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韦加斯的机场是一个巨大的连锁车站,每个地下车站都有轨道车和滚梯相通一直延伸到登机大厅。一个黑人职员带领着一群法国人,每个人身上都别了允许到地下车站的胸章。先坐汽车,所有昨晚专机上的乘客都下去取行李。行李就堆在停在机场偏僻处的破飞机的旁边。老家伙好像还继续从它生锈的肚子里排出几个受了颠簸的行李,其中一个比其他的都小。亚当认出那是他的行李箱,它一定受过剧烈的撞击,厚厚的箱布撕裂开来,可以看见里面装的奇怪的东西。找回行李的乘客马上向中心大厅走去。亚当找到一个搬运工,付了几美元,他用带在身边的塑料绳帮亚当重新捆好箱子。在箱子还没重新弄好之前,芒眼观八方,注意到箱子里好像有一个像垃圾袋一样的东西,里面露出几张照片的碎片。他朝富尔涅转过身,问:“这个小箱子是您的?”
“是的。”亚当回答,“里面是些小玩意,可以这么说吧。”
“您带了一个欧洲的垃圾袋?”
“您知道,出发的最后时刻,人们总是胡乱包一下。并且我不是一个井井有条的人。”
人群在找到的行李周围骚动。一些人已经问过最近去洛杉矶的航班,但听说要一直等到傍晚才能有位置,几个冒失的人决定回拉斯韦加斯参观。
很快,这一小群法国人又上了小巴士,行李就堆在行李箱里。
他们总算可以前往洛杉矶了。
艾里亚娜不再对芒采取敌对的态度,甚至还跟他打了招呼:“过来坐我身边……如果您没有什么更好的主意!我们可以相互多了解一点。”
“不胜荣幸。”
亚当也上了车,坐在克洛蒂尔德身边。约朗德和丽兹一起坐在后面。
芒想:这群人中,好像没有人担心突然发生的事情,还有2000年的开始。这些聪明的女人,时而尖刻,时而冷漠,对眼前的事情完全不关心。她们期待的只是舒适的旅店,一个微笑的加利福尼亚。
萨缪艾尔希望能在同艾里亚娜的谈话中取得一些收获。
“您肯定难以忍受我蹩脚的英语,对吗?”她说。
“您的英语每小时都在进步。我只是想知道,出于职业的好奇,为什么您丈夫要拎他的行李箱的对候您那么生气?”
“太重了,对他的背来说……”
“他出过意外?”
艾里亚娜洋洋得意:“那是过去。当时我们都还年轻,不可理喻。”
“那背呢?”
“意外,不止三十年了。虽然我那样整了他,他倒是恢复得相当不错。”
“您当时做了什么?”
“一个令人后悔的举动。别提了!”
亚当时不时地转过头看,艾里亚娜和芒似乎处得挺融洽,连地平线上泛红色的山峦都没顾上看一眼。道路洒满一片淡黄色的阳光。几个小时之前,拉斯韦加斯还是风雪交加,今天早上,空气中已经透露出一点春天的气息。
“我有个冒昧的问题要问您。”芒说。
“您说吧。”
“你们为什么没有离婚?”
“没有很多人想娶我;每次都是一种错误。现在他回来了,一切都会很快过去……分开了三十年,事情几个星期就可以解决。我也曾有过……几段露水情缘,但都失败了。”
芒看着她。在这个女人的侧面后头,透过车窗,是忽远忽近的内华达玫红色的山脉。
“女人们把一切短暂的东西都看成是一种失败。她们都在期待生命永恒的维系。”
“您想怎么样?”艾里亚娜说,“就是这样。您认为司机会想到停一会儿车吗?我有自然的需要。”
“要跟他说。看那边奇怪的影子……是些荒原上的旅馆。”
罗德里哥转过身:“有人想买明信片吗?我们到内华达州的边境了,这儿有旅店,也有赌场:布法罗·比尔旅店和威士忌·派特旅店。我们甚至能在进入加利福尼亚州之前最后赌一把。”
“我要买点明信片。”艾里亚娜说,“这样的景色和这样的建筑。就像一个巨大的盛会,闻所未闻。”
小巴士停在一座有东方宫殿风格的广场上。罗德里哥看了一眼手表:“只逗留二十分钟。否则我们到洛杉矶的时候会是那里的交通拥堵时间段。”
到了车外,克洛蒂尔德舒展了一下:“总算有了一点自由。”她说,“我想喝点水,希望有朝一日能重游此地。”
亚当陪着她。要是他能告诉她一些事,哪怕是很小一部分的实情,在这些玫红色和赭色的山峦之间!但尽管很想这么做,他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艾里亚娜、丽兹和约朗德走进了赌场的大厅,几台老虎机还在工作着。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坐在凳子上,操纵着手柄;男人们目光空洞,嚼着口香糖。
亚当给克洛蒂尔德拿了一个无脚杯和一瓶水过来,她正在凝视奇异的风光。
“这一路会像地狱一样难受!”她说,“和我母亲,芒先生,还有后面两个女人……”
亚当把她拉到一边。
“克洛蒂尔德,再耐心些……”
“美国的经历并不令人陶醉,”她说,“但我居然想有朝一日可以再回到这里。”
“我本想让你看看夏威夷的。”
“花环可不是明天就有的事情!”
她离开了亚当。
“我最好也买点明信片。我们很快就要回去了,办公室等着我呢,更别说加布列尔……”她故意这样说,想让他难受。
“他不适合你!”亚当插了一句。
他有什么权利评论谁适合她谁不适合她?眼下,他能为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帮她买几张明信片。
“对你来说太年轻了。”他又说,“而且职业也不理想。”
克洛蒂尔德耸了耸肩,朝奇怪的建筑大门走去,那是一个半赌场半旅店的场所,另一些人要么点了咖啡,要么是去洗手间,要么是买纪念品去了。
走在她身边,亚当发现她是多么窈窕。淡栗色的鬈发束在脖子那里,有几绺掉了下来。五官端正的脸庞上和其他美丽的女子所不同的是很明亮的美目。
旅店的两个搬运工站在大门口,和罗德里哥聊着天。
克洛蒂尔德抬眼看了看亚当:“我们在内华达州和加利福尼亚州的边界上,它们激发了我的灵感。我做了一个决定。”
他害怕听到下文。
“我不想常常和你呆在一起,我的理由不好明说,我不想谈。”
亚当恼火地说:“什么决定都不是死的。我想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我只能说这么多。”
“命运跟我玩了个恶作剧。”她回答,“我从小就在对你的不信任中长大成人。然后,一个迷人的男人重新出现了:是你。我的生活成了一场噩梦。我把自己想成别人。我觉得自己不正常,有病。回你的澳大利亚吧。我永远都不会到那里去找你的。你的消息和你本人是如此不同……”
什么消息?亚当想,莫莱和女儿也有联系?怎么联系的?为了不露出马脚,他忍住不去问她。
“给我一点时间,克洛蒂尔德。”
“你离开我的时候我才只有两个月大。我现在已经三十了,你还让我给你时间?三十年没有女儿的日子,你还嫌不够长?”
她走进霓虹灯闪耀的大厅。一边是接待台,另一边是卖小纪念品的柜台。中间是劈啪作响的老虎机。
她打量着挂在陈列架上的钥匙串,取了坠着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小丑八怪的钥匙串。她花了九十二美分买下来,外加税。
艾里亚娜走过来:“我喝了一杯可乐,我找到了洗手间。这里的很干净!我买了一些明信片。我可以给你点。”
克洛蒂尔德说她想自己去挑,接着离开了母亲。
丽兹又出现了:还是疲劳,黑色的眼圈,但十八岁半的好年华帮她抗住疲惫。她对亚当说:“认识他女儿是件乐事……”
亚当冷冷地回答:“换了我是你,我就闭上嘴巴。这里发生的事和你没关系。”
艾里亚娜插话说:“说什么事呢?”
“无关紧要的事。”
“我们这个国家:内华达、加利福尼亚、边境、不同的法律……”
“你不用解释的,还没到这个分上。”
富尔涅看到一种威胁。自从他在这个女人生活中出现,他不停地问自己:她真的相信我就是她三十年前出走的丈夫?这种有时候默认,有时候明说的承认让他担心。她的本能出了错?这在女人身上是很罕见的,或者她是在演戏?如果真是这样,她什么时候会亮出她的底牌呢?
克洛蒂尔德,至于她,受着她母亲造成或者至少是纵容而产生的痛苦的煎熬,等着命运的安排,或者说是一个坦诚的解释。
他们出了赌场,回到小巴士。丽兹坐在后面的位置上:把扶手拿起来,她就可以躺下来,头枕着她的背包,睡上一觉。
约朗德坐在她旁边,拿着一条手帕捂着嘴,免得别人想找她说话:借口得了失语症,这样别人也不会再责怪她了。
罗德里哥又问了芒一次,肯定他能得到报酬后,发动了汽车。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阳光灿烂的公路。好像一条巨大的铅灰色的缎带围在淡玫红色的山峦之间,远处颜色渐渐成了深红色。前后的车都匀速行驶着,严格遵守对速度的限制。
芒还是坐在艾里亚娜的身边:“您允许吗?”
“当然。但别指望我会透露什么。您会失望的。”
“陪伴您是一种快乐。一开始,我是想从此次旅行中调查一点那个不幸的富尔涅的情况,他在飞机上死的,就坐在您丈夫边上。”
“什么事!”艾里亚娜叫道,“不会吗?一个人死在我丈夫身边,从此我可怜的丈夫就受到跟踪,怀疑。那个富尔涅本可能死在他抵达后预订的旅馆套间里。”
“您怎么知道他订了房间?”
“他在飞机上告诉我丈夫的。”
“您丈夫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人,但不爱说话。”
“他变得讨人喜欢了。”艾里亚娜纠正说,“以前他可不是这样。但怎么能把一个二十岁跑到澳大利亚的年轻人和三十年后衣锦还乡的他相比较呢?”
“怎么多年没见面了,再度相见可能有些意外之处吧?”
“不完全是同一个人。”
“可以和一个几乎陌生的人重新开始共同生活?”
“我们什么都没有重新开始。他回来是为了和我离婚,就像原先说好的,他给我一笔钱。我一直自己挣钱过日子,我是别人说的那种独立自由的女人。我独自面对烦恼忧伤。现在,我的问题会少一些。”
“您依然是个美丽的女人。”
“谢谢您的‘依然’!我知道‘依然’意味了什么……莫莱答应我……”
“您说的是您丈夫?”
“那您以为我说谁?”
“您说‘莫莱’。”
“芒先生,有的时候您还真讨厌。亨利还是莫莱,有什么关系呢?他在玩我,现在还是。急匆匆地从巴黎出发,他答应我会在加利福尼亚的漂亮农庄里过一段美好的时光。我们要好好地美上一美,减减肥,染染发。但事实呢,事实是我在福利院过了一夜!现在,我只想洗个澡。”
“最重要的,是他回来了,您丈夫……”
“他回来只是为了得到合法的自由,补偿我金钱。”
她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装做打瞌睡,好摆脱那些尴尬的提问。芒一换座位,她瞅着机会就叫罗德里哥。
“我们可以停一下车吗?”
“就到巴士顿停吧。”罗德里哥建议道。
“巴士顿是什么?”
“一条大街,有停车场,加油站,还有一两家旅馆。您想稍微休息一下?”
“是。”
罗德里哥问亚当:“要离开公路。您看合适吗?”
“走吧,这对大家都好。”
“对啊!”克洛蒂尔德也同意,“我觉得自己又脏又累,我想到别处……”
后面的丽兹醒了,插话说:“如果有薄煎饼吃我没意见。”
芒一点也不想停。他现在感到时差的作用越来越厉害,只有运动才能让他保持清醒。
罗德里哥在交叉路口离开了公路,很快车就开到一条大道上,路的两旁都是车库和几个不同的修车行。
“我们是往城里开吗?”艾里亚娜问。
“这就是城里了。”芒说,“这是主街,左右看看,您希望在哪里停车就说一声……挑吧!”
“真丑!”艾里亚娜叫道,“没必要去!”
丽兹哼着一支轻浮的小调。烦躁的艾里亚娜几乎受不了她。罗德里哥建议道:“我知道一个像购物中心的地方。在品种丰富的店铺边上有一家饭店,那里的洗手间还算干净。”
“是《桂河大桥》。”艾里亚娜突然听出来,“简直是一种挑衅!我讨厌她。”
在和一条有两条车道的路交叉的路口,罗德里哥拐了个弯,进了一个敞开的院子,院子的一部分被用作停车场。温暖的阳光很舒服。他们全下了车。罗德里哥撇下他们,先去检查轮胎的情况。
由克洛蒂尔德陪着,艾里亚娜去找饭店:四周摆了凳子的一张张餐桌是用半截子深色木头隔板隔开的。几乎同时,从对面的门里进来一家人。额头上绑了一根布条,那女人活脱是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照片里走出来的。外面一个职员正用一根长长的绳子把小车拉进简陋的购物中心去。
艾里亚娜坐在第一张桌子边;那个人数颇多的家庭挑了一张大桌子好让所有的人都有座位,丈夫负责安排小男孩,然后交代耐心等在一旁的女招待。
一个个子很高、长头发的男人陪着他们,他的样子像耶稣,让他周围的人都对他肃然起敬。又脏又严肃,他监视着周围的人。有几次他盯着克洛蒂尔德看。
年轻女子的冷淡让他失去了勇气。于是他又集中注意力到艾里亚娜身上,她似乎挺讨他喜欢的。但她被看得不自在了,转过头,随后拉了拉芒的袖子:“那边那个家伙,很奇怪地看着我。”
“您害怕长发的男人?”
“不,一点也不。在巴黎要多少有多少。是他的眼神让我不舒服!”
这小群法国人已经占据了饭店的一角,将两张桌子挪到一起。罗德里哥过来和他们会合。女招待走过来,每个人都点了东西。艾里亚娜要尝试一下美式早餐:牛排配烤土豆。亚当只想要一杯咖啡。克洛蒂尔德腼腆地点了一杯茶,女招待惊讶地扫了她一眼。约朗德和丽兹齐声要了薄煎饼。芒在甜点的菜单上发现了令他无法抗拒的点心。
“一个奶酪饼!”他点了。
那个长得像耶稣的高个子男人的注意惹恼了艾里亚娜,她凑到亚当的耳边低声说:“他看我。”
“你说的是谁?”
“那边那个男人。”
“你以为呢!有什么企图?”
“谢了。”她生气说,“你真礼貌!就当他想偷我钱包吧。”
克洛蒂尔德试着让她闭嘴:“你可不可以不同时得罪所有的人!”
“不可以,我就要得罪人,这让我兴奋。”
几分钟后,她大吃起她丰盛的早餐。
“您不怕长胖吗?”丽兹问。
“即使宣布了世界末日就在1月1日和1月4日之间,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死的时候多一公斤或少一公斤肉……此外,您怎么胆敢对我说这样的话?”
丽兹美滋滋地品尝着她的第二块浇了枫糖汁的薄煎饼。咖啡馆热闹起来,因过节而迟到的人来吃早饭。罗德里哥飞快地吞了一个滴着芥末的热狗。
“如果你们不想太迟到洛杉矶的话,就不要再拖拖拉拉了。”他嘴里塞瞒着食物说,“谢谢这份早餐!我在外面等你们。”
艾里亚娜推开盘子,去找洗手间。疲惫的她不耐烦地走在阴暗的、和餐厅平行的过道上。到处见不到一个人可以问路。她在两扇有装饰的门的犹豫了一会儿,推开那扇有裙子图样的门。她走进去,看到洗脸池还算干净。她洗了好一会儿手,在池子上方的镜子里凝视着自己。
她的脸有些消瘦,黑眼圈,套头衫也不干净了。她穿的上衣还是在她梦想去但从没去成的冬运场所时买的:本来打算和她一起去的男人在出发前一天突然跑了。她凑上前去看她的头发:“没有开叉,还没有……”她有了点自信:她的生活条件会改变的。她想弄水洗洗脸,但她已经没有纸手巾可以擦脸的了。挂在墙上的纸筒卡住了,抽出来的擦手纸少得可怜。她在手提包里摸她的手机,取出来看了看。
“运行得很好。”她对自己说。她想了一下,算了一下时差和几种可能。美国安全部门允许国外的电话打到手机上?
从照明很糟的走道出来,她找回咖啡馆的门,结果迷了路,到了厨房。她折回来,看到一个阴影。当她走他旁边经过的时候,她看清楚了:是那个装成基督模样的男人。她先闻到他的汗味,穿了几天的衬衫的气味。她有了一丝兴趣。哪怕脏,这也是她这一生中头一个美国男人。显然,这个男人对她颇有意思。
“您同意吗?”她一边说,一边试着走开。
男人盯着她。她想发笑,但不敢。猛地,他抱住她,把她按到墙上。她感到背部是瓷砖。
“这倒挺凉快的。”她注意到。因为爱俏,她本可以想得更美的。
男人朝她俯下身来。
“他要么醉了,要么是近视。”她用蹩脚的英语说:“让我走!”
男人摇摇头。
“女人,”他说,“女人,听我说。你是一个老外……”
“当然,”她想装做轻松地回答,“最老外了。一个过路的法国女人。我女儿和我丈夫正等我,还有一大家子。带我们来的小巴士是由一个强壮的墨西哥人驾驶的。”
“你说得太多了。我选中了你,为了拯救你。”
“是吗?”
凑得那么近,她能闻到男人的发霉的气息,她不得不把头转到右边,但这个假耶稣还是乐此不疲。
“女人!”他又说。
一开始她觉得这个从《圣经》里面借用来的称呼还颇有趣,但现在突然感到很恼火。她纠正说:“我是莫莱夫人。”
“这没关系。”男人重复道,“你是来自其他大陆要得到救赎的女人。你将是在我们的庇护下幸存的人,你是你大陆的未来!”
她为自己可能推不开他而很不安。但她同时又想笑。
“您希望我在什么地方代表法国?”
“在我们的庇护所,托邦加山谷。你知道托邦加山谷吗?”
“不。”她说,“我只知道洛杉矶和拉斯韦加斯。我知道什么是马里布海滨。就这么多!”
“女人,”装做耶稣的男人又说,“上山有一条狭窄、曲折、陡峭的道路。有新托邦加和旧托邦加。在旧托邦加上有我的小屋和我的两个女人。第三个,在饭店里背上背了个孩子的女人也是我的。你从哪个国家来?”
“我告诉过你了,从法国来。”
她试着推开男人,但他像钢筋混凝土一样结实。
“我不想去托……您刚才怎么说的来着?”
“托邦加!”男人说。
“我一点也不想去那儿。我想和我的丈夫、女儿、女儿的朋友们、家庭的一个朋友,那个戴帽子的先生:您看见他了吗?我们是一起的。”
“你们将一起死去。世界末日就在今晚,已经稍稍推迟了。”
“当然,当然,但……”她想了一会儿,接着说,“我们的庇护所在法国!”
一用力,她终于推开了男人。
“好了。”她边说边甩了甩头,好像为了摆脱那些气味,和男人的接触,还有这段插曲。
“法国在等着我们。我们要从洛杉矶动身回家。”
“那么,”男人说,“你以托邦加幸存者的名义向法国的幸存者问候。我们日后可以交流。”
“真是个好主意!”艾里亚娜赞叹道。
她向边上走了两步。男人抓住了她的肩膀。
“女人,你能屈尊接受我的拥抱吗?你将是第一个被托邦加的幸存者拥抱过的欧洲女人!”
她想了一秒钟。男人有一点络腮胡,唇边还有几根毛。他长得不算赖,但说话的时候,他的下唇和牙齿问泛起细细的白色唾沫,牙齿有点缝,也不很白。要避免接触。
“我呢,”她说,“我宁可您不要碰我。这是一次美好的邂逅。我向您的大家庭致意。也到我们的桌上和我的家人打个招呼吧。”
她离开了男人,穿过剩下的走廊,颇愉快。她喜欢这个遭遇,这让她可以在这次发疯的旅行中又加上一笔个人经历。她认为自己获得了一次胜利,这一光荣让她心情舒畅。她回到饭桌前,容光焕发,对亚当说:“我差点被人劫走,你不晓得。邻桌的那个假耶稣是个千年世界末日说的信仰者。”
“因为你知道什么是千年末日说的信仰者?”亚当问。
克洛蒂尔德插话说:“为什么你认为我们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呢?我们什么都知道!因为妈妈不说英语,或说得不好就……”
“我说得很正确。”艾里亚娜纠正道,“绰绰有余。你刚才跟……”她犹豫了一下,“你爸说得很对,我们什么都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惊讶地看到我们对事情知道得有多清楚……”
芒观察着他们的言行。丽兹抬起头。艾里亚娜和她丈夫说话时语调的变化很明显。约朗德尽量少引别人崩主意。
假耶稣又出现在通往洗手间的那道门日。他走到他们的桌子前,对亚当做了一个“我赐福于你”的手势。
“我欣赏您的妻子。我祝你们在法国幸福。愿至高无上的主保佑你们。”
他转过身。亚当没有反应,免得被别人认为是一种嘲讽。
“走吧。”艾里亚娜说,“谁付钱?”
萨缪艾尔举起了手。
“我!我以后再和您丈夫算账。”
他们回到了小巴士上。透过座位边上的车窗,艾里亚娜看着那家嬉皮士样的人家和假耶稣坐进一辆老式的黑色福特车里。克洛蒂尔德也看着他们:“可以说他们是从一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电影里出来的!”她说,“很快,人们会把他们摆到电影博物馆里去的。”
“民俗馆!”约朗德在她的便笺本上写道。
芒回到艾里亚娜身边的座位上,亚当和克洛蒂尔德留在第一排。约朗德和丽兹还占了后排的座位。
加利福尼亚冬天的阳光给风景染上了淡淡的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