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灯祈福

沈渊对她的去而复返颇为诧异,忙恭敬地问:“陛下可还有要事?”

段曦宁在殿门外负手而立,反问:“没事朕便不能来了吗?”

“我并非此意。”沈渊忙解释道,“陛下请进来一坐,我去上茶。”

段曦宁并没有进去的打算,状似随意问:“你怎的一个人在殿中晾书?”

“小殿下说要扎祈天灯用来祈福,将人都叫去了后院。”沈渊道,“我不会这个,便先在殿中打理一下这些书。”

“他会个鬼的祈天灯。”段曦宁嗤笑,“走,一起去后院看看,小心他让你后院起火。”

“好。”沈渊本也打算过去看看,正好与她同行,余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偷偷落到她身上。

段曦宁老远就听见段景翊欢快的笑声,走到后院就见段景翊拉着承明殿的侍从不知在捣鼓什么,还念念有词的指挥他们,一副小大人模样。

见到她过来,段景翊欢快地叫她,朝她扬了扬手里的东西道:“阿姐,我想给沈七哥哥扎祈天灯祈福,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

段曦宁笑了笑,径直朝庭中走去,看段景翊不大点儿个人,摆的架势还像模像样的,忍不住点了点他的脑门,戏谑道:“你这小鬼头,还学会给别人祈福了?就你扎的这歪歪扭扭的玩意儿能飘起来吗,就给人祈福?”

段景翊听她这么打击她,揉着脑门不服气道:“阿姐,你自己会做嘛,就来说我?”

段曦宁一笑,挑衅道:“好啊,我们来比比谁做得更好!”

她大方地在石桌旁落座,拿起桌上的竹条便开始做灯。

这天灯她在军中也做过,只不过是做联络传信之用,而非祈福。

民间倒是常用之祈福,她不爱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还从未试过。

沈渊看众人都动手,也打算跟着做一个,段曦宁好奇:“你也会做?”

他摇了摇头:“我想试试。”

段景翊说要做这祈天灯,可是鼓捣了半天好像什么也没做出来,让他愈加好奇这祈天灯是什么样子的。

段曦宁眉头微挑,拿起了几根光滑的竹条,道:“朕教你。”

说着就像模像样地给他演示起来。

她做得一丝不苟精致无缺,容不得任何瑕疵。

之前的她在军中总是霸道威严的,与他讲话时要么四六不着、没个正行地开玩笑,要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叫人捉摸不透,沈渊倒还从未见过她如此认真的模样。

段家姐弟相貌都不俗,加上几分胡人血统,五官比寻常中原人更为立体深邃,一双好看的杏核眼中满是认真,眼尾微微上挑,淡如琉璃琥珀的眸子常令她多了几分锐意肃杀。

此刻不知是因为没了平时的霸道凌厉,还是着了裙装的关系,她整个人竟显得有几分奇异柔和。

一边偷瞄她,沈渊也没耽误手上功夫。

他一向学什么都快,这回自然也没落下。

段曦宁一边解说着手上的动作也不停,很快就扎好了一盏灯,转头看沈渊扎得不错,夸奖道:“不错,像那么回事!”

说着又看向段景翊展示了一下自己手里做好的灯,又得意地挑衅道:“翊儿,如何?”

段景翊颇为挫败,气馁地趴在石桌上,不情不愿地承认:“是比我的好点儿!”

见此,段曦宁放肆地哈哈大笑。

大概不忍心见小孩子受挫,沈渊就将自己做好的灯递到了段景翊手里:“我们一起放灯。”

看自己手里的灯光秃秃的有些单调,段曦宁又道:“既是祈福,放这光秃秃的灯,上天怎知所求为何?”

说着就命人准备笔墨,大笔一挥在祈福灯上写了一句:“愿卿长寿安康,顺遂无忧。”

简单真挚的一句话,虽用的正楷,却笔力遒劲,气势雄浑之中又带了几分洒脱。

之后又想到沈渊乃梁人,又用如今少有人用早已作古的小篆在另一边写了一个大大的“寿”字,写得也十分漂亮。

沈渊见她倒有些书法造诣,颇感意外。

观她平常做派,不像是喜好文墨的。

段曦宁以前确实不怎么喜欢舞文弄墨,这一手字还是先皇逼着她练的。

用她父皇的话说,总不能用狗爬似的字去批奏章,让朝臣们笑话。

后来因着练字能使她静下心来,她才慢慢喜欢上了研习书法,一手字写得不输名家。

其他人也跟着写好了祝福语,才一起拿着在承明殿后殿的空旷之地上放飞。

仰头看着渐渐飘上天化作点点星光的祈福灯,沈渊面上也带了几分轻轻浅浅的笑意。

段景翊看着徐徐升起的祈天灯,双手交握,十分虔诚地许愿。

转头见段曦宁只是站着,他好奇地问:“阿姐,你不许愿吗?”

这一句,引得庭中的人纷纷看向段曦宁。

然后沈渊就听到了有生以来听过的最狂妄的话:“朕的心愿,天实现不了,得自己去实现。”

她负手而立,颇有一番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气势。

段景翊仰着头,天真地问:“阿姐,我听人说这祈天灯是能够飞到天上去的,天上的神仙看到了就能够帮人实现心愿,是真的吗?”

段曦宁却煞风景道:“这灯朕一箭就能射下来,飞不了那么高的,骗你们小孩子玩的。神仙要就这点儿道行,那不如趁早下来种地算了。”

沈渊面上浅笑一滞,意识到在她口中他也是“骗你们小孩儿玩的”里面的小孩儿,哭笑不得。

段景翊委屈嗔怪道:“阿姐,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吗?干嘛要扫兴?”

段曦宁面上带着笑意,故意逗他:“不是你先问的?不信?要不我现场给你打下来看看?”

说着就抬手去取头上的发簪,作势要把他放的灯打下来,段景翊赶紧拦住她,愈加跳脚:“阿姐,你怎么这样!”

他个子小,只能踮起脚尖伸手去夺她手中的发簪,无奈只能够得着她的手腕处。好不容易才抓得住她的手腕,她却灵活地用另一只手又拿着发簪,朗声大笑逗他。

逗了他一阵,段曦宁才收好发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玩儿了,逗你的。”

仰头看了一眼冉冉飘向高空的明灯,她转头意有所指同沈渊道:“有事求朕,比求祈天灯管用。”

语罢她便足尖轻点,飞身而起,朝乾阳宫而去。

沈渊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只觉像是一个不真实的梦。

乾阳宫仙居殿外,段曦宁飞身落下,引得宿卫严阵以待,见是自家陛下,众人才松了口气。

素筠出得殿门,看着这一幕,轻笑道:“陛下要多来这么几次,可要将宿卫们吓死了!”

段曦宁大步流星地朝殿内走去,不以为然道:“没坐步撵,不用轻功,让朕一步一步走不得累死?”

素筠随她进殿,看她百无聊赖地伸着懒腰,便上前替她宽衣,询问:“陛下方才可是去了承明殿?”

“嗯。”脱了外面的大袖衫,段曦宁坐在了梳妆台前,等着素筠给自己卸妆,“拿了沈渊的手札,让伏虎给太傅送去了,让太傅掌掌眼。”

素筠想起了什么,意有所指地问:“陛下觉得,沈公子如何?”

段曦宁把玩着素筠给她卸下来的簪子,随口道:“好读书,心思简单,淡泊名利,像个读书人。长得不错。”

“陛下想让沈公子为您所用,其实根本不必大费周章。”素筠接着道,“隋朝晋王妃,后来的萧皇后,原是西梁公主,陛下不若……”

“停!”段曦宁听着听着便觉出几分不对劲来,立即叫她止住了话头,“你的意思不会是叫朕娶他,成了夫妻他自会对朕死心塌地吧?”

素筠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您是皇帝,立后才算娶,寻常往后宫添人应当称之为纳。”

段曦宁忍不住扶额,问:“素筠,天底下敢杀妻的畜生还少吗?你说到时候他是能对朕死心塌地,还是想方设法地杀朕于无形,然后临朝称制,江山易主?”

“这……”素筠语塞。

说起来,她并不了解那位沈公子的为人,这个念头也只是那日送生辰礼时,看到自家陛下调戏他时才有的。

听陛下这么一问,她还真说不准届时那位沈公子会做何种抉择,但想到有可能危及自家陛下,心有戚戚焉:“沈公子,应当做不出这些事吧?”

“他如今自然没这个本事。”段曦宁乜了她一眼道,“可人心易变。”

素筠又劝道:“您这样总孑然一身也不是回事,总要找几个知心人。”

“你不也……”段曦宁脱口而出便想说她不也孑然一身么,却及时住了口,话头一拐道,“也跟那些老家伙一样唠叨朕的事。”

素筠原本也是有丈夫的,只是刚成亲不足一年,她丈夫便战死沙场。婆家以她无所出且克夫为名将她休了,娘家觉得她丢人不愿要她。

她无处可去,听说先皇后招抚阵亡将士遗孤、遗孀,历尽艰辛,独自一人上京,被先皇后收留做了宫中女官。

后来为了照顾段曦宁,哪怕先皇后有意给素筠赐婚,她放心不下,再未嫁人。

因着这个缘故,素筠私心里总是将段曦宁当做亲闺女般悉心照料。

素筠独身,是其伤心事,旁人可提得,她却不该去戳这痛处。

闻言,素筠浅笑轻叹:“上了年纪的人,总是爱多唠叨,陛下莫怪。”

“可是你话说得并不对。”段曦宁纠正道,“并非男欢女爱才不是独身一人,有朋友,有知己也不是孑然一身。”

“你还有我,有与你交好的女官。而我,有你,有很多过去认识的朋友,将来也会认识很多朋友,亦有一辈子孜孜以求的事业,算不得形单影只。”

“知心人,有了很好,没有亦好,不可强求,亦非唯一可求的。”

素筠怔愣。

她早该明白,陛下在很多事上都看得比寻常人要明白许多的,无需旁人多费口舌。

见她若有所思,段曦宁得意地笑了起来,语调俏皮道:“还是朕的话更有道理吧?可别想得晚上睡不着哟!”

素筠被她逗得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