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6

六宫无主,那么有什么事都是请示到惠妃那里的,惠妃急忙派遣宫女去请太医,又询问详情,听说宁樱伤势不重已回棠梨殿,当下才放了心。

太医很快过来给宁樱看伤口,因是外伤,只包扎了一下,连药方子都没有开。

红桑觉得他是在敷衍,皱眉道:“也不知是不是认真给主子治了,竟然都不用喝药。”

“药是内服,于这外伤作用不大,你别担心。”

“奴婢是怕他不用心。”万一留下病根不能弹琴了怎么办,主子的这么一双好手。

“他是太医,说不重就肯定不重。”宁樱晃动了两下手,“并不疼,你看。”只是蹭破皮,没有伤到筋骨,不然她自己都会着急。

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红桑反过来安慰宁樱:“当初主子挡箭掉了块肉呢,后来也长好了,这次应该会很快痊愈。”那次才是真的吓人呢,耳朵上血淋淋的,她一开始以为半只耳朵都没有了,幸好只是缺了一块。

不过也可惜了,始终于容色有损。

哪壶不开提哪壶,宁樱心想,如果早些做梦,她绝对不会去挡箭,白白多了一个消不去的伤疤。

她心疼的摸了一下耳朵。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惠妃第二日就去拜见太后,将宁樱的事情禀告:“……是嫔妾的错,应该让她们多掌些宫灯,路上就没那么黑了,也不至于让宁婕妤摔跤伤到手,是嫔妾考虑不周。”

太后让她起来:“怎么怪得了你,是她们离开缀霞宫后才发生的。”

惠妃垂着头:“太后娘娘喜欢听宁婕妤弹琴,这段时日怕是听不成了,宁婕妤也受了无妄之灾,怎么说都是我……”

“真要算账,那还是我的错了,是我让你设宴的。”

惠妃吓一跳,忙道:“不不不,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就不要过于自责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太后瞧着她愧疚的脸,“我已经听太医说了,至多一个月就能康复,你别往心里去……如今整个内宫都由你管,你平日里就很劳累,如果每一桩事还要怪在你身上,那怎么说得过去?好了,好了,回去吧,我看你昨晚上也没睡好。”

太后的抚慰让惠妃眼睛红了,磕头后退下。

姜嬷嬷给太后布菜。

太后吃了一筷烩鸭丝后,拧眉道:“宁婕妤真是自个儿摔的吗?”

姜嬷嬷没说话。

在宫里待了四十多年,什么事没见过,她可不信宁婕妤是自己摔的,但要查出是谁动的手恐怕不容易。

看来宁婕妤也是个聪明人,选择小事化了,如果她吵吵嚷嚷的要查,到最后可能是碰一鼻子灰,而且还会把太后对她的一点喜欢都弄没了。

临近春节,澄瑞亭终于修好了,秦玄穆又回了文德殿。

这日他去给太后请安,太后正让宫女准备过年的事情,一副要大办的样子,让她们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扎上鲜花,每个宫殿都要多添十二盏羊角灯,确保除夕整座禁宫都是亮堂堂的。

不算劳民伤财,秦玄穆也就没有阻止。

“母后忙着吧,孩儿不打扰了。”他打算走。

太后道:“这个时候,你就不能歇一歇?”

“正因为要过年,所以得把年前堆积的事情解决,这样才好陪母后。”

太后被他说得一时噎住,半响道:“也不好挽留你,若是宁婕妤的伤好了,倒可以让你在此听上一曲。”

这样提起宁樱有点生硬,秦玄穆立刻明白了太后的想法,不过他也没有戳破,反而想起弹琴时女子优美的动作,问道:“她何处受伤?”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他对妃嫔不上心,故而后宫发生什么也不会急着告诉他,他确实不知。

太后叹一声:“伤到手,暂时不能弹琴了。”

“何时伤的?”

“就在前几日,惠妃二十岁生辰的宴会后摔了一跤。”

秦玄穆唔一声:“那就等她痊愈后再来给母后弹琴吧。”

就这一句吗?太后生气的看着他,她刚才提了惠妃,提了宁樱,就希望他哪怕表现出一丝关心,结果就这一句打发了?

“玄儿……”

“既然母后没别的事,孩儿先告辞了。”

看着他的背影,太后重重叹了口气,转头与姜嬷嬷道:“再这么下去,他可别怪我再替他选妃,我给他选个二十个,不,一百个进来!”

这是气话,姜嬷嬷哭笑不得。

回到文德殿,秦玄穆批阅了半日的奏疏。

肩背有些发酸,他站起来伸展下双手,在殿内踱步。

高几上的一盆墨兰长得蓬蓬勃勃,他停下欣赏,结果却发现有两片的叶尖上出现了淡淡的褐色。

明明昨日还没有……

这是叫叶枯病吧?秦玄穆过目不忘,马上想到了上次顺手带回的《周氏兰谱》,此病他就是在上面看到的。他找出来,凭着记忆翻到那一页,果然上面介绍了兰花的叶枯病,说是但凡叶片有褐色,必是根出了问题。

怎么解决?

他好奇的往后翻,然后又一次看到了宁樱写得批注,“当即剪去病叶,更换新土放置于院中通风,不可耽误。”

看来她种的兰花也生过此病,秦玄穆嘴角不自觉的一扬,然后命柏青叫来司苑局的管事太监吕德初。

“朕看这兰花是得了叶枯病,你看是不是?”

吕德初凑过来细细观察,过得会拍马屁道:“皇上当真无所不知,一眼就瞧出来了。”

“你打算如何治?”

“回皇上,叶枯病是要剪去叶子然后换土的。”

“不用通风吗?”

吕德初愣了一下,暗道皇上批阅奏疏不累吗,居然还看养兰花的书:“这,能通风当然是最好的,不过皇上要放在殿内观赏,总是比不得外面。”

秦玄穆唔一声:“你下去吧。”

吕德初急忙捧着兰花退出。

以前文德殿的兰花也会枯萎,但他从来不会去想背后的病患,所以要说喜欢,可能也是浅了些,反倒不如这宁婕妤了解的那么细致。

想起她的一双纤纤玉手,秦玄穆忽然道:“你把宁婕妤请来。”

此时是傍晚,柏青微怔:“皇上是要奴婢这会去请?”

没听清楚不成,秦玄穆挑眉。

柏青忙道:“是,奴婢这就去。”

他飞快的跑向棠梨殿。

几个宫女听说皇上有请,心里都很惊喜,白鹃与月桂都要急着准备热水了,不过到底是不是,还得问一问。

柏青看她们都很期盼的样子,轻咳一声:“应该不是。”皇上没有明确的说侍寝,而且时辰选得也奇怪,若是侍寝应该要晚些才对,估计就是想见一见宁婕妤吧,“快些让你们主子准备下,别耽误时间。”

宫女们都有些失望,不过这是皇上第一次召见主子,已经很是难得了,慢慢来,总有那一天的。

红桑进去禀告。

宁樱很惊讶,在书里秦玄穆根本不曾召见过她,唯一的一次单独见面就是在那次挡箭之后,为何他突然……

难道是因为上次听了她弹琴?不至于吧。

宁樱没换衣裙,也没做打扮就出去了,路上忍不住问柏青:“皇上一点都没有透露吗?”

柏青差点说出秦玄穆看了兰花谱的事,忙咽回去:“奴婢不知,不过奴婢觉得皇上对宁婕妤不一样。”

不一样?不过就是赏了把瑶琴吧,能有多少区别?宁樱不再想了,反正想也想不出来。

若说棠梨殿雅致幽静,这文德殿就是雄伟富丽了,朱栏彩槛,峻桷层椽,房顶琉璃瓦映着夕阳,使得整座宫殿都在发亮。宁樱入宫后,也是第一次看到文德殿。

柏青通报之后,领着她走进殿内。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偌大的御桌,上面放着文房四宝,还有未曾批阅好的奏疏。没有看后方坐着的帝王,宁樱跪下来拜见。

女子一身淡樱色的裙衫,披着狐皮披风,乌发上只戴了一支玉簪子,极其简单,秦玄穆心想来得那么快,原是没有刻意装扮。

“起来吧。”

宁樱起身,垂着头。

小小的侧脸在傍晚的殿内显得尤其的白,秦玄穆瞄一眼,目光落在她的右手上。

并未包扎,但手微微蜷着。

“你是伤到右手?”

居然会问起受伤之事,宁樱愣了下道:“回皇上,妾是伤了右手。”

“可严重?”

“不重。”还用不到他来关心。

“不重怎的连琴都不能弹?”

宁樱语塞,暗道他的话怎么突然这么多?

秦玄穆又问:“怎么伤到的?”

“晚上看不清楚,被石头绊了一跤。”

秦玄穆眉梢一扬。

这两年间,从不曾听母后说起妃嫔受伤一事,怎么他赏了瑶琴后,宁樱就伤了手?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他道:“你过来。”

宁樱不太想过去,但那毕竟是皇帝,她慢慢往前。

每走一步,离他越近,鼻尖闻到的香味就越清晰,淡淡的松木香,凉意沁人。

是他身上的,她正想着,忽然听到秦玄穆道:“把手伸出来。”

什么?

宁樱豁然抬头。

对上他如墨般的瞳孔,宁樱的心突地一跳:“皇上,这……”

别的妃嫔听到恐怕早就急着伸手了吧,她还犹豫?秦玄穆道:“还要朕再说一次吗?”

语气明显严厉了,宁樱还不至于胆大的跟他作对,只好将手伸过去。

洁白的好像玉兰花,手指又修长,细细的如同春葱,秦玄穆托起她手背,发现掌心,食指,还有中指上有五处结了痂,他心想,可能暂时也无法写出兰花谱上秀美的字了吧?

男子手上的温度传来,连同他指腹的薄茧,好像一根刺突然扎入。

莫名的觉得疼,宁樱忽地将手缩回。

秦玄穆掌心一空,侧眸看她。

他面孔生得俊美,但眉眼之间却暗藏锋芒,好像出鞘的刀剑。

宁樱下意识垂下眼帘。

秦玄穆审视着她,像在问为什么。

感觉头上悬了一把刀随时要落下,宁樱道:“妾,妾刚才很疼。”

“不是说不重?”

“妾是忽然觉得疼,平时并不会的。”其实她也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不想再让他碰触。

“哦?朕一碰你,你就疼了?”

听起来有促狭之意,可偏偏不好解释,宁樱唇张了张,又抿住。

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秦玄穆心道她应是害羞所以才会缩回来,想了这么一个借口。可她不是喜欢他吗,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乖乖的不动?

不过她有些傻,如果不傻,又怎么会去挡箭?他身边难道没有禁军吗,想着他朝她左耳看了看。

发现他的意图,宁樱的耳朵立刻红了,恨不得上去捂住它——感觉那是个耻辱的烙印,是她最不想给他看的地方。

她微微侧身,将它藏起来。

这动作极是可爱,倒是让秦玄穆想去碰一碰了,他慢慢收回目光:“你先退下吧。”

等宁樱走后,他叫来总管太监戴鹏:“务必查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