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雁过拔毛

段曦宁回乾阳宫时,素筠见她手里多了把剑,颇为惊奇,问:“陛下,何处得的宝剑?”

“沈渊那儿。”段曦宁顺手就把手中的剑递给了她,大步走进了正殿,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收好,这可是九大名剑之首的棠溪。”

素筠接过剑,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霎时不见,转而带上了几分凝重之色。

段曦宁刚在书案后坐下,抬头就见她这神情,登时一笑:“素筠,你莫不是也觉得,沈渊心怀不轨,想要刺杀朕?”

素筠不语,欲言又止的神情将所想表达得一览无余。

“莫说他手无缚鸡之力,即便是身怀绝技,也没那个胆子行刺。”段曦宁想起今日拿剑指着沈渊的事情,十分自信,“求生之人,哪里会自寻死路?”

“求生之人?”素筠诧异,猜测,“您又试探他了?”

“没干什么。”段曦宁抽过一本奏章翻看,头也不抬道,“就是拿剑指了他一下而已。”

“指……”素筠语塞,忍不住想扶额,自家陛下这个样子,下辈子也别想指望那位沈公子效忠了。

估计那位沈公子见了陛下,只会像绵羊见了狼王一般,吓得瑟瑟发抖。

哪知羊能想不开对狼王效忠呢?

想起她方才说的“求生之人”,素筠追问:“那,沈公子可向您求饶了?”

“朕又没打算怎么样,他求什么饶?”段曦宁提起朱批在手里的奏章上写了几句,随口道。

说着,她意识到素筠想问什么,止住了话头,补充道:“他的眼睛告诉朕,他想活着,不想死。”

素筠犹疑:“那这剑?”

“他说是送朕的。”段曦宁随手整理书案,“不知何意。”

“送您的?”素筠听着这话,抬眸看了看她,有低头看手中的剑,觉得这换成别的将军送的年礼,或许会合理许多,“沈公子倒是别出心裁。”

段曦宁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疑惑:“无缘无故送朕东西,又无所求,倒是奇怪。”

素筠却立即明了,为她解惑:“自是为讨好陛下。”

“是吗?”段曦宁抬眸,仍有不解,“讨好朕做什么?”

素筠笑道:“陛下乃天下至尊,天下人哪个不想着讨好您?”

“你跟朕还拍什么马屁?”段曦宁玩笑道,“朕都要穷得揭不开锅了,要讨好朕不如直接送银子。”

说着她晃了晃手上刚批阅的奏章:“瞧瞧,又是哭穷的。”

看完之后将这奏章扔到了另一边,看见书案旁新送来的奏章中有一份奏章格外的与众不同,她纳闷儿地抽了出来,“这是哪儿来的?式样倒是漂亮,好似在哪儿见过。”

素筠禀报道:“是梁国的国书,这式样便是吴兴沈氏的家徽。”

“哦?”段曦宁一拍脑门,回想起来,梁国的贡赋确实也该送来了,可算能给她解一解燃眉之急了,“这回户部能少哭几回穷了。”

刚一翻开,一封信就掉了出来,上面写着“吾弟阿渊亲启”,龙飞凤舞的几个字分外醒目。

段曦宁抬眸与素筠对视一眼,低头将掉出来的信捡了起来,直接打开,粗略地扫了一眼。

素筠不解问:“沈世子这是何意?”

段曦宁将信放到了桌上,仔细端详着,意味深长地笑道:“试试朕对他的好弟弟如何,顺便给朕演一出兄弟情深的戏码。”

说着她又忍不住调侃:“梁国果然富庶,寿礼送得如此丰厚,也不怕朕雁过拔毛。”

素筠将手中的剑交给宫人收起来,坐在一旁给她研墨,询问道:“陛下打算如何,这信可要交给沈公子?”

“肥肉到了嘴边,实在叫人心动。”段曦宁看着信后面所附的礼单,伸手指尖弹了一下,“可若贪了,岂不显得朕小家子气眼皮子浅?有损朕明君之名。”

素筠被她口是心非的话逗得轻笑,陛下分明就不在乎。

天下都是她的,这么点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段曦宁将礼单递给素筠:“你去把这礼单上的东西原封不动地取来,给沈渊……”

朗声说着,她又顿了顿:“不,先送来乾阳宫看看,等休沐了,朕亲自给沈渊送过去!”

“这……”素筠接礼单的手迟疑了一下,不赞同道,“臣派人就是了,哪里值得陛下亲自走一趟了?”

段曦宁哼了一声道:“朕倒是要看看,沈渊能不能被朕给吓死。”

“哦,对了。”她想起什么来似的,“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去库房给沈渊挑件生辰礼。”

素筠略一思索道:“一套贵重些的文房四宝如何?”

“他个读书人又不缺这个。”段曦宁歪头细一思量,想到了什么,道,“去把朕那把琴找来。”

她有一琴名“绕梁”,乃四大名琴之一。相传乃华元献于楚庄王之礼,其声嫋嫋,绕于梁间,循环不已,使庄王陶醉琴乐之中。绕梁三日的典故亦由此而来。

此琴本已成为绝响,前齐国有一痴迷音律的大家依照古书又仿制了出来,后来几经辗转落到了先皇手里,被先皇当做生辰礼送给了她。

先皇本是希望她能君子六艺皆通习之,做个能文能武的人。可她实在不通音律,送她这样一把名琴,便只有束之高阁了。

素筠听她的吩咐,命人将绕梁找了出来,与沈鸿的贺礼放在了一处。

沈渊从不庆贺生辰,也没人会记得一个不得梁王喜爱的公子的生辰,因而他根本没想起来这个日子。

他的生辰又刚好在中元节前几日,听起来并不是多好的日子,便更无人在意了。

是以,他也想不到沈鸿会借着贡赋给他送生辰礼,对此事一无所觉。

有了段曦宁给的那块令牌,商陆便三天两头地叫他一起出去。

一开始,两人只是漫无目的地闲逛,有还几次在城中就迷路了,幸好遇到了贺兰辛好心将他们送了回来。

好在沈渊记路记得很快,去过一次的地方他就能记住大致方位,不会再迷路,一来二去的,他就对云京地形慢慢地熟悉起来,尤其是对各处的书肆了如指掌。

每次出来,他都要去书肆找找看有没有他还未看过的儒家名作,通通都买回去看。

渐渐地,云京能让他长期驻足的书肆便只有城南一家规模颇大的书局。

这家书局乃礼部奉命而开,将网罗来的各类名家著作拓印、抄写之后,摆在书局中供天下士人采买,童叟无欺。

有些书甚至是刚刚从荆国、南汉抄掠回来,拓印完毕,摆到了书架上面的。其中很多书因曾经珍藏在各国王宫的藏书阁之中,沈渊未曾见过,如饥似渴地翻阅着这些典藏。

“好书当供天下人阅之,非为一家之珍藏。”沈渊感慨道,“未曾想到,这大桓的国都能有如此包罗万象的气度。”

“是啊,好吃的也包罗万象。”商陆在书局中看得眼花缭乱,不禁附和道,“我还以为大桓的人喜欢打仗不喜欢读书呢!”

沈渊道:“能太平安稳,没人会想要打仗的。”

商陆歪头看着他,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将什么很重要的事给忘了,方才看向自己公子时,有什么自脑海中一闪而过,未来得及抓住。

段曦宁让户部核算了梁国贡赋之后,才让素筠人将沈鸿另外准备的贺礼搬到了乾阳宫内,打算给沈渊送去。

先前略微扫了一眼礼单,并未有多大实感。如今东西就摆在眼前,饶是段曦宁也吃了一惊。

东西不算多,却件件名贵,有价无市。

其中有幅画还是画圣吴道子的真迹。

段曦宁拿过那装画的匣子,略一摸索,便在夹层中发现了一沓银票。

如今天下虽未一统,可民间为了通商便利,银票一直是通兑的。

显然,这是沈鸿特地给沈渊用的。

沈鸿一个世子,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还是说,梁国其实比她想象的要富得多,她把贡赋定得太低了?

梁国于大桓而言,不过三州之地。她先前想着江南富饶,便按大桓五州之税赋来定的梁国贡赋,当时还觉着定得高了,原来是大桓穷怕了?

“陛下,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素筠亦是大吃一惊,“这梁国世子想做什么?”

段曦宁将那一沓银票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哼了一声道:“有财还敢在朕面前露,也不怕朕将这肥羊宰了。”

素筠猜测:“也许,这些银子对那梁国世子来说不算什么呢?”

“不算什么?”段曦宁眼神微眯,“那他要从何处生财呢?”

素筠道:“他是一国储君,有的是人愿意为他取财。”

“那日朕看得出来,这梁国世子并非短视之人,贪污受贿之类的他应当不会去沾惹。”段曦宁深思道,“必然是有人私下里替他经商了。”

素筠赞同道:“不无可能。”

“此人若能为朕所用……”段曦宁说着便摇摇头,“商人重利,用不得。”

素筠询问:“那陛下还要送去承明殿吗?”

“当然。”段曦宁挑眉,“朕说了要亲自送过去。”

素筠轻笑:“不如臣与陛下打个赌如何?”

段曦宁来了兴致:“赌什么?”

寻常素筠常与她拿譬如今日哪位朝臣会上请安表、早朝谁会迟到这类小事打赌玩,她觉着颇为有趣,也乐意下注。

“就赌……”素筠道,“这沈公子收了陛下亲自送的贺礼,是会惊喜,还是惊恐。”

“好啊。”段曦宁欣然道,“你既如此说了,必然又觉着朕要吓他了,朕赌他会惊恐。”

素筠哑然失笑,道:“那臣便只能反其道而行之了。”

段曦宁问:“赌注呢?”

素筠眼前一亮,兴冲冲道:“陛下许久未添新衣了,臣让尚服局为陛下做了一套广袖直裾。若臣赢了,陛下便穿上这套裙子,除上朝之外,一天都不许换下来,如何?”

素筠从小就喜欢给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可惜她要习武,后来又去军中历练,穿裙子实在不便。

她登基后,时常忙得饭都顾不上吃,自然也没什么功夫打扮,一向只拣方便些的衣服穿,更是就没了素筠的用武之地。

这让素筠深觉遗憾。

她已经很久没有给自家陛下好好打扮过了,甚是怀念。

不过是小事一桩,段曦宁便觉着自己的赌注也不能太麻烦,便道:“朕若赢了,下回喝酒你不许拦着。”

素筠无奈一笑,点头应下:“好。”