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母子情

泰安堂再不许人靠近,身为掌管内宅的大太太也有自己的渠道知道泰安堂发生的事情。

陆若华听到下人回禀老太太给侯爷跪下的这句话时,原本端在手中的茶杯都差点掉落,这母亲给儿子跪下的事,实在是骇人听闻。

但是看着自家阿娘并不震惊,陆若华心中纳闷,问道:“阿娘不觉得惊讶吗?”

“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可奇怪的。”大太太嗤笑道。

陆若华惊道:“这母亲给儿子下跪,天下都没有这样的事情,祖母这是要置阿爹于大不孝啊!”按照纲常伦理,只有儿子给父母下跪的道理,哪里有母亲跪儿子的道理。她祖母这个做法,让她实在是有些接受无能。

“祖母也是大户人家出身,荣家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怎么祖母就这么……”不讲道理呢?她到底是孙女,不好再口头上直接指责祖母什么。

大太太听到这,嘲讽道:“荣家现在算得上是书香门第,但是在你祖母还是姑娘的时候,荣家还是农户呢,荣家是从你祖母父亲那一辈才开始起家,和御史汪家一样,山窝里飞出个金凤凰,说得就是你祖母的父亲。”荣家自诩书香世家,其实也就几十年的光景,算不得什么。

“你祖母的父亲确实是厉害,一代名臣,官拜吏部尚书,若不然你曾祖父也不会为你祖父求取你祖母为妻。”说到老太太的父亲,大太太不得不说,这位确实是个人物,能以一介寒门官至尚书,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可是你祖母的母亲,只是个秀才的女儿,根本不会教养女儿,既不会理家也不通俗物,性子也不大方,当时你曾祖母其实并不愿意求取你祖母为妻,只是你曾祖父的决定无法改变,只得认了。本想要成婚后再教,却不料你祖母受不了你曾祖母的严厉,也吃不了苦,最后什么都没有学成,让你曾祖母失望透顶。”

“其实你祖母也没赶上个好时候,当时你祖母嫁到靖北侯府的时候,你祖母的父亲还只是一个四品官,眼界手腕都不够。再加上你祖母小时候在乡下染上的不少恶习,丝毫没有一点大局观。”

“在我们心中,跪天跪地跪父母,这天下,除了皇家和父母能让我们曲腿,其他的人就是打死都不会跪,这是摒弃尊严的事情,但是老太太却不这么想。”大太太说到这,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她之前在乡下过过不少时间,你也知道,百姓见官便拜,遇到贵人也拜,只要是能让自己的日子好过,屈屈膝,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这在你祖母眼中也是一样,只要能达到她的目的,跪一跪真的没有什么。只要你父亲答应了,她不过是屈一下膝而已,尊严什么的哪有她的目的重要。”

陆若华震惊地看着自家阿娘,她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关于祖母这么多的秘事。以前她就疑惑,祖母的做派实在是不像书香门第教养出来的姑娘。

“当年你曾祖母想要好好□□一下你祖母的时候,你祖母受不了了,就经常跟你曾祖母跪下,你曾祖母被跪的实在无法,心也凉了,也就随她去了。她便以为,只要她肯下跪,就没有成不了的事情。殊不知,你曾祖母是对她彻底寒了心,懒得再搭理她了。”

“后来,我进门后,你曾祖母便直接将管家的权利交给了我,可以说你祖母嫁进侯府一辈子,也没有管过家。”

“可是就算是祖母糊涂,也要顾及和阿爹之间的母子情啊,这不摆明了要逼迫阿爹吗?”陆若华想到这,小心翼翼地问道:“总不至于阿爹不是祖母亲生的吧。”

大太太被自家女儿的样子,瞪眼道:“当然是亲生的,这话可不能乱说。”其实,若不是知道实情,她也想要问一句,丈夫是不是老太太亲生的,没见过这么坑儿子的娘。

“这事有些隐情。”

“阿娘,你就告诉我吧。”陆若华拉了拉大太太的衣袖撒娇道。她的好奇心实在是被挑了起来,若是知道不了原因,她大概这两天都会茶饭不思了。

“告诉你也没什么,往后对你祖母和你阿爹的关系,心中也好有个衡量。”大太太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女儿,让女儿心中有个数。

“你知道你阿爹是你曾祖母抚养长大的吧?”

“当然。”陆若华答道:“阿爹的书房中还挂着曾祖母的画像呢。”小时候,她还被阿爹抱在画像前,阿爹一声声地教她唤曾祖母,这些她都记得。可见,她阿爹和曾祖母的感情深厚。

“当年你曾祖母抚养你阿爹,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你祖母不愿意要你阿爹。”

陆若华一脸震惊地看着看着自家阿娘,好长时间没有找到自己的声音,良久后,才艰难地开口问道:“为什么?”这天下除了养活不了的人家,哪有母亲不要自己儿子的。

“你祖母怀你阿爹的时候,怀象不好,你祖母就私下里找了个道士,那道士说这个孩子和你祖母命里相克,只是当时大夫诊脉,说没法打掉孩子,若不然你祖母身子就坏了,没法生育。”大太太将当年的事情慢慢道来。

“后来被你曾祖母发现后,捉了那道士来,让那道士亲口承认是胡说的,但是你祖母心中还是留下了芥蒂。生你阿爹的时候,你祖母难产了三天三夜,最后生下你阿爹后,便被大夫告知身子坏了,恐怕以后无法生育。”大太太叹了一口去,继续道:“所以你祖母将你阿爹视作仇人一般,不愿意养他。”

“生了阿爹,那祖母的地位也稳固了不是?为什么要将父亲视若仇人一样?”若是阿爹是个女孩,她还能理解,这是挡着自己生子的道理了,可是阿爹是嫡长子啊!

“还是你祖母出身的问题,你祖母眼界狭窄,以为多子多福才好,只有一个儿子,会被婆家嫌弃。”大太太解释道:“当时你祖父身边连侍妾都没有,你祖母觉得,她坏了身子,你曾祖母肯定要让你祖父纳妾,所以觉得你阿爹破坏了她美满的婚后生活。后来,你祖母怕你曾祖母塞人,便将自己身边的丫鬟抬作了侍妾。”

“再后来,你祖母怀上了你姑母,觉得这是上天赐给她的宝贝,将你姑母如珠如宝地捧在手中,便是后来的小儿子,也就是你三叔都比不过,可以说,她将你姑母看得比命还重。”说起老太太对待自己的女儿,大太太不得不说那真的是一个慈母,不过,她那个小姑子的事情,也应了那句慈母多败儿。

“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你祖母之前也给你阿爹跪过,就是为了你这位姑母。”大太太说起自己那位小姑子就有些心烦。

“当年,你姑母身上是有婚约的,后来她在街上看到你杨家姑父,便一见倾心,死活非要嫁给你姑父,撒泼打滚,甚至连上吊威胁都做出来了。当时你祖父已经去世,你阿爹建立了不少军功,在帝王面前也展露了头角。所以你姑母就将主意打到了你阿爹这里,希望你阿爹能出面退了这婚事,但是此事事关靖北侯府的声誉,你阿爹怎么能同意,任你姑母装病上吊,怎么闹都没用。”

“那后来呢?”陆若华是了解自己阿爹的,只要是她阿爹认准的事情,很难有人能让他改变主意。

“后来,你祖母看着你姑母因为此事郁郁寡欢,日渐消瘦下去,心疼地厉害,便亲自去求你阿爹,但是你阿爹就是不同意。你祖母无论是昏倒病倒,苦苦诉说自己生你阿爹多不容易,这些都没有用,无法让你阿爹改变主意。”

“所以祖母就对阿爹下跪了?”陆若华捂住嘴,不敢置信道。

“不错。”大太太点了点头,“其实原本她还有一次拿自己和你父亲的母子情要挟的机会,只是这次机会在之前她闹着让你阿爹娶她娘家侄女的时候就已经用光了。”

此事她是知道的,她阿娘和阿爹是皇家赐婚,若不然她阿爹的妻子就是荣家女了。

“你祖母本来和你阿爹的关系就不亲近,但是你阿爹是长子,是靖北侯府的继承人,所以在选择长媳的时候,你祖母就想要挑一个自己人,只是你曾祖母根本不同意,从安家挑中了我,又去求了皇家的赐婚,才有了如今的结果。”大太太喝了一口茶道:“只要是你曾祖母在,你祖母打得算盘就没成功过一次,所以她怎么会喜欢我这个你曾祖母选择的儿媳,连着也迁怒到你身上。”

“你阿爹是什么人你也知道,相同的手段在他身上只能用一次,就像她逼你阿爹娶荣家女的时候,你阿爹同意了,若不是你曾祖母,她的算盘也就成了。后来,再用母子情威胁你阿爹,让他帮你姑母嫁给周家姑父,你阿爹任凭你祖母使什么手段都没用。她最后不顾母子情分,给你阿爹跪下,逼迫你阿爹,你阿爹才同意了。”

“那这次?”这同意了一次,会不会有第二次,陆若华皱眉问道。

“当时你阿爹说了,那是最后一次。”大太太冷声道:“你阿爹和你祖母之间那点可怜的母子情,早已被她用完了,你阿爹不会纵容她了。”

陆若华听到这,放下了心,也为她阿爹感到心寒。

泰安堂

靖北侯看到自己母亲跪在地上后,心中不禁涌出一股悲凉来,原来他们之间的母子情,只是一种逼迫他的手段。

孝道大于天,靖北侯侧过身子后,跪在了老太太身边,语气冰冷,“当年妹妹的事情,您便跪过一次,这次是想要故技重施吗?可是儿子告诉过您,妹妹的事是最后一次,您是不是忘记了?”

老太太听到靖北侯的话心中一颤,也不再跪着,扶着旁边的椅子从地上站了起来,指着靖北侯的脸道:“你还有脸说你妹妹的事,当时若不是你死活不同意,你妹妹也不会伤心坏了身子,落下病根,年纪轻轻地就去了。”

“如今,你妹妹就只剩下阿清这个唯一的血脉留在世上,她就是你妹妹生命的延续,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你妹妹一样,你害了你妹妹,如今还想要来害了阿清吗?”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母亲出门将这事说给任何人听,您都站不住理。是杨宛清她自己不顾身份脸面,抢了阿华的未婚夫,怎么会是我害了阿清。”靖北侯觉得天下再没有这样荒唐的道理了。

“我知道阿清在这件事情上做得不对。”老太太也知道自家外孙女在这件事情上理亏,却还是怜惜女儿的血脉,继续道:“但是她是你妹妹唯一的骨血,有她在,还能证明你妹妹来这世上走了一遭,阿清如今身体虚弱,和当年你妹妹一样,你就忍心看着你妹妹仅剩的孩子不存于世吗?”

老太太知道自己长子是个铁石心肠的,逼迫什么的都不行了,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慢慢道:“阿清少年爱慕,一颗心都落在了周博宇身上,没有周博宇她的活不下去的,就像你妹妹当年一样,反正阿华也不喜欢周博宇,以阿华的身份定然能找一个比周博宇更好的夫婿,如此不是皆大欢喜吗?”

靖北侯听着老太太的谬论,眼中除了悲凉就只剩下讥讽。

“恐怕就只有杨宛清一人欢喜了吧!”靖北侯嗤笑道:“杨宛清要死要活跟我没有什么关系,是她自己自作自受,不知廉耻,一个闺阁女儿成天不知廉耻,说自己爱慕男子,说出去要被人笑死了,她死了倒也清静。”

老太太听到靖北侯的话,险些晕了过去,抚着胸口,指着靖北侯道:“你好狠的心呢!她是你外甥女,你就这么盼她死!”

“我没有这样勾引女儿未婚夫的外甥女!”靖北侯语气冰寒,提起杨宛清,话语中不带一丝温度。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孽障,当初我就不该生下你!”老太太想起当年道士的批言,越想越觉得是对的,这个长子可不就是生来克她的吗?若是他,她也不可能坏了身子,她的女儿也不可能早逝。

“您是想不生下我,不过是当时你不能打下我,怕坏了身子,我可能早就不存在这世上了”靖北侯说到往事,眼中满是讥讽。

“你生下我,觉得我坏了你的身子,你连养都不愿意养我,是祖母将我带在身边养大。小时候,你觉得是我坏了你和父亲之间的夫妻情分,是我让你迫于形势给父亲纳了妾。你却根本不知道,祖母当时根本就没有要父亲纳妾的意思。祖母说,我是嫡长子,靖北侯府有人继承,子孙再多,不成才也是没用,只要我有本事,靖北侯府后继有人就成了。”

“是您自己心里没底,整日里胡思乱想,给父亲纳妾,是你自己亲手将您和父亲之间的情分全都弄没了,跟我有何关系,您只会给这一切找借口,将错全都推在我身上。”他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母亲亲生的,若不是有他祖母为证,他真的都想要彻查一番了。

老太太听到靖北侯的话,立时倒在了椅子上,她不相信,她婆母当年没有给丈夫纳妾的意思,更不相信是她自己破坏了丈夫之间的情分。

“后来有了阿华后,您便对她百般挑剔,阿安只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却不知道这其中更多的原因恐怕是因为我吧。”靖北侯恨声道:“您若是有一分真心为阿华着想,今日就开不了这个口。”

靖北侯看着倒在一旁的母亲,眼中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情,只道:“母亲让魏妈妈做的事,坏得不仅是阿华的名声,更是整个靖北侯府姑娘们的名声。我断不会让您再糊涂下去,做出有损整个靖北侯府的事情。”他母亲疼爱自己妹妹的疯狂他是知道的,当初差点要了靖北侯府的声誉。

如今,若是老太太将对女儿的疼爱全部转移到杨宛清身上,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想要做什么?”老太太听到这句话,恢复了理智。

“母亲年岁已大,府中的事情用不着您操心了,您是时候该荣养了。我会在府中修一座小祠堂,母亲思念父亲日重,您日后就在小祠堂中为父亲祈福吧。”

靖北侯看着老太太不敢置信的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对着老太太道:“您知道为什么宁远侯世子别的理由不用,偏要用长子精神失常作为理由吗?”

“为什么?”老太太觉得长子话中有话。

“那是因为周博宇这些天做的事情太令宁远侯世子失望,不仅是因为他在猎场上的胡乱言语,和杨宛清是私情,前些天他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称赞大皇子人品贵重,有储君之风。”

“之后有人将这件事情传到了陛下,皇后和太子的耳中,说周博宇精神失常,是在给陛下皇后和太子一个交代,特别是后两者。以向皇家表明宁远侯府没有参与夺嫡的心思。”宁远侯世子是个聪明人,想借着这件事情一箭双雕,既给了靖北侯府交代,也给了皇家交代。

“所以您再造什么谣言都没有用,京中的官员都知道,宁远侯说长子精神失常是为了表明宁远侯府的立场,和儿女私情没有关系,您的这些打算只会成为京中贵胄眼中的笑话,杨宛清也会成为笑话。”

“还有,宁远侯世子既然这么说,就代表着他对这个长子彻底失望,代表着他的继承人不再是周博宇。”宁远侯世子又不止一个嫡子,他还有嫡幼子,所以为了平息皇家的怒火,废除一个荒唐至极的嫡长子,一点也不难抉择。

“如此,您还是想让杨宛清嫁给周博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