到,是为了提早跟她说一些话,而这些话,昨天他不说,偏要等到今天来了再说,康季平很是煞费苦心。万丽忽然想,康季平的这些用心,如果用在他自己身上,如果当初到机关的不是她而是康季平,以康季平这样的精心布局,他的仕途又会怎么样呢?正胡乱地想着,康季平已经开口说了,万丽,今天晚上大秘要到场,等会给你们引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