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色令智昏

惊天动地的雷电已经停了好一会儿,大雨很快倾泻而下,伴随着狂风,天地皆面目狰狞,势必不让人安生。

从内殿出来,素筠看着外面的雨十分为难:“陛下,这般狂风暴雨,回乾阳宫恐多有不便。”

“这有什么?”段曦宁满不在乎道,“不就是大雨嘛!”

素筠还想说什么,就被一把抓住肩膀,随后两人便腾空而起,在雨幕中穿行。

四肢无着的恐慌令素筠大惊失色,强忍住没有惊呼出声,感受着风雨在耳边呼啸而过。

待回过神来时,两人已在仙居殿外落地,脚踏实地,她才觉着自己还好好活着。

段曦宁放开了她,轻快道:“这不就回来了嘛!”

素筠同她进殿,连喘了几口气,仍旧心有余悸:“陛下,您真是吓我一跳。”

段曦宁轻笑:“还是房顶上得少了,等天晴了朕多带你用轻功飞几圈就不怕了。”

“不了不了!”素筠头摇得如同拨浪鼓,“臣一把年纪了,您还是饶了臣吧!”

“哈哈哈……”段曦宁大笑几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方才淋了些雨,赶紧回去将湿衣服换了。”

“臣先侍奉陛下更衣。”素筠忙道。

“不必!”段曦宁摆摆手,“还有朝雨她们在,哪里用得着你非得亲力亲为?早些歇息,莫耽误明日上朝。”

打发走了素筠,她又在窗边站了许久,出神地望着外面的倾盆大雨,不免生出几分忧虑,知晓自己今夜大约是难以入眠了。

在大宫女的侍候下擦干方才打湿的头发,脱掉了沾了雨水的外衣,她便去翻出了户部的奏章,细细核算起来,一直到四更天,她才躺下闭目养神了一阵。

与她料想的不错,突然降了这么一场天灾,云京有不少百姓遭殃。

深秋时节,天干物燥,昨夜突然而来的铺天盖地的雷电击穿了城郊的林子,引发了林火。幸而随后而来的大雨又将林火熄灭,才未酿成大祸。

城里城外有不少民舍或被雷电击毁,或被大雨冲垮,让不少百姓遭了殃。这个时节正好赶上了秋收,许多粮食怕是要就此被糟蹋了。

不止有百姓受灾,昨夜狂风暴雨之时,太庙的一根大梁也忽然坍塌。

无论哪朝哪代,太庙坍塌都是不祥之兆,为君者多少会因此遭非议。

可谁都知道,太庙的大梁是当年先皇节俭,不愿劳民伤财,自前代太庙中移过来的,至今用了五六百年,年久失修,若不换新的,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段曦宁向来不信鬼神之说,自然不在乎群臣会否拿此事大作文章,也知道朝臣没那个胆子来膈应她。

但太庙毕竟也算是她的家庙,大梁塌了这件事仍旧叫她十分不悦。

早朝后,几位重臣在政事堂议事时,段曦宁带着寒意把工部尚书柳端明叫出来,沉声质问:“朕登基时,令尔修缮过太庙,为何还能塌?”

本就如坐针毡的柳端明吓得声音发抖,起身拱手道:“陛下,陛下明鉴,实在是,是户部拨不出钱银来,微臣也无法大肆整修。”

平常就爱哭穷的户部尚书夏元璐听了直冒冷汗,在段曦宁发火前赶紧出来道:“陛下,先前关中大旱,朝廷拨了大批银两赈灾。后来陛下又让通运河、重建官学、筹备粮南征草。国库,国库实在空虚,非是臣推诿不给工部拨银啊!”

她自然清楚太庙大梁不出意外的话早晚要塌,当初也是她舍不得浪费钱,心里绷着一根弦,想着等一统天下之后再大肆整修,确实怪不到别处。

只是他们这相互推诿,生怕惹祸上身的模样依旧让段曦宁大为光火,阴阳怪气道:“都难,都有理由,就朕活得容易,就朕有办法,那朕养你们还有何用?”

众臣噤声,无人敢出来触她的霉头。

还是侍中裴云起出来打圆场道:“陛下,臣以为,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不如让柳大人同户部诸位同僚拟个章程,待此次灾情平定,重修太庙。”

段曦宁冷哼一声,看向夏元璐,阴阳怪气道:“这得看夏爱卿怎么个说法了,灾年时揭不开锅,丰年时也揭不开锅,大桓的国库在爱卿手里就没有不穷的时候。我大桓上下,都得看夏大人的脸色,他不松手,谁也别想好好干活!”

“陛下,陛下明鉴!”夏元璐吓得冷汗涔涔,“臣都是为了大桓,绝无私心啊!”

夏元璐以前不过是一户部员外郎,按理说尚书之位怎么都轮不到他。可架不住原来的尚书会找死,自以为段曦宁不过女流,并不敢将他如何如何,私底下中饱私囊,贪墨无忌。

段曦宁登基之初,正想拿那批整日喊着牝鸡司晨的文臣开刀,杀鸡儆猴给自己立威,查实之后先派兵抄家,家产没入国库,又将此人凌迟,让六部官员观刑,让他们皆能看到贪墨的下场。

此举实在狠辣,在原户部尚书被诛后,户部侍郎当场吓得一病不起,尚书之位这才便宜了夏元璐。

自任尚书以来,夏元璐时常想起前尚书的下场,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步其后尘,就连官署的茶都不敢多喝一杯。

段曦宁扫了众臣一眼,转而道:“行了,既是为昨夜灾祸而来,先议京中民舍修缮之事,减少灾民伤亡。太庙少修几日又不会死人。”

夏元璐刚要松一口气,就听段曦宁皮笑肉不笑地问:“夏卿,赈灾的钱,总该有吧?”

“臣必尽心竭力。”夏元璐赶紧表忠心,又利索地上报此次受灾百姓的大致情况。众人很快便据户部所述状况,议出了处理灾情的章程。

段曦宁听完他们禀报又吩咐道:“再派人去云京周边各县看看,受此灾波及之地当及时赈济。”

夏元璐慌忙应下。

事毕,其余人纷纷回去各司其职。

裴云起却独自留了下来,待众人散尽才问起:“臣听说,陛下昨夜特地驾临承明殿?”

段曦宁面色一冷,没好气地反问:“你听谁说的?”

听得此言,裴云起一噎,只恳切道:“陛下,这沈七公子乃梁国质子,陛下切不可色令智昏。”

段曦宁冷笑:“裴大人这么爱盯着朕的私事,是不是朕哪天来癸水都要跟您老人家禀报啊?”

裴云起心下惶恐,急忙道:“臣绝无此意!”

段曦宁沉声警告道:“没有就好,眼睛别伸得太长,小心让人戳瞎了。”

裴云起却壮着胆子一板一眼地说教道:“陛下,天子无家事。”

段曦宁冷哼了一声,懒得与他斗嘴,低头看夏元璐递来的奏章,摩挲着奏章上落款的日期,抬头见他还杵着没走,突然问:“裴云起,你梦见过我父皇吗?”

未料到她突然有此一问,裴云起一愣,拱手道:“老臣无福,未得先皇托梦。”

“朕也没有。”段曦宁低着头,裴云起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是觉得她语气中莫名有些失落。

裴云起几乎要怀疑自己老眼昏花了,这实在不像她。

他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他们的陛下乃天之骄女,惟有陛下叫旁人伤春悲秋的时候,何时陛下自己会如此?

裴云起不忍见陛下失落,出声安慰:“陛下贤明圣德,先皇了无遗憾,自不会扰陛下清梦。陛下莫要伤感。”

段曦宁没有在乎他的马屁,语气和缓道:“今年的寒衣节又快要到了,你可还记得,这是什么日子?”

“寒衣节前一日,乃是,乃是……”裴云起心下犹豫,看着她的脸色并无异样,才继续道,“是陛下的万寿节。”

她自登基以来,再也不肯庆贺万寿节,谁提这个都会惹她不悦。

裴云起也不知她说起此事是何用意。

紧接着,他又问了一句:“陛下今年,可是有意大办万寿节?”

“你没听夏元璐说吗?”段曦宁冷哼,“没钱。”

裴云起又是一噎,疑惑地看着她,觉得她今日有些奇怪。

段曦宁也没心思再同他多说,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地摆摆手道:“你先退下吧。”

裴云起看着这样的她,眸中有些关切,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遵命告退。

殿中只剩她一人时,她合上了手中的奏章,一手支着脑袋,揉了揉眉心,不知怎的,想起了父皇病逝那天的情形。

白天父皇还同她出去跑马,一同登上高山远眺未曾越过去的剑门关,诉说着克成一统的宏愿。

入夜之后,父皇亦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说起当年被齐隐帝灭门、愤而起兵的旧事,说起他那些无辜枉死的血脉至亲,说起她降生时他的欣喜。

说着说着,父皇便没了声响,猝不及防到让她没有任何工夫悲伤。

她在年华最好的时候,失去了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失去了能为她撑起一片天的人,自此只能一个人挑起重担。

而史书却记载,先皇在半月后的下元节崩于乾阳宫。

下元节,那是她为自己的父皇选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