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雨下的愈发的大了,天边有着隐隐约约的雷声,乌云密布让人觉得有些压抑,而且光是看光线竟然有种入夜的错觉。
马车停在了府门外,夜竹撑着伞将车上的陶桃扶了下来,风将雨滴吹得都变了方向,那把不算大的油纸伞根本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门房见陶桃回来急忙开了门迎了出来:“夫人您回来了?”
陶桃没顾得上应声,奔着翟姨娘的院子直去了,等到到了的时候,院子主屋门外的廊下正有丫鬟端着铜盆来来往往,透过雨幕还能隐约听到屋内女人隐忍的痛呼声。
主屋旁边是往日院子里丫鬟婆子做些针线活的耳房,此时已经给府中各位主子拾掇了出来,烤着暖烘烘的炭盆,与外界犹如两个世界。
陶桃进屋的时候,刘氏正端坐在短榻上皱着眉头闭着眼睛,显然是有些担心的。而另一边许姨娘和巧青坐在一起,两个人的神色都不太好看,但是手却紧紧的握在一起,想来是在互相安慰互相打气呢。
刘氏见她回来也是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许姨娘和巧青更是神色振奋,俱是站起身问了好。
“什么情况?”陶桃将湿透了的披风解下随手扔在了一边,出言询问。
“具体什么情况我们也都不清楚。”许姨娘弱弱的说:“这会儿老爷这样没人敢顶着她来,我们得知乔姑娘入府了,便想着都避出去,就都回了自己的院子了。当时老夫人也是刚刚去小憩了一下,只是翟姨娘来的晚了些,说是昨夜没睡好。后来我和巧青要走,她说再照看老爷一会儿,好歹等乔姑娘到了再避出去,毕竟老爷行动不便身边不能离了人不是。婢妾想着也是,翟姨娘本就来的玩,多让她和将军待一会儿也是无妨,况且还有满院子的丫鬟婆子,能有什么事儿呢!不曾想……”
“翟姨娘那边如何?”陶桃没在到底怎么了这件事上多做纠缠,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说那么多又有什么用。现在最主要的就是让翟姨娘平安,旁的都可以延后再说。好在那头也已经接近足月,问题应该不大。
“稳婆是早就备了的,丫鬟也都捡着手脚最利落的过来了,希望菩萨保佑。”巧青道。
期间刘氏睁开眼睛看了她们三人一眼,复又闭上了,只是右手不断捻动着一串佛珠,看来内心也是十分的焦躁。盛京贵族圈没有不笑话威武将军府人丁单薄的,外人都说是陶桃善妒,但是刘氏自己当然知道不是这回事。也有的说历家世代都在战场上拼杀,手上不知多少条人命,这是那些冤魂的报复,就是要让历家断子绝孙呢!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后院又盼来一个,难不成竟要折在那扫把星的手上?
越想越不是滋味,手里的佛珠转的更快了,她心中默默祈求天上的各路神仙,还盼着他们看在历家祖祖辈辈保家卫国的份儿上,给留几丝香火吧!
大雨一直在下,翟姨娘那或轻或重的尖叫声也未曾停止过,到了后来声音渐小,或许是时间太久没了力气,经过门外那一盆盆血水看的人胆战心惊。
最终在过了午夜的时候,终于听到了一声细弱的婴儿啼哭,之后翟姨娘身边的丫鬟满面泪水的跌跌撞撞跑过来,跪了下:“姨娘生了个少爷,是少爷!”
“真的?!”刘氏站起了身,却突然腿脚发软,好在没有离开短榻,又坐了回去。
“真的!老夫人,当真是个少爷!”丫鬟抹了一把眼泪,肯定的点了点头。
“老天爷开眼,开眼啊!!!”刘氏瞬间湿了眼眶,嘴唇都在微微的颤抖。
许姨娘和巧青也松了一口气,本就有些害怕要是翟姨娘亦或是孩子出现什么意外,陶桃和刘氏会责怪他们二人,如今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
“翟姨娘怎么样?”陶桃询问。
丫鬟胡乱点头:“稳婆说姨娘还好,就是脱力了,小少爷也好,虽然有点瘦小,但是好在看起来是个健康的。”
终于,都可以松了一口气。
天放亮的时候,雨夜停了,深秋的雨后十分冰冷,夹杂着泥土和些许植被糜烂的气味直往人鼻子里钻。陶桃让刘氏他们看过孩子之后就回去了,只有她留在这里眯着眼睛迷糊了一会儿,夜竹便轻轻走了进来:“夫人,说是翟姨娘醒了。”
“去看看。”
进去主屋的时候,还隐约能闻到没散去的血腥味,站在外间去了去身上的凉气,陶桃才掀开帘子走进里间。此时翟姨娘正苍白着一张脸带着些许的笑意看着奶娘怀中的小团子,眼底深处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母性光辉。
见陶桃进来她稍微坐直了身体:“夫人来了。”
“好好歇着吧。”将人给按了回去,陶桃凑过去看了两眼,许是没有足月的原因,虽然平日里翟姨娘的母体营养吸收的也够,但是看起来依旧有些皱巴巴的,看不清眉眼到底像谁多一些。看了两眼她便示意奶娘抱着孩子出去,然后转身看着榻上的翟姨娘。
翟姨娘见状岂能不明白这是要盘问她了,只能低垂了脸逃避对方目光似的,恨不得将自己埋起来。
“说罢,好端端的,大夫都说你这情况稳定的很,怎么说发动就发动了?”陶桃坐在了榻边的椅子上:“张婆子报我说是乔思秋冲撞了你,可是真的?”
“……”翟姨娘抬起头飞快的看了她一眼,又低了下去,嘴巴动了动没能说出半句话。
“那就不是了。”陶桃了然的点了点头:“回头我得跟老太太说说不是,不然她那个脾气还不再去抽乔思秋几个嘴巴子?虽然她该抽,但是这次理由实在是不怎么充分。”
“多谢夫人。”
陶桃盯着女人的脑瓜顶,叹了口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也得同我说清楚,怎么底下人就不明不白的报了是乔思秋惹的祸?你也知道咱们老爷现在什么脾气,一旦要是知道你冤枉了人家的宝贝疙瘩,以后还有你好果子吃吗?!”
“不是婢妾……”翟姨娘闻言吧嗒吧嗒的掉起了眼泪,抽噎的将事情给说了:“婢妾本是在那里同老爷说这话儿,乔姑娘就突然闯了进来,一进来就要往老爷身上冲!婢妾想着那哪儿成啊,老爷趴着还有伤口,乔姑娘那没轻没重的再碰到哪里,便叫小萝给拦了下……谁知……谁知……”说到这里似是十分委屈,哭的愈发的凶了。
伸出手安慰的拍了拍对方的后背,陶桃拿起一旁的帕子递给了女人:“刚生完孩子,仔细着眼睛。”
翟姨娘用帕子擦了擦脸,勉强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道:“小萝一上前,那乔姑娘就突然尖叫了起来,非说小萝弄疼了她。天地良心,小萝只是伸开手臂作势要拦,碰到没碰到!夫人,您说这不是讹人吗?”
那小萝只是个姨娘的丫鬟,翟氏又不受宠,加之乔思秋风头正盛,只要不傻又岂敢真的冒犯。
“乔姑娘那么一叫,我便懵了,小萝也是那么僵在原地不敢动。谁知道原本趴在榻上的老爷却不知何时挣扎着起了身,上前一脚就将小萝踹到了一旁,撞在了桌角上,登时便额头见了红,有些昏迷的模样。夫人,您也是知道老爷的力气的,可怜小萝……呜呜呜呜……”翟姨娘想着心中难受,再次泪崩:“光是踢了也就罢了,谁让跟了我这个不懂事的主子呢,可是老爷竟还让人将她扔去马棚自生自灭,夫人,外面下着大雨我怎么能忍心呢?便上前拦住,不让小厮碰她。那小厮瞧我大着肚子自然畏手畏脚不敢动作,老爷却突然上前来,一脚将我踹到了一边!”
陶桃听到这里眸子略微睁大了一些,默默地咬紧了牙根。平日里看起来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感情真遇到事情了依旧神气的不得了啊!
“老爷就算不顾及这么多年的情分,可是我这肚子里到底是他的孩子,他怎么能……怎么能……!”翟姨娘觉得心都碎了:“可是婢妾到底不能说是老爷踢得我,只得……”
只得帮着遮丑胡编乱造呗,左不过乔思秋现在有历文泽护着,谁敢动人家半根汗毛?陶桃觉得荒谬至极,这些女人脑子里的回路不知是什么个构造,闹成这样竟还想着顾忌男主的名声?!
历文泽还真的就像原着中说的一样,对女主乔思秋的感情感天动地,日月可鉴,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啊。为了女主对自己亲生的种都能下得去手,陶桃还真不知道这种人到底有没有所谓的道德,责任和良心?当真是满腔柔情只对一人,负天负地就是不负你。
眯了眯眼,陶桃上前坐在榻边将翟姨娘搂在怀里,对方的脑袋放在她的肩膀上,仍旧痛哭着。她叹了口气:“老爷的心现在完全就是偏的,你以后也不要招惹那位乔姑娘,离得远远的就好。这回你也有了哥儿,以后算是有了依靠,好好的将他抚养成人才是正事。我也不能保证别的,只能保证帮着你,等到哥儿长大了就好了。”
“谢……谢……夫人。”翟姨娘眼眶一热,留下了更多的泪水。
“谢我做什么,只是我必定要失信于你了,当初你刚怀上的时候我曾许诺替哥儿去求了文舒郡主,让他拜到李夫子门下,如今看来是做不到了。”陶桃有些涩然。
现如今历府的形势不佳,又不确定以后历文泽到底能再次翻身,自然是同文舒郡主搭不上话儿了。再说了,她也压根没想让那威武将军府恢复到往日的荣耀。如果一不小心让这种冷情冷性不是人的玩意儿再次爬上去,她们后院这几个女人,就真的倒了大霉了。不弄死她们都算历文泽突然心善,要为乔思秋积福。
好不容易将本就精神状态不好的翟姨娘哄睡了,陶桃出门就直往历文泽住处去了,因为对方自受伤开始就住在刘氏的院子里,所以到现在还没来及折腾出来,她也不准备让对方折腾出来。留在这院子里挺好的,乔思秋还能每日里听到刘氏那无比美妙的咒骂声,提神醒脑。历文泽就是再混蛋也不敢真的对自己亲生母亲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要不然他就是真的不想重新驰骋沙场了。
进了院门就瞧见跟在刘氏身边许多年,也已经五十多岁的那个顾婆子正在廊下与小丫头们面向着历文泽那间屋子的门口闲聊,那门口站的正是一直跟在乔思秋身边伺候的粗鄙妇人,顾婆子着实看不上对方身上那种寒酸劲,便大声的指桑骂槐。
见陶桃进来,顾婆子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仍旧坚持着骂完了最后两句,然后才笑着迎上来:“夫人。”
“母亲呢?”陶桃无奈的摇了摇头,笑着问。
“老夫人刚刚才说要歇下,要不老奴进去看看?”顾婆子显得很殷勤,她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自然是老太太是什么意思,她就是什么意思,对于刘氏不喜欢的人那她更是八百只眼睛都看不上。
“不用了,我也不过就是顺便想和母亲问个安,告诉她一声翟姨娘和哥儿一切都好,省的她惦记的慌。既是睡下了那就不要吵醒母亲了,昨夜都没有休息好。”陶桃此行的主要目的又不是刘氏,所以这些话由旁人告诉也是一样的,随后她压低了声音:“母亲可是骂累了?”
顾婆子哈哈一笑,随后挤眉弄眼:“老爷护着的紧,老夫人又不好真的同他伤了母子情分,只能喊叫两句,要不然岂不憋坏了?”
“您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了,时不时的也要劝着她点,年纪大了不好总是置气的,老爷喜欢也就罢了吧。”陶桃一脸贤淑的劝解了两句,随后就迈开步走到了历文泽那屋子的门口。粗鄙妇人抬眼看了看她,似乎是在犹豫到底该不该拦着。与她一起站在这里的是历府的家生子,自然听得也是陶桃的话,见粗鄙妇人似乎有阻拦主母的意思,急忙用身体将其挤到了一边,殷勤的打了帘子将陶桃送了进去。
粗鄙妇人手脚并用的将这丫头推到一边,怒目而视,换来的却是小丫头一声轻嗤:“不过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儿了?要不是……”想着说这话兴许会被屋子里的人听了去,便适时的止住了话头,将白眼翻上了天。
粗鄙妇人本想争辩一下,余光却看到顾婆子他们几个正往这边看,生生的将一肚子脏话咽了回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要是开了口这些人她可是扛不住。
屋内。
陶桃刚进来就听到了一些嗯哼嗯哼难以言喻的声音,绕过大块的木质屏风一看,榻上两个人缠的死紧,啃的十分忘我。至少以历文泽那敏锐的听觉,刚刚她进院子就应该被发现了的,爱情使人迟钝,这话没错。
虽然男人臀部的伤口使得他的行动大大受限,主要的事情可能办不了,但是丝毫不影响二人其他一些使感情升华的活动啊。就是搂抱的动作看起来别扭一些,其余问题不大。
最终在她歪着头站在这里几息时间之后,床榻上的人终于发现了这个外人的存在。乔思秋吓得一激灵,嘤咛一声直往历文泽的怀里钻。历文泽则下意识的翻了个身,压住了屁股上的伤口,疼的变了脸色:“你来做什么!”
“老爷这话说的,我不是每日都来看看你的恢复情况吗?这是为人妻的本分。”陶桃微笑着开口。
“用不着,滚。”历文泽虽然不再提休她的那件事,但是现在简直是连敷衍都懒得,人的心本来就是有偏有向,一旦偏了那就是怎么都拉不回来的。
陶桃觉得这人的想法简直是有些天真,都是活生生的人,凭什么你这么对别人还指望别人对你尽心尽力的?身为你的妻子就是你的附属品吗?怎么羞辱还得跪下替你办事的那种?
“我说完正经事就走,保证不打扰老爷和乔姑娘的……情不自禁。”陶桃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怕是老爷还不知道,昨天半夜翟姨娘为您诞下了第二个哥儿,这乳名老夫人给赏了,大名还得需您这个当爹的拿主意。”
“直接让母亲都给取了不就成了?拿这种事儿烦我。”历文泽皱起了眉,表情看起来很生气,全因为怀中的乔思秋再听到他又多出来个儿子的时候,身子颤抖的不成样子。他简直都要心疼死了,要不是因为有个碍事的人站在那里,非得抱在怀里心肝儿、宝贝儿的好一顿哄不可。翟姨娘那个时候他和少女的感情还不明了,谁知道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一样,说犯错就犯错。
“到底也是您的儿子,总得问过您的意思,既然老爷这么说那便算了。”陶桃脸上依旧挂着那让男人恨得咬牙切齿的温婉笑意:“还有一事和老爷您说一声,翟姨娘替历家生下了一个哥儿,那也算是有功劳的,我就做主将马棚里的小萝给放了出来,想来您也不在意。”
“为什么?!”乔思秋猛然坐起身,无辜的瞪圆双眼:“她打了我,就理应受到惩罚。”说完似乎又察觉有些不对,委委屈屈的看向了历文泽:“历大哥……不过既然这是翟姨娘的意思,那就将那丫鬟放了吧。”
“乔姑娘这话问的有意思,打你就理应受到惩罚?且不说小萝碰没碰到你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说……”陶桃嘴边的笑意冷了下来:“老夫人打过你,我也打过你,你想如何惩罚于我们二人?再者说,老爷这头病着,你又刚刚进了府,这要是一块破席子裹出去一具尸体,那可热闹了。瞧啊,落魄的历家闹出人命了!”
“闭嘴!”历文泽一脸煞气,瞧着竟是想起身:“以后思秋就是我的人,你们没有人还能拿那些责任亦或是名声束缚于我!信不信我……”
“休了我?”陶桃从鼻子轻嗤了一声:“老爷还是好好养着身子,等到您恢复好了再说吧,恢复好了还得出去走动走动,免得咱们大把大把票子撒出去了,全都打了水漂。”
男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态度弄得有些懵逼,没能第一时间接上话,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绕出了屏风掀开帘子就要走出去了。
陶桃停住了脚步,回头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们一眼:“老爷,这大丈夫呢就应该顶天立地志在四方,您且放心,这巴掌大的历府交给我,定给您打理的明明白白、干干净净的。”说完笑眯了眼,迈过门槛走了,出门的那一瞬间眼底的精光一闪而过。
顾婆子见她出来急忙小跑到跟前,双手奉上一个精致的手炉:“夫人,仔细别着凉。”
“有心了。”陶桃接过手炉,看着院中那颗树叶马上就要掉光了光秃秃的柳树,想着这个冬天要是能在南方度过,应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
后来因为小萝的事情历文泽觉得面子上许是挂不住,去找刘氏告了状,可是没能得到老太太的支持。说到底现在只要乔思秋还在这府中待着,那么不是危急到历府根本的大事,刘氏都认为陶桃做的对,在她看来乔思秋是个什么东西,连院子里的看门狗都不如,凭什么因为她发落了自己府中的丫头。
陶桃自然也不会再去男女主二人面前讨嫌,日常过来给刘氏请个安,余光都不曾施舍给旁边屋子一个。
这日是她与孙建安事先定好的,早早的就来到了那天来过的绸缎庄,进了就上了二楼,那间屋子里孙建安早就等在了那里,而原本坐在他旁边如今一蹦多老高的少年正是历昊哲。
有些僵硬的被少年拢在怀中,陶桃想了想还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对方那比之原来宽厚的不少的背:“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日夜里。”
陶桃伸出手推开了黏糊在她身上的少年,板起了脸:“好啊,回到盛京第一件事不是回府看看母亲,竟是巴巴的跑过来找你的建安哥?”
历昊哲那颜色愈发深了的脸露出了一丝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我这不是受人之托嘛……得过来和建安哥说说港口那边铺面的进展情况不是?”
笑着摇了摇头,陶桃并未在这件事上过多的纠缠:“那你回来可曾听说咱们府上发生的事?”
历昊哲收起了笑容:“建安哥都与我说了,万万没想到父亲竟然被那女人迷惑成这副模样!要是我在家……要是我在家……我定然要掐死她才能解心头之恨!”
“年纪轻轻,戾气这么重,看来你还是得跟着你建安哥好好学学,动不动就要掐死人,不知道会吃人命官司的吗?”陶桃坐在桌边,自己倒了一杯茶:“现在我可不是什么威武将军夫人了,没能力替你解决这么大的事儿。”
“母亲……”历昊哲的目光看起来十分的担忧。
“你出去历练也是好事,我向来知道你不喜欢仕途一路,所以便让你做这些感兴趣的事,你高兴就好了。”说着,陶桃喝了一口茶。
历昊哲没说话,但是心中总觉得自己的母亲好像一开始就察觉到了什么,明明前一天还对他没完成课业而生气不已,第二天就能同意他和建安哥的商船一起走?怎么想怎么觉得玄幻,不过说到底还是为了他好,不但让他做了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情,还保护他远离盛京的是是非非,不让他沾染上一丝一毫的脏污。
“我听建安哥说,母亲您有意去青州……”历昊哲坐下了小心翼翼的问,总觉得要有什么大事发生,要不好端端的从盛京去到青州做什么?
“嗯,你父亲这回若是不能官复原职,那么青州地界儿挺好的,有你外祖和舅舅在,生活总能轻松些。”陶桃说道这里顿了顿,挑了挑眉才继续道:“若是你父亲以后还依旧能驰骋沙场,老了辞官了也总得找个好地方,青州山清水秀,四季如春,对于他那一身伤病十分的有好处。”
看看她多替对方考虑,简直要被自己这幅贤良淑德的模样给感动哭了。
孙建安听到这话,唇角翘起,一双略微有些琥珀色的眸子里有些许兴味,随后转向了历昊哲的方向:“夫人上次想谈的合作我完全没意见,您呢不仅出钱,主要的想法也是您提出来的,我们可不能占您的便宜。不若就让昊哲与我一起去青州,这样夫人也放心,有人瞧着我可不会拿着那么多银钱消失不见。”
“孙公子客气,我也正有此意。”陶桃笑着举起茶杯,和对方碰了一下。
“为什么?”历昊哲想不通:“母亲您这是不打算让我回府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青州更好玩一些,记得带上些盛京有名的物件儿,替我去你外祖家尽尽孝。”陶桃语气轻柔,耐心的劝说:“现在府中不像以前那般清净,你回去了不过也是无端的看着心烦罢了,你若是想你祖母,你就去青州好好经营,等到替我将场面撑起来了,我就带着你祖母一起回青州看看。好男儿志在四方,光想着家里这点子破事有什么出息?”
历昊哲本也不太愿意见到自己的父亲,上次走之前两个人差点反目成仇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他还是有些珍惜两个人之间的父子情的,可惜对方好像并不怎么在乎,加之孙建安的劝说,他就应了。
在盛京呆了没几日,便和孙建安一起带着些商品还有一伙镖师,去了青州。
将历昊哲再次打发走,陶桃的心情颇好,院中的树叶都已经彻底掉光了,也就代表着盛京即将正式入冬,而历文泽身体终于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开始和乔思秋过上了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刘氏差点气出脑溢血,可是看着历文泽这次是铁了心的谁说都不管用,便在第一时间将两个人给赶出了自己的院子,整天看不见人还能欺骗一下自己,心情能好上一些。
这期间不管是刘氏还是历文泽都开始催促陶桃尽快出去周旋复职一事,毕竟在他们看来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都洒了出去,总不能一点水花都没溅起来吧?陶桃只管三天两头的敷衍两句,就这么迎来了盛京的第一场雪,也迎来了蛮子因为物资匮乏在边境蠢蠢欲动的消息。而这两个人一个见天的闷在自己院子里,一个和小心肝逍遥快活,那消息着实是有些闭塞,浑然不在乎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刚下过大雪的清晨,整个盛京城好像都静谧了许多,街上几乎没有商贩出来,也甚少有行人经过。历府内早起忙碌的下人们也是懒洋洋的模样,不过依旧要趁着主人们醒来的时候,将院子里的雪都打扫干净。
天色渐亮的时候,陶桃穿着乳白色的大氅来到了刘氏的院子里,刘氏醒的向来都早,正在小佛堂内诵着经。陶桃见状也并未打断她,而是进佛堂之前弄干净了鞋子上的残雪,然后脱掉大氅走进去跪在了老太太旁边的蒲团上,闭着眸子听着对方小声念了半柱香。
过后刘氏起身:“今儿怎么来的这般早?”
“自然是有好消息。”陶桃笑得跟朵花儿一样,伸手搀着老太太往主屋走:“经过我这段时间的努力,王丞相那头终于有了点动静,天还没亮的时候王夫人派人给我来信,说是为了昨夜的这场瑞雪,王丞相要带着一家老小去城郊大罗山上的大昭寺去替圣上祈福。”
“王夫人的意思是……”刘氏脸上流露出一丝喜意。
“意思是让咱们也过去,到时候王丞相要与咱们老爷当面详谈!”女人眯眼笑,这王丞相相邀是确实,除却些许的银钱作用之外呢,那也是处于边境如今的状况考虑,皇上向来谨慎,在军队这方面甚少会启用新人,即使有那么几个相当不错的,他依旧信不过。这些老人精似的早就将皇上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都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向皇上提出让历文泽官复原职,带兵稳固前线。
既然事情如此明朗,
“好哇,好哇。”刘氏险些流出眼泪,觉得恢复将军府的往日光景有希望了:“那还不赶紧告诉他,让他快快去大昭寺?”
“母亲,这王丞相可是带着全家一起去的,老爷只一个人去是怕别人不知晓他要做什么不成?”陶桃将刘氏扶着坐下:“佛说众生平等,那大昭寺人人都可去,您也正好有些日子没去山上上香了,可想去看看?”
刘氏瞬间就明白了,点了点头:“是应当去瞧瞧,当初我也是在佛祖面前起了誓,若是我历家有朝一日能护住荣耀,该捐赠一座庙,如今有了起色,该先去添点香火钱。”
“是,翟姨娘和许姨娘不大方便,那就将巧青也带着吧,王丞相也带了两个妾侍,咱们总不好特殊。”陶桃建议。
“总之不许带那个狐媚子扫把星。”刘氏眉毛一横。
陶桃哭笑不得:“母亲,虽然我也不想带着,可是就怕老爷不肯呢。为了今天您就且忍忍吧,老爷能顺利复职比什么不都强?”
刘氏觉得有理,便没有再多做反对。
等到府门外三辆马车都准备妥当之后,历文泽果然带着乔思秋一起上了最前面的那辆马车,想也知道对方现在完全不会放心将乔思秋单独留在这府内,生怕她有什么歹毒的心思,到时候根本来不及。
刘氏冷哼一声上了马车,连多看一眼都嫌烦。
临近晌午的时候终于到了大罗山脚下,下雪了路本就难走,花了比往日更多的时间。好在这上山的路正有僧人在清理,还不算太难走,只是要特别注意脚下莫要打滑。
这大罗山不算高,大昭寺又在半山腰,所以半个时辰众人就到了,进入寺庙拜了佛祖,添了香油钱,许了心愿之后,刘氏有些疑惑:“怎么不见王丞相和他夫人的影子?”
“母亲您兴许没听说,这大昭寺后面有个新鲜玩意儿,据说是今年浴佛节的时候,后山天降祥瑞,四匹宝马踏云而来降落在这大昭寺,此乃仙兽,祥照。”陶桃一边解释一边在心中翻白眼,这大抵是寺庙想出来的营销手段和噱头,无非就是渲染神秘的气氛,吸引信众过来添香火钱,捐了多少的银钱那就可以去后山骑仙兽沾仙气儿,从而福气延绵,长命百岁。
要真是仙兽还能让你骑在胯下?这不是扯淡呢吗?奈何架不住长命百岁的诱惑,那盛京的贵族们是宁可信其有,大把大把的银钱扬出来就是为了沾沾仙气儿。
大昭寺中的僧人听到陶桃的话,又上前解释了一番,直将后山的那四匹马吹得天上少有地上更是难觅。直将刘氏说的动了心。
陶桃大方的掏出了寺庙明码标价的银钱,微微一笑:“母亲到那里可得好好的选选这仙兽,必得长命百岁才行,这就是我们的福气了。”
期间历文泽一直默不作声,没有出言反对,只是看向陶桃的目光难免有些冰凉,估摸着心中还是想着只要官复原职,立马将这个心肠歹毒的原配踢到一旁去。甚至还会怀疑,他自己到底之前是被什么欺瞒住了心智,竟会觉得这个妻子做事妥当。
事实上他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对方现在依旧做事周全,不过只要是伤到了乔思秋,那就是原罪,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赦免。
一行人去往后山的时候,正好在那里遇到了王丞相,双方表面上十分吃惊又客气带着点疏离的互相打了招呼,随后闲聊了起来。
王丞相和历文泽说着说着二人就跑到不远处避开了众位女眷,想来是要说些朝中要事。
那边刘氏带着丫鬟在僧人的指引下选了一匹浑身雪白品相的确不错的马,不过年纪大了禁不住折腾,所以只能伸出手摸摸马脖子,也算是沾了仙气儿了。
这边王夫人看着离她们有一段距离的乔思秋,表情似是同情又似是嘲讽:“我说历夫人,当初威武将军就是为了这位生生和皇上闹成这样?”
陶桃看了一眼少女,一副不在意却又竖起耳朵想要听她们说什么的模样,刻意提高了声音,面上做出不屑的表情:“倒是让你们看了笑话了,不过是个带不出手的狐媚东西,偏偏我们老爷宝贝的跟个什么似的。”
“你也想开些吧,等到新鲜劲过了,还不是你想怎么拿捏都行。”王夫人劝道。
“也是,我有什么看不开的,她总不能越过我去,在历府中我还是说了算的那个,她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相提并论?等到我们老爷官复原职,我总会让她好看。”陶桃余光一直盯着乔思秋,果不其然,她说完这句话,对方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只不过这次还夹杂着丝丝不甘心,一双小手也在身侧紧紧的握成了拳。
想来这么多天的舒服日子,让某些人已经忘了她自己至今依旧什么都不是呢。
收回那一瞥的眼神,陶桃冲着王夫人笑得讨好:“您可是选了一匹仙兽骑过了?”
“骑了,就是你们老夫人现在摸得那匹。当真是灵验,我现在觉着我这全身上下都松快了不少。”王夫人满面红光,极力推崇,花了大价钱一样也得不一样。
陶桃惊喜的瞪大双眸:“如若如此,我也得选上一匹骑一圈儿!”她走到了其余三匹马旁边,随后指着那匹枣红色的:“就它了。”
夜竹在旁边应了一声,正要唤不远处看管马匹的僧人过来,那匹马的缰绳却突然落入了旁人的手里。
夜竹愣了一下,随后上前大喝:“乔姑娘,您这是什么意思,这匹马可是夫人先看中的!”
“那又如何!”乔思秋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表情很是倔强,这么长时间陶桃对她的避让被她当做了理所应当,原本以为这坏女人已经被她压在身下了,可是今天却当着丞相夫人的面这么羞辱她,直让她忍受不了,攥紧了手中的缰绳:“今天我就要骑这匹马,夫人换一匹吧,这匹马定是和我有缘,想来夫人不会和我一般计较的吧……”见历文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乔思秋眨巴眨巴眼,恢复了轻声细语。
陶桃一脸愤然:“你是不是觉得人生很容易,红个眼眶就什么都有了?往日在府中你如何我不管,今天我就偏不让!”说着也抓住了缰绳。
历文泽似乎发现这边不对,但是和王丞相之间说的事情又很重要,所以只能不时的张望一下,并不能抽身前来。
而两个女人之间本就有真火气,一争一夺互不相让,王夫人等人也只能站在旁边好言相劝,这不是平白的让别人看笑话吗?
“你这辈子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所有的东西包括老爷你都别想和我抢!”陶桃突然靠近了乔思秋,狠厉的在她耳边说道。
乔思秋气的不轻,伸出手将她推开:“我倒要看看历大哥会护着谁!”说完翻身上马一气呵成,双腿夹紧马腹,那匹马瞬间冲了出去,直将陶桃带了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少女是会骑马的,不过就是技术一般,所以历文泽没有太过于担心,自然更不会想着替自己妻子出头。
陶桃坐在雪地里,低垂着的脸上有着一抹笑。
夜竹上前想要将她搀扶起来:“夫人,您没事……”
就在这时,那已经跑出去了一段距离的马突然一声嘶鸣,然后不要命的拔足狂奔!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少女大惊失色,只能下意识的紧紧抱住马的脖颈,努力不让自己掉下去葬身马蹄。
“思秋!”历文泽睚眦欲裂,几个箭步冲到了另一匹马的身上,大喝一声朝着乔思秋的方向去了。
眼瞧着少女和那匹枣红色的马离那悬崖越来越近,历文泽心中焦急万分,只能用尽全力驱赶胯下的马,努力缩短二人之间的距离。
最终在临近悬崖边上的时候,男人一个提气,踏着自己的马背直直向乔思秋的方向飞过去,落在了对方的马背上,拽住缰绳意图勒停发狂的马,可惜到底是晚了,两个人连人带马一起翻了下去。
“我的天老爷!”刘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其余人急忙往悬崖边赶,僧人们也拿起家伙事准备救人,等到众人感到悬崖边向下张望的时候,才发现是个比较缓的坡且不高,也就是十米左右的高度,但是碎石密布看起来也是十分的骇人。
最终几个身手好的僧人小心翼翼的下去,在几乎最下面的位置发现了二人一马,都还喘着气呢。不过全身都是血,看起来就不大好。
啧。
陶桃站在上面冷眼瞧着,没摔死是挺可惜的,不过她倒要看看经过这次意外,历文泽还拿什么妄想官复原职。
她早就说过了:青州山清水秀,四季如春,养伤那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