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世子之意

翌日

燕王世子在燕春阁过夜的消息向风一样吹遍京城,自然也传到了皇帝的耳中。

今日未有早朝,初升的太阳打在云锦飞鱼图案上,迈步之人手握绣春刀,宫人与朝官皆绕道不敢凑近。

□□设南北镇抚司,北镇抚司下设五卫,锦衣卫为其一,由皇帝直辖,负责守卫值宿与侦察以及逮捕,为天子近臣与对外的耳目,朝臣皆惧怕之。

锦衣卫指挥使与锦衣卫指挥同走到皇帝的寝殿外,殿门紧闭,耳畔只有呼啸的北风。

“高监。”远处传来锦衣卫的呼唤。

司礼监掌印太监高士林将走近的二人拦下,“二位大人请止步。”

“麻烦高公公通禀一声,下官等有要事要见陛下。”锦衣卫指挥使道。

“陛下还未醒,昨儿批奏疏都批到了寅时,实在是年关政务繁忙,又还要招待抵京的诸国使者,二位大人稍等,容小人进去通禀。”高士林道。

“有劳高公公。”指挥使客气的拱手道。

高士林入内,却发现皇帝已经醒了,正在更换常服,便上前弯腰奏道:“皇爷。”

“何事?”皇帝闭着有些睁不开的双目。

“锦衣卫指挥使与指挥同知求见。”高士林道。

锦衣卫指挥使是皇帝亲自选任的心腹大臣,亦是皇帝还为亲王时,王府内的属官。

“让胡文杰进来。”皇帝道。

“是。”高士林应答着弓腰倒退。

片刻后,那穿赐服的老太监便又从殿内跨出,“陛下刚起,召锦衣卫指挥使胡文杰入殿。”

于是指挥同知便将手中的情报交到指挥使手中,“大人。”

“你回去继续查案。”胡文杰吩咐道。

“是。”

指挥使解下绣春刀,踩着长靴小心翼翼踏入殿内。

风从窗口吹入殿中,梗梁下悬挂着一层层轻薄的纱帘四处飘动,使皇帝居住的寝殿多了一丝隐秘。

胡文杰一边走一边整理着飞鱼服,直到进入大殿最深处,一道屏风将内外阻隔。

隔着屏风,宫人正侍奉皇帝在里面更衣,胡文杰走近,单膝跪道:“陛下。”

皇帝垂下双手置于腰间的玉带上,宫人与太监们皆识趣的从殿中退出。

皇帝走出屏风,抬手道:“平身吧。”

“谢陛下,”胡文杰起身恭立于皇帝身后,“陛下让臣密切关注燕王世子,就在昨夜御宴散去后,燕王世子并未回到其长史安排的在京居所,而是改道去了京师的青楼,燕春阁。”

燕春阁之名,皇帝也有耳闻,王公贵族每日投进去的银钱多达数万,且青楼之中鱼龙混杂,但因赋税之高,朝廷便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去燕春阁做什么?”皇帝负手走出内屋,穿过随风飘扬的帘帐。

“王世子好像是去…”胡文杰跟随着皇帝,似有些难以启齿。

“说。”皇帝轻呵道。

“狎妓。”胡文杰道,“世子一进燕春阁便要了燕春阁的头牌,恰逢花魁在陪刑部尚书的长公子。”

“孙万诚的儿子?”皇帝扭头质疑道。

“是。”胡文杰肯定道。

“他不是国子监的监生吗,况且孙万诚为人耿直,不仅执法严,就连治家也不例外。”皇帝思索道,“他的长子,那名监生叫什么?”

“孙梓轩。”胡文杰回道,“当时还有孙尚书的女三公子也去了,似乎是去寻兄长回家的。”

“孙万诚还有女儿么,”皇帝跨出殿外,问道:“多大了?”

“二八年华,待字闺中。”胡文杰回道。

“燕王世子今年也才十六吧,年龄倒是登对,只可惜孙万诚的家世差了些。”皇帝细思道,“不过朝中除了宗室外,三公未设,封爵极少,六部尚书也可谓权重,细了说,孙万诚寒门入仕倒是不差的,就是不知道他女儿如何。”

“听闻孙尚书中年丧妻,家中中馈皆由幼女所掌。”胡文杰回道。

皇帝听后点头,“嗯,这样看来,倒是个贤惠的女子。”

“昨夜世子点了花魁之后,与之宿在了燕春阁。”胡文杰又道。

皇帝忽然顿步,皱起眉头道,“进京第一天就夜宿青楼么?”

“是,且昨夜有不少王公大臣的子弟也在,世子这样,当真是败坏燕王府的名声。”胡文杰道。

皇帝细细思索,“你下去吧。”并未作声,也未吩咐锦衣卫做什么,只是带着身后相隔甚远的内侍与宫人进入了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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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春阁——

马车一大早从燕春阁驶离,声音惊动了阁中许多人,临街的楼阁上探出几个脑袋,议论着昨夜之事。

“书瑶姑娘真是命好,不光刑部尚书家的公子惦记,就连燕王的世子也喜欢。”

姑娘们纷纷投以羡慕,“能脱贱籍从良,进入公侯王府,福气不浅呢。”

“那可是燕王唯一的子嗣,将来世袭爵位与封国,虽只有嫡长子才可袭父爵,可庶子皆能封郡王,她若入了府为妾,日后的富贵,岂是一般公侯可比的。”

青楼里的女子看着浅显的表面,羡慕着花魁的好命,只有少许女子明白其中的水深火热。

马车离去之后,姑娘们谈论了一小会儿便四散而开,燕春阁回归正常,白日没有晚上那般热闹。

书瑶从雅间出来,准备回自己的院中歇息,便看见楼梯过道口倚着一个艳丽的女子。

女子盯着向前走近的书瑶,冷嘲热讽道:“娘子还真是会呢,打着卖艺不卖身的清高,不但勾搭了刑部尚书的长公子,还勾上了汉王殿下与燕王世子。”

书瑶抬起头与她对视,“姐姐是觉得书瑶抢了姐姐的花魁,所以让姐姐错过了汉王殿下与世子么?”

对于书瑶将她心思全盘猜出的直言,女子有些恼怒,“你凭何是燕春阁的花魁,不过就是孙梓轩的一句话而已。”

“姐姐无非要的是这些王孙公子带来的富贵,书瑶无意,姐姐若想要,书瑶可以让给姐姐。”书瑶说的极大度。

“你少在这儿惺惺作态,汉王与世子不过是一时欢喜罢了,你能猖狂到何时。”女子不屑道。

二人一同在阁中长大,娼与妓之分,因而走的并不近,书瑶并不想与之计较,“随便姐姐怎么想。”

吁——

阁外传来一声马鸣,紧接着便有几个官差模样,以及是出自宫廷的官宦进入燕春阁。

“书瑶姑娘。”

领头的是世子府的内臣与护卫,内臣年岁不大,一张小脸干净白皙。

杨妈妈将官宦带入阁中,声音很快吸引了阁里的姑娘与酒客。

护卫们手中托着一只盘子,用红绸方巾盖住,看样子,似乎还有些沉甸。

“书瑶姑娘。”官宦走近几步,极为客气的唤了一声。

“阁下是?”书瑶楞道。

“小人是燕王府的属官,此次随世子进京,受世子吩咐前来。”官宦回道,旋即朝下属挥了挥手。

又道:“世子说昨夜十分满意,这些东西是赠予姑娘的小小心意。”

护卫们将红绸揭开,里面是一排摆放整齐的金银,以及首饰与珠玉。

围观的人再次投来羡慕之情,“不愧是燕王府的世子,这出手就是大方。”

书瑶看着护卫送到跟前的金银首饰,眉头微皱,心里百般不愿却并未当即拒绝,反而福身谢道:“请公公代奴谢过世子。”

“小人会转达的。”官宦道。

临走前,官宦突然止住步伐,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书瑶姑娘且慢,世子还有一句话要小人代传。”

“嗯?”

“书瑶姑娘所弹元曲《渔父词四首以上四首见清河书画舫卷十》吾甚是欢喜,尤以此句,最得吾心。”官宦扯了扯嗓子接道:“名与利,付之天,笑把渔竿上画船,身在燕山近帝居,归心日夜忆东吴。”

护卫们将金银首饰送到书瑶院里,随后大摇大摆的从燕春阁离去。

望着一桌子的珍宝,书瑶却开心不起来,“斟美酒,脍新鱼,除却清闲总不如,人生贵极是王侯,浮利浮名不自由,争得似,一扁舟。”

“她们都羡慕你被王世子看中,这才过去一夜便赐下如此多的宝物,说不定要不了多久便将你接入王府享清福。”一女子跨入房中说道,“你怎的还愁眉苦脸。”

“世子是皇室宗亲,是日后的燕王,将来会有燕王妃,侧妃,内院会有数不尽的女人,书瑶不愿与她人共享丈夫,所以也不想承世子的这份情。”书瑶对来人直言道。

“可他是世子,注定不会一直围绕着一个女子。”女子劝道,“让他替你脱离贱籍,只要燕王府一句话的事,这难道不好么?”

“燕王殿下不是只娶了王妃一人么?”书瑶争辩道。

“可燕王妃不是普通人。”女子回道。

“所以啊,”书瑶叹道:“以色侍君王,色衰而爱驰,唯有旗鼓相当的家世,又或是年少情深的久处,但我不愿去讨好任何人,尤其是以情做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