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22

昨晚下了一场大雨,将才起的热意又压了下去。

趁着太后没召见,惠妃请宁樱过去喝茶。

缀霞宫种了许多竹子,青葱一片,风吹过的时候沙沙作响。

“过阵子我也在院中种几棵。”

红桑心想,茉莉花还不够吗,又要种竹子,那摆兰花的地方还有吗?想到宁樱以前如此痴情,现在变成这种样子,她哭都哭不出来。

一走入殿内就闻到清香,惠妃正亲自在泡茶。

大家闺秀出身,惠妃的姿势优雅极了,宁樱笑道:“光是看娘娘的动作,就知道这茶好喝。”

“我还怕你不来呢。”惠妃放下茶壶,“最近总惦念你。”

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可能是看着宁樱得宠,又看着她被冷落,有种说不出的怜悯,因这如果换做她,肯定是承受不了的。

得到又失去,是最难受的一种惩罚。

“娘娘邀请,我怎会不来?之前那次是太晚了,生怕打搅娘娘。”

原是如此,惠妃请她坐下:“尝尝我这茶吧,看味道如何。”

茶色嫩绿,清澈见底,泡开的茶叶舒展开来,微微泛黄,宁樱端起喝一口,只觉香味格外的清淡,似有若无,竟是从来没有吃过的。

见她面有疑惑,惠妃笑道:“是吕溪的火绿。”

吕溪吗,宁樱仍是不知。

“我外祖家在吕溪,这种茶很少,也没什么名声,故而你没听过,可能也喝不惯吧?”

“倒是没有喝不惯,它的回味很浓。”刚才只是一小口,到现在味道还在唇舌间流连不去。

“你喜欢的话,等会带点回去。”

“好,多谢娘娘。”

她不叫自己姐姐,但惠妃却有种胜似姐姐的感觉,妃嫔之间姐妹的叫,又有几个是真心的呢?

二人喝完茶,宁樱看到惠妃的侧间的案上摆着双陆,惊奇道:“娘娘竟然喜欢玩双陆?”

“闲时会玩一局,你也会?”

“在家中时,弟弟时常让我教他。”宁樱脑海中浮现出宁潞的样子,心头一涩,那时候她失去记忆被书所控,总想着秦玄穆,要为他做些什么,结果却忽略了弟弟,教个双陆也没教好……两年过去了,他应该长高了不少吧?

“要不我们玩一局?”惠妃提议。

“好。”闲着也是闲着。

两个人便走去案前,面对面坐下。

结果一玩就玩到了晚上,意犹未尽,惠妃留宁樱在缀霞宫用膳,两个人喝了点百花酒,相谈甚欢,到最后都有些醉意。

生怕宁樱又跟上回那样,红桑几个赶紧带着她告辞。

雨后,风寒,宁樱喝了酒身上热,一出去就打了个哆嗦。

红桑本来要去拿披风,宁樱觉得麻烦便是走快些回去。

到得棠梨殿侧殿,她清洗后便睡下了。

红桑在外面值夜。

半夜突然就听见宁樱的哭声,低低的,断断续续,她急忙掀开被子跑进去。

月色下,见宁樱蜷成一团一动不动,但睫毛却一直在颤动着,有眼泪落下来,她走近了仔细看发现她脸颊通红,当下急忙把手覆在额头上。滚烫的好像火,红桑吓一跳,低声道:“主子,你病了,奴婢马上去惠妃那里禀告,给你请大夫。”

宁樱没有动静。

主子很容易得风寒,应该注意点的,红桑很自责,急忙往外走,到门口时,听到宁樱呢喃道:“娘……”

原来主子想家了。

红桑脚步顿了顿,突然有点心酸。

她自小就被父亲卖入了宫,对自己的家毫无留恋,只想在宫里能过上好日子,可宁樱不一样,是从官宦之家出来的,她却一直没有听宁樱念起过家人,今日才知宁樱心里也是惦记的。

红桑叹口气,去缀霞宫。

惠妃那边的宫女得知宁樱生病,急忙禀告惠妃,而后去太医院请大夫。

大夫问清楚之后,就知道是喝酒吹夜风着凉了,开了药。

第二日太后一早就得知宁樱病了。

“怎么突然就病了,上回来还好好的。”太后想起宁樱娇弱的样子,很是心疼,“叫金太医再去看看,用最好的药材。”

“是。”姜嬷嬷应声。

这一病又不知要多少天不能来,太后念着自己的计划,有点不太甘心,渐渐就生出一个念头,起身去秦玄穆下朝的路上。

见到太后,龙辇停下了,秦玄穆询问道:“母后有什么紧急的事情,竟来这里等候?”

“宁婕妤病了,”太后道,“病得很重,你随我去看看。”

秦玄穆一怔,随即有点哭笑不得,太后也太不择手段了吧。

“她病了,让太医看便是。”

“一直都没好。”太后皱起眉头,“我已经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看待,知道她这样我吃不好也睡不好,你说怎么办?”

这些日,秦玄穆被太后折磨的不轻,也许去一趟让她死心了也好,便道:“既然母后那么看重,孩儿就陪母后去棠梨殿。”

太后得偿所愿,急忙上了龙辇。

太后与皇上一起来探望主子,那是何等的荣幸,棠梨殿侧殿的宫女齐刷刷的跪下迎接,而主殿的杨昭仪气歪了鼻子,心道不过是一场小病,用得着太后大费周章的把皇上也劝来吗,太后就那么看重宁樱?

她当然会这么想,因为秦玄穆仍是一次都没有召见宁樱,显见不再喜欢。

太后让宫女起来:“宁婕妤可好些了?”

“好些了,奴婢这就去叫醒主子。”

太后道:“不用,让她睡着。”

秦玄穆眉头拧了拧。

去内殿的路上,他扫了一眼院子里的花木,只见真的种上了茉莉花,有些长得很高了,而兰花早已经凋谢。

他差点要离开。

太后却盯着他:“不知宁婕妤病了是否又要瘦上几斤呢,真是可怜。”

秦玄穆保持沉默。

来到内殿,他们走到床边,果见宁樱未醒,原本很白的脸有些发红,好像桃花的色泽。他瞧了一眼,不知为何就想起她醉酒时的样子,她躺在床上好像是格外的娇小,明明站起来并不矮。想着,秦玄穆背过身:“母后打算看多久?”

太后道:“等她醒来。”

秦玄穆语气很冷:“朕还要去文德殿,最多待一盏茶的时间。”

这孩子怎么这么无情?看到宁樱这样不心疼吗?太后心想,该不是真的不喜欢宁樱了吧?

她一时也没有办法了。

秦玄穆不想再看着宁樱,转去侧间。

映入眼帘的是靠墙的一排书格,书格不大,不过一手宽,上面齐整的摆着些书,他很快就发现了那本《周氏兰谱》,心里像被刺扎了下,目光下意识就往别处看,在书格的最边上有一本《九域志》。

那是舆图,秦玄穆有些惊讶,伸手拿下来。

打开一看,只见上面也有批注,宁樱全看完了,他在下方又找到了一本《北梁地理志》。

宁樱竟然喜欢看舆图吗?

秦玄穆弯下腰,又仔细的察看书格第二排的书,发现还有一叠宣纸折着塞在里面,他抽出来一看,顿时明白了一切。

每一张宣纸上都画了一座城池。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宁樱是想画《万国全图》。

只是,连大燕官员都花费数年没有完成的事,她怎么可能完成得了?秦玄穆拿着宣纸,让柏青把红桑叫来,询问道:“她何时画的?”

刚才秦玄穆去了侧间,红桑不敢跟去,没料到是发现主子画的舆图了,急忙道:“主子入宫前就画了,画了好几年呢。”

四年多吗?

他登基时命官员画的。

那一刻,他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当时他的这道圣旨,许多官员都不赞同,觉得费时费力,纷纷反对,只有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想要更了解大燕,想要了解大燕之外的世界,想要大燕变得更为强盛,他不想做井底之蛙,所以一再坚持。

可宁樱竟能理解他吗,在四年之前……

他把宣纸重新放了回去,然后与红桑道:“若告诉宁婕妤,朕要你脑袋。”

红桑吓得跪下来:“皇上,奴婢绝不告知。”

秦玄穆又走回内殿。

宁樱此时刚刚醒,见到秦玄穆吓了一跳:“皇上……”太后没跟她提起,怎么他也在这儿。

太后见机就道:“皇上也很担心你。”

骗谁呢,宁樱心想,肯定是太后想方设法把秦玄穆拉来的,太后这些天不就打得这个主意吗?她垂眸道:“只是小小的风寒,竟让太后娘娘与皇上如此挂念,嫔妾心里十分不安。”

“有什么不安的,”太后拍拍她的手,“你得快些好起来,我还等着听你弹琴呢。”

“是,”宁樱暗暗叫苦,“嫔妾实在不敢耽误娘娘与皇上的时间。”

再待着也确实不合适,太后笑着道:“你好好歇息。”便同秦玄穆离开了。

路上,太后问:“你后来怎么又过来了?还当你直接回了文德殿。”

秦玄穆道:“总要等母后一起走。”

是吗,但愿是因为宁樱。

太后苦口婆心:“我在宫中这么多年,还能看不出真心歹心吗,玄儿,宁婕妤是真的难得,你不想想别的妃嫔,哪一个像她这般敦厚……”

滔滔不绝,秦玄穆难得的没有打断太后,听完之后道:“儿子知道了。”

他确实知道了。

宁樱不是不喜欢他,是太过喜欢他,为他做了许多事,所以那次挡箭之后,自己的冷淡叫她伤心了。那日他去探望她,不过才说了三句话,不曾想了解她,也不曾真正的关心过。

她为此在跟自己赌气吧,刻意不用他赏的东西,秦玄穆嘴角翘了翘,但她心里肯定还是喜欢他的……四年前就画舆图了,她喜欢上他,应该更早,是五年前,还是六年前?

他这些天心里藏着的郁气忽然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