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虎一听这声音,顿时满脸如丧考妣,僵硬地转过身,就看到了一袭鹅黄长裙负手而立的段曦宁,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来这儿串门啊?”
伏虎觉得她马上就会一脚踹过来,扯出了比哭难看的傻笑:“陛,陛下,你,你怎么在这儿?”
段曦宁笑得更灿烂,歪着头,格外温和地挑了挑眉问:“你说呢?”
恐惧让伏虎生了急智,难得机灵一回:“我,我,我,陛下,我是来,是来帮小……沈公子晾书的,帮忙晾书的,嘿嘿,你也来帮忙啊?”
段曦宁眉眼弯弯:“是吗?”
伏虎被温柔的她一吓,话都快不会说了:“啊,是,是啊,不,不信你问小……沈公子。”
娘嘞,夭寿啊,温柔的陛下真吓人。
这不就是,就是……
噢,就是太傅说过的,笑里藏刀!口蜜腹剑!
他觉得有把刀在他脑袋顶上晃来晃去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
陛下还是直接踹他一脚,更能让他心里踏实点。
沈渊一听她的声音,急忙迎了出来,见刚刚还有几分来者不善的伏虎此刻耷拉着脑袋,像一只犯错的猎狗,大感惊奇。
“小……沈公子。”段曦宁故意学着伏虎的语气,阴阳怪气地问,“是这么回事儿吗?”
沈渊没接话茬,抬头一看便愣住了。
眼前的段曦宁穿着一套轻便些的浅纹凤尾广袖襦裙,外罩轻薄的大袖衫,搭着披帛,头发也挽成了朝云髻,用了几支金钗、步摇步摇点缀,与往日大不相同。
这样的段曦宁没有寻常所见的威严,像是寻常人家风华正茂的姑娘,他从未见过,若非她出声说话,他还当是宫中多出来一位公主。
见他发愣不说话,段曦宁不耐烦了,抬手弹了一下他脑门儿:“回话!”
沈渊回过神来,朝她一揖,顺着伏虎的话道:“伏虎将军,许是古道热肠。”
段曦宁嗤笑:“拉倒吧,他不把你这一屋子书当柴烧就不错了!”
沈渊错愕地看了伏虎一眼,倒是没有跟着玩笑,只问:“不知陛下亲自前来,可有要事?”
段曦宁正色道:“你那些记述读书心得的手札,给朕拿一本来。”
虽疑惑于她为何忽然想起来要他的读书手札,沈渊也没多问,客气道:“陛下请殿内稍坐,我这就去拿。”
“嗯,去吧。”段曦宁朝他摆了摆手,扫了一眼满殿的书,并没有进去的打算,依旧站在门口等着。
许是觉得自己这事儿过去了,伏虎胆子又大了起来,不是那么怵她了,看她也站在门口不进去,不怀好意地凑过来问:“陛下,你咋也不进去呢?”
段曦宁白了他一眼:“关你屁事!”
她看见那一片摊开的书也头疼啊!
要不是担心当了皇帝看不懂大臣的奏章,被人当二傻子耍,她才不要跟着太傅读书!
看着傻呵呵胆敢笑话她的人,她恶狠狠地瞪了回去,才让对方收敛不少。
伏虎也不敢一直撩虎须,赶紧收拾自己放肆的表情,正经了一些,盯着她看。
他已许久都未见过她这样了,不由地称赞了一句:“陛下,你今天还挺好看的。”
听他夸自己,段曦宁自是心情愉悦。
她最喜欢听人夸她好看了。
看在这小子今天这么有眼光的份儿上,她难得和颜悦色了一些,却忘了这是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家伙。
就听他又接了一句:“挺像个姑娘的。”
段曦宁没好气地瞪他:“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狗嘴!”
什么叫像个姑娘?
她本来就是个风华正茂的姑娘好不好?
伏虎小声嘟囔:“本来就是嘛,你平日里都不像个姑娘。”
刚嘟囔完,他耳朵便被她一把揪住,咬牙切齿问:“又皮痒了是不是,嗯?”
习武之人手劲儿不小,伏虎龇牙咧嘴地痛呼:“疼疼疼!轻点儿,轻点儿!”
他原本比她高一头,这下被她一把扯着,不得不侧身弯腰,有些狼狈。
她一向手黑,他毫不怀疑她能把他耳朵扯下来,赶紧连声求饶。
她咬牙威胁道:“再敢说我不像姑娘,老娘就让你不像男人。”
伏虎偏偏这时候嘴硬,龇牙咧嘴地问:“哪个姑娘像你一样动不动扯人耳朵的?”
他们从小到大没少打架,伏虎学武学得晚,几乎每次都被揍得很惨。
手上功夫讨不了便宜,他就嘴上功夫找场子。
她哼了一声:“我这个姑娘就要揪你!”
伏虎四处瞥了瞥,不停求饶:“陛下,好陛下,手下留情,给我留点儿脸,被人看见多不好!”
她这才哼了一声收手,拍了拍手心,就见沈渊拿着手札站在殿中,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她顿觉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假正经地给自己描补:“那个,朕跟伏虎闹着玩儿的。”
说着她还习惯性地一脚踹了伏虎的小腿,伏虎龇牙咧嘴地跟着道:“是啊,哈哈哈!”
不再打闹,段曦宁正色问:“手札拿来了?”
她一直是一个宽容大度,求贤若渴的明君来着,可千万别误会她是个粗鲁武人啊!
她平常真不这样的!
沈渊不禁带着笑意,将手札递给了她,好奇地问:“陛下要这手札做什么?”
她将手札收好,随意道:“心血来潮,随便看看。”
转头见伏虎这家伙跑没影儿了,她立即大步追了出去,
沈渊望着她的背影匆匆消失在大门外,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回去接着整理殿中书册。
段曦宁刚走过拐角,被人拍了一下,下意识转头,见是咧着嘴露着一口大白牙笑得灿烂的伏虎,没好气地一脚踹了过去:“鬼鬼祟祟地躲在这儿干什么?”
伏虎险险躲过这一脚,瞅了一眼她拿的手札,问:“陛下,你要这玩意儿干什么?还亲自来一趟。又不是啥武功秘籍。”
“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干?”段曦宁将手札塞给了他,“给太傅送去,要是敢弄坏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听要去太傅那儿,伏虎吓得立刻将这烫手山芋往外推:“我不去,你,你找别人去吧!老贺,你让老贺去!太傅最喜欢老贺了!”
当年他们一起跟着太傅读书,就数乖巧上进的贺兰辛最讨太傅喜欢,他这种不爱读书的,太傅看见就头疼,总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不是一般的嫌弃。
段曦宁阴阳怪气问:“贺兰辛哪儿有你这么闲啊?快去!”
伏虎垮着脸,很不情愿,就听她忽然和颜悦色起来:“伏虎,你想不想带兵打仗做大将军啊?”
伏虎眼前一亮:“我当然想啊!”
他平生最想要的就是做一个征战沙场的大将军,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当年陛下有十二亲卫,其他的都上了战场,有的还成为了镇守一方的大将,威风八面。
只有他,段曦宁根本不给他这机会,不是让他守宫门,就是让他守城门,他觉得自己都要变看门狗了。
每每想起来,心中不免失落。
“做将军可不是当土匪,不是会砍人就行了,得有勇有谋。”段曦宁双手环抱,振振有词,“你除了会砍人,还会干别的吗?”
伏虎是个直肠子,根本没有弯弯绕,脑子一根筋,这性子天生的,也没办法,他发愁地问:“那咋办啊?陛下,你心眼儿多,教教我。”
“多读书啊。”段曦宁白了他一眼,拿出了当初先皇忽悠她多读书的架势,振振有词道,“你不读书,邸报都看不懂,兵法也不会,怎么带兵打仗?”
伏虎还是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一看书就浑身刺挠得慌。”
段曦宁又给他出歪主意:“那就跟人家那些读书多的多来往,跟熏香似的,时间长了,熏也熏出味儿来了,慢慢地就不讨厌读书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伏虎深以为然,咧着嘴喜笑颜开,“还是陛下聪明!”
“先从太傅开始吧,太傅府上书卷气最浓了,你多跟太傅多来往来往,近朱者赤。”段曦宁又绕了回来,“去把手札给太傅送过去,等太傅看完了,看他怎么说,回来再告诉我。”
听她还是这么说,伏虎只好苦着脸应下:“是。”
他抱着烫手山芋正要走,就听段曦宁幽幽地问:“你派人监视承明殿?”
“不是……”伏虎身形一滞,正要把当初糊弄刘副将他们那套说辞拿出来,就被她打断了。
“别跟我扯有的没的,我还不知道你什么德行?”段曦宁轻哼道,“以后承明殿有什么动静都报到我这儿来,不许自作主张,听见没有?”
见她好似不会怪罪,伏虎提着的心顿时放松了下来,笑得灿烂,好奇地凑过去问:“陛下,你不是真看上这小白脸儿了吧?”
段曦宁挑了下眉,皮笑肉不笑地歪头问:“你说呢?”
眼见他当真要多想,她又瞪他一眼,抬手佯装要打他:“再跟个碎嘴子一样,信不信我揍你?”
伏虎连忙住嘴,又憋不住给段景翊告状:“陛下,小殿下也在里面,不知道在干啥。”
“小殿下平常就时不时上承明殿串门,不知道的以为他们才是亲兄弟呢!”
伏虎自小看段景翊这个半路蹦出来、差点儿顶了段曦宁皇位的皇子极不顺眼,逮着机会自然要给他上上眼药。
段曦宁自然清楚这一点,却状似不耐烦道:“还不忙你的去,嚼什么舌根子?”
“哦。”伏虎见她这反应,只好抱着那烫手山芋般的手札灰溜溜走了,那高大的背影竟透露着几分委屈。
段曦宁忍不住笑出声来,回身朝承明殿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